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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連科的新作《速求共眠》,把自己和朋友們都擱了進去

一旦進入閻連科的小說世界,就不得不承受對現實、理性和社會倫理的叩問。這位作家所挖掘的題材向來容易引起爭議,比如寫浩劫的《堅硬如水》、寫殘障群體的《受活》、寫艾滋病的《丁庄夢》、寫高校教育的《風雅頌》,儘管閻連科對於筆下人物及其生態未必能自如掌控甚至有時顯得無知(學院人抨擊《風雅頌》,是有道理的),而難能可貴的是,他依然在寫作的道路上不斷嘗試,新作《速求共眠》是新的一次實驗。

《速求共眠》有著「元小說」的要素。閻連科把自己放了進去:作家「閻連科」想要自編、自導、自演一部名利雙收的電影,這部電影就叫《速求共眠》。他的目標團隊成員包括顧長衛及其工作室編劇楊薇薇等人,女主角扮演者蔣方舟。那麼,「閻連科」怎樣說動這些人加入他的計劃呢?顯然,作家「閻連科」必須要有一個成熟的文本和靠得住的市場計劃,他也必須向這些人說明他的意圖,獲得他們的認可。

女主角扮演者蔣方舟

《速求共眠》事實上包括三層構造:

首先,閻連科提供了一個鄉村題材的小說,也叫《欲求共眠》。17歲的鄉村游閑少年李撞「強姦」了14歲的同村少女苗娟,經由教書先生洪文鑫的說合,兩家約成婚姻。

然後,有篇網文橫空出世,叫《蟲凰相愛緣何來,蓮花盛開污泥香》,作者:千風萬情。講述了51歲的河南農民李撞與24歲的北大美女李靜相愛的奇情故事。

再後,劇本《速求共眠》成型。北大才女李靜被意向工作單位、研究院院長張華「無故」辭退,激憤之下意欲自甘墮落,打出「欲求共眠」的旗號招募同床,機緣巧合,農民工李撞進了她的寓所,那麼,李靜願意獻身給這麼一個底層的鄉野老男人嗎?李撞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李撞和李靜,都有什麼樣的人生經歷,他們的思想和行為怎樣製造戲劇化的衝突以推動電影情節的發展呢?

這三層構造相互交織,這三個文本里的人物,都是創作的對象,是虛影。而在這三個基礎文本之外,閻連科則有意識地讓這些人物「實在化」。

導演顧長衛也被寫進了《速求共眠》

作家「閻連科」強調鄉村小說《欲求共眠》是紀實的,小說人物包括情節都是真實的,是他早年的故鄉見聞。但是,讀者很快就會發現,我們陷入了「羅生門」的話語謎團。所謂「強姦」事件,唯一見證人洪家老大是一個智力低下的殘障人,是一個不可靠的敘事者;事件的女主角苗娟基本處於失語狀態,並沒有正式露面,只有過幾次旁述人提及的哭泣以及畏嫁舉止;事件的男主角李撞說他們是兩情相悅,井邊的血跡並不是因為性行為,當然這個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清楚了;所有鄉人對李撞、苗娟、洪家、李家、苗家的道德判斷,各有他們自己的立場和親疏分別;對於「閻連科」這樣一個功成名就衣錦還鄉的文人作家,閻連科也借著洪文鑫與李撞之口,指責「閻連科」只不過想「靠賣咱村人的孬處換了名聲」,所以「閻連科」再三強調的這部鄉村小說的「紀實」性質,能夠讓人信賴嗎?

作家閻連科

那麼,建立在鄉村小說《欲求共眠》基礎之上,指向農民工李撞的人物性格,也就出現了二元背離。他到底是一個少年時期就垂涎美色的埋藏了暴力因子的強姦犯,還是為了保護女性的名聲甘願剁掉手指以證明誠意、承擔責任的好男人呢?同樣的,網文女主角李靜,被塑造成對下層民眾懷抱強烈同情心的「白蓮花」一樣的美麗純潔的校園女神;劇本女主角李靜的形象要豐富一些,體現了理性與感性的矛盾,以及社會生活對人的異化,總體也是善良的;可是,在作家「閻連科」為了創作取材採訪的情節里,李靜卻凸顯了為求成名、前倨後恭的姿態,為了把自己打造成電影女主角的原型,她的自我描述明顯經過處理,她大談特談年輕女孩對「歷經滄桑卻更加熱愛生命和生活」的中年男人的愛情,也讓人覺得並不可信反而非常虛妄,那麼,這樣的採訪是「紀實」的嗎?

《速求共眠》就是在話語的漩渦里打轉,反覆模糊虛與實的間離,作家賦予了小說以獨有的使命,在今天,資訊文化空前發達,強化了人們對於各種「故事」的刺激反應,文學應當怎樣促使人們去發現人性深處無法言喻的隱秘與複雜呢?這裡,也包括對「文本製造者」的詰問。那篇邏輯不通、不可理喻,並且有意引向城鄉矛盾、階層差別的「抓眼球」微信故事,被閻連科刻意寫得粗糙、浮淺,也是對一種文化現象的追問,然而作家輕筆把它掠過,讓這種故事顯得司空見慣,所有人的接受度都很高。隨後,我們看到,閻連科、顧長衛與蔣方舟這些當今文化潮流引導人,他們討論的重點是,怎麼樣以「文學」、以「藝術」的名義,把這個微信故事的漏洞與空白「合理化」,創造出堪比《巴黎聖母院》這樣的經典,然而,予人的感覺,恐怕恰恰就是對經典、價值、意義的消解。顧、蔣這些帶著極強符號特徵的當代名人,他們本身的化用,其中的意有所指也是引人思索的。這波「自黑」,佩服。

閻連科小說《日熄》

閻連科對人類無法克服的荒謬和弱點發出了嘲笑。相應於對突然出現於眼前的現實,閻連科沒有把它們處理成驚訝、敏感或陌異,而是悄然化作了既存的事實和穩定靜滯的情緒。這種不動聲色的揭示,恐怕才是讓我們猛然驚覺的「發現未知的存在」(昆德拉)的文學的效應。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完整的標識荒謬的符號並且自己製造了困境,而因此自得。

為了完成《欲求共眠》,作家「閻連科」和他的團隊成員先後對劇本人物原型進行了一系列的採訪,這些採訪是這部小說「實」的部分,不過,正如我上面已經談過的,這些內容的可靠性非常可疑,虛與實的邊界模糊,呈現了現代人的生存悖論。最後,作家「閻連科」落筆完成的劇本《欲求共眠》很明顯也與訪談所展示的人物的個性氣質與行為邏輯差距很大,歸根結底,這部劇作依然只能算是作家塗抹臆造的結果,打破了作家追求的「紀實」,包括本書副標題標示的「我與生活的一段非虛構」的幻境。在剪切、拼貼了一些現實的碎片與生活場景之後,在作家自我高潮,打算成就中國乃至世界電影之旅最新、最強的里程碑、創造21世紀電影革命的「混藝敘事法」之後,整個團隊的崩解與成員的先後離去,註解了作家「閻連科」的「謝幕」,也宣告了「文學已死」的一種悲哀。

閻連科小說《年月日》

「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這句話很流行,或許也可以作為這部小說的一個註解。誰在裝睡,誰在做夢,夢裡夢外,有一個無形的殼,包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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