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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蘭的《野梨樹》有沒有受到帕慕克《紅髮女人》的影響?這是一個謎

羅馬尼亞的蒙吉、俄羅斯的薩金塞夫、土耳其的錫蘭……這是我最喜愛的三位當代導演。想到在自己的餘生里會有他們陪伴,大抵總能看到這幾位不斷出新,就會覺得幸福可期。這幾位所居的國度在全球圖譜中都有一種邊緣感失落感,都有一種卡在過去與現在、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尷尬,「河流與河流交匯處,必有神跡」,這種進退維谷欲言又止的尷尬,往往能夠成就藝術的特別況味。這三國的歷史經驗與中國有不少的交集,而身處急劇變動中的中國人也很能夠體會到那種卡頓與摺疊的感覺,所以,很容易與之共情。雖然相隔萬里,文化的根性也大不同,卻彷彿總有一條曲徑可以通幽微。

《野梨樹》是錫蘭的新作,一些影迷認為它不及前作——如果一個藝術家曾經創造出讓我們驚喜的作品,則他的新作似乎總是要承受類似的挑剔。而我,對錫蘭的作品,仍是一如既往地「相見歡」。

最愛他作品裡窸窸窣窣的詩意以及龐大的抒情。

無論是漸行漸遠的伴侶(《適合分手的季節》),還是隱藏著人倫悲劇的兇殺(《小亞細亞往事》),抑或是因出軌而導致的一連串不可救藥的失控(《三隻猴子》)、想要拉近卻終歸詞不達意地疏離(《冬眠》)、老家「蘑菇屯」來人了(《遠方》)……雖然講的都是貼地而行的人與事,聚焦的是芸芸眾生,故事的核兒往往是在庸常瑣碎中佐以少量的狗血與驚駭,但錫蘭總會在某個時刻會將鏡頭突然推遠,把他描述的人物放置在一個十分宏闊的背景之中,或是寒凝大地,雪落無聲,或是大風起兮,亂雲飛渡,洪波湧起,於是卑微瞬間蒼茫,一室之內的剪不斷理還亂、煩心的小嚙咬陡然都成了命運的交響,端妍雅正,寶相莊嚴。

《野梨樹》也如此。它的故事很簡單,主人公是一個名字也叫錫蘭的小鎮青年,他走出了小鎮又不得不回到小鎮,其不適可想而知。

環球同此涼熱,很多年以前,山西籍經濟學者梁小民曾經寫過他逃離故鄉時的心路,在去大學報到的路上,他和幾個同伴在娘子關擊掌相慶摔杯為號——出了娘子關,就不再是山西的地界——發誓今生再不還鄉,因為「沒有在這裡生活過的人,不知道山西這個地方對年輕人有多麼壓抑。」劇中的男主還是個文學青年,心心念念想出版自己的小說——文學青年,在小鎮,哈哈,他篤定會被迅速歸類為「痴傻呆苶」。完全沒有認清狀況的他,倔強煩躁不耐,與親人、與鄉黨、與那些人模狗樣的「賢達」、與故鄉的一切嚴重不兼容嚴重不和諧。最大的衝突發生在父子之間,更準確地說,兒子是攻擊者,為父的只有招架之功。錫蘭十分瞧不上這位父親,嫌棄他沉溺於賭博不能自拔,負債纍纍尊嚴盡失;也鄙視他對一口井的執著:明明怎麼也打不出水,他還擱那兒刨呢。他進而對母親也很是不滿:內樣的男人你也瞧得上,你還跟他一起過!

總之,圓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齟齬而難入!

然而,不服不忿又不安的男青年終於發現,自己費盡周折出版的小說,只不過是災梨禍棗,根本賣不出去,母親與妹妹虛應敷衍,只有父親是唯一可以確認的認真讀者。父親掘的那口井,其實就像他懷抱的文學夢,於別人可能只是一個笑話,於自己卻是放不下的念想。不過也許到了最後,井到底能不能打出水、書到底有沒有人讀都變得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有膽從心所欲,有氣力對命運豎起中指。

哦,打井!

《野梨樹》與李滄東的《燃燒》曾經在戛納同場競技,有人發現分踞亞洲兩端的這倆導演的新作有許多奇妙的相似之處,還細細排布了的若干組「近義詞」。但對我而言,《野梨樹》實在太容易讓人聯想起錫蘭的同胞、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著名的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先生的《紅髮女人》:也是緊張的父子關係,也有一口似乎永遠也打不出水的井。

從發表的時間來看,《紅髮女人》在前,《野梨樹》在後,這二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耦合關係?不好求證,不妨大膽假設。

在帕慕克的井裡,發生了兩次可怕的子殺父的悲劇,一次是無意一次是蓄意,一次是虛驚一次是成真;在錫蘭的井邊,也有一場驚嚇,發生在影片結尾。這一段驚心動魄,使得這個大悶片陡然緊張。父子二人倚牆對話,關於井,關於書,關於承認失敗與及時撤退,這是不必明言的安慰和心照不宣的冰融。但下一個鏡頭卻極端駭人,大雪像急雨般紛紛而下,漸漸覆蓋了原野,一陣不安的嘎吱聲,錫蘭竟然自縊在井口。父親從小睡中驚醒,彷彿預感到不祥。全片的最後一鏡:跟隨蹊蹺的聲響,父親出現在井口,他向下探望,吁,兒子,正在井下揮鋤……

那麼,那段自縊的情形到底是出現在父親恍兮惚兮的夢境?還是兒子用意念與自己的過往做了了斷?不知。

井在中國有著特別的意義,它象徵著家園。不知道在土耳其的文化中,井是不是也有著超越實際功能之外的深意?帕慕克的小說與錫蘭的電影中,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井,一口似乎通向地心的深井,那是小亞細亞的大地之眼,凝視著這個國家的過去未來,也凝視著這土地上人們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

帕慕克的《紅髮女人》中,不止一次寫到主人公「我」在星光下的行走。

「我們看著星星,爬上山坡,一路寡言,時常低頭不語,像是犯了什麼罪,又被無數星星和蟋蟀逮個正著。墳地的貓頭鷹從黢黑的柏樹上向我們致意」

「我從田間抄小路,腳常常會被什麼東西絆住。我驚慌地停下來望著美麗的蒼穹。夜晚的清涼垂落草叢。

『親愛的師傅!』我朝黑暗中喊,『我們井裡每一塊含鎳、含鐵的岩石一定是從天上落入這裡的流星。』」

儘管《紅髮女人》在帕慕克的小說序列里算不得上品,但我以為這幾處對星空的描寫絕美。一對拚命向乾涸的土地深掘的師徒,在越來越幽深的黑暗中與絕望做著無望的戰鬥。深井與星空,是一組崇高與深邃的照應,彷彿沿著那一口似乎永遠也不出水的深井一直挖下去,就可以通往璀璨的星空。

有誰能把此情此景用影像完美呈現於世界面前?大概非錫蘭莫屬。

帕慕克200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他得到的授獎詞是:「他在探索故鄉憂鬱的靈魂時,發現了文明之間的衝突和交錯的新象徵。」

這「判詞」同樣適用於一直用鏡頭寫詩的錫蘭。

文 | 況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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