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西蘭恐襲遇難者：孩子，難民，還有英雄

記者 | 肖恩

2019年3月15日周五，中午剛過，紐西蘭克賴斯特徹奇，穆斯林在清真寺做晌禮的時間。那天雅馬·納比（Yama Nabi）開車遲到了10分鐘。當駛近馬斯吉德·努爾清真寺（Masjid Al Noor Mosque）時，他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於是把車停到了附近，讓六歲的女兒留在車裡等他。下車走向清真寺的路上，他看到了水渠里有一具男屍。再往前走是一個躺倒的女人，旁邊的男人大叫著試圖搖醒她，但她頭上駭人的傷口已經宣布了她的死訊。

眼前的一切讓雅馬感到震驚而心慌。他的父親也在那座清真寺里。

時間撥回到十多分鐘前。克賴斯特徹奇當地約400名穆斯林如往常一樣聚集在清真寺內。他們不曾想到，在他們祈禱之時會迎來不速之客，從此改變他們的人生。

下午1點42分，警方收到第一份可能發生槍擊案的警報，地點是迪恩斯大道上的努爾清真寺，一名白人男子身著駕駛著一輛裝有大量武器裝備的汽車駛向努爾清真寺，車上共有五把槍，包括半自動步槍，同時還安裝了爆炸裝置。隨後他下車走進清真寺開始無差別掃射。這名男子就是被捕的澳大利亞籍嫌犯布倫頓·塔蘭特（Brenton Tarrant）。

接到報警28分鐘後，即2點10分，警方趕到現場。在警方到達努爾清真寺前，槍手在6分鐘內掃射中殺害42人，重傷數十人。之後他駕車離開，把新目標鎖定在5公里外的林沃德清真寺（Linwood Mosque）。警方說，槍手用7分鐘抵達第二處作案地點，隨後從外部開始掃射。

塔蘭特在努爾清真寺的活動路徑。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

直到警方在街上逼停了塔蘭特的車並將其逮捕，這場噩夢般的襲擊才得以停止。這時距離警方第一次接到報警，時間過去了36分鐘。

這是紐西蘭歷史上最嚴重的恐怖襲擊。總理阿德恩事後稱，「這是紐西蘭最黑暗的一天」。截至3月17日，事件已造成50人死亡，另有50人受傷。當地官員17日表示，在克賴斯特徹奇醫院接受治療的34人中仍有12人傷勢嚴重。還有一名4歲的小女孩正在奧克蘭的兒童醫院接受治療，情況危急。

根據當地警方向遇難者親屬發布的一份遇難者名單，年齡最大的遇難者77歲，最小的僅3歲；至少4名遇難者是女性。他們中有的人已飽嘗世間冷暖，卻也未曾想過自己的生命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終止；有的剛開始用稚嫩的眼睛好奇地探索未知世界，卻被突如其來的黑暗蒙住了雙眼。還有很多人背井離鄉來到「安全的角落」紐西蘭，卻不料成為噩夢的發生地。

雅馬·納比的父親達烏德·納比（Daoud Nabi）是塔蘭特的第一個目標。根據當地新聞網站上流傳的直播視頻錄像，塔蘭特走進努爾清真寺大門後，達烏德向他打了聲招呼，「嗨，兄弟」。回應他的卻是無情的子彈。據《海峽時報》報道，當塔蘭特持槍走向清真寺內的人群，達烏德挺身而出擋在了槍口前面，救下了另一個人。

達烏德·納比生前的照片

雅馬·納比在接受《悉尼先驅晨報》採訪時說，當天他趕到清真寺時，現場已經被封鎖，他被警察攔在了外面。當他在清真寺外焦急的等待消息時，一個朋友反覆跟他說「你父親救了我的命」，這讓他心裡猛然生出不詳的預感。

後來雅馬反覆的看網上流傳的襲擊視頻，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在畫面中看到父親倒在地上。「我明明確定那就是他，還是不停的前進再後退，」雅馬說。

今年71歲的達德烏是來自阿富汗的難民。1970年代蘇聯入侵阿富汗時期，達烏德拖家帶口逃到了紐西蘭。作為當地阿富汗聯合會的主席，達烏德一直保持著去機場迎接新來的阿富汗難民的習慣，並幫助他們展開在克賴斯特徹奇的新生活。達烏德的兒子表示，他的父親一直將紐西蘭視作是「天堂的角落」。

年僅3歲的穆卡德·伊布拉西姆（Mucad Ibrahim）是年紀最小的遇難者。他跟著父親和哥哥一起去努爾清真寺做禮拜，卻撞上了這場致命槍擊，屬於他的故事還未開篇便戛然而止。他的哥哥幸運地逃出了清真寺，父親也在中槍後裝死而逃過一劫。

另一個消失的鮮活生命是4歲的阿卜杜拉希·迪里（Abdullahi Dirie）。現場有人拍下了迪里中槍後躺在一個男人臂彎里的照片，那是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痕迹。他的家人在1990年代以難民的身份從索馬利亞來到了紐西蘭，他是這個家族裡最小的成員。迪里的叔叔哈希（Abdulrahman Hashi）表示，這就是極端主義產生的根源，一些人認為他們國家的穆斯林是極端主義的一份子，但實際上他們是無辜的。

巴基斯坦外交部發言人確認，納伊姆·拉希德（Naeem Rashid）和他的兒子塔爾哈·拉希德（Talha Rashid）是在此次槍擊事件中喪生的九名巴基斯坦人之二。在襲擊中，拉希德嘗試驅逐襲擊者，減少傷亡。巴基斯坦總理伊姆蘭·汗17日通過推特宣布，拉希德將會被追授獎章以表彰他的勇氣。

今年33歲的亞塔·伊萊恩（Atta Elayyan）是紐西蘭國家足球隊的守門員，曾夢想代表新蘭出征世界盃。但已經當了爸爸的他再也沒有機會追逐夢想，陪伴家人了。

亞塔·伊萊恩和家人

紐西蘭總理阿德恩17日表示，當晚政府已經開放讓遇難者親屬認領遺體，預計將在20日前認領完畢。而按照穆斯林習俗，這些遇難者應從速下葬，最好是在24小時內。紐西蘭警察總長布希在記者會上說，允許認領遺體以前，警方必須「完全確定死因和身份」。紐西蘭警察局副局長郝馬哈（Wally Haumaha）表示，警方正在與穆斯林伊瑪目和紐西蘭伊斯蘭協會密切合作，希望得到家屬的理解。

對於其他眼睜睜看著身邊人被射殺的倖存者來說，這大概也是他們一生中最抹不去的「至暗時刻」。

莫汗·伊布拉西姆（Mohan Ibrahim）當時正和大約400人一道在努爾清真寺內禮拜。發現有人持槍掃射後，他逃離現場，翻牆跳到了街上。

當我聽到第一聲槍響時，我以為是電線短路引發的。但隨後持續的噪音、很大的聲響一直出現，窗戶和玻璃在往下掉。我不能忘記那些槍聲和我親眼看到的情景，我當時在顫抖。裡面的很多人我都認識，我經常在清真寺碰到他們，但以後再也不會了。

在槍手襲擊努爾清真寺時，47歲的馬扎魯丁·賽義德·艾哈邁德（Mazharuddin Syed Ahmed）正在林沃德清真寺禱告，對幾公里外的屠殺和即將到來的災難渾然不知。約10分鐘後，他突然聽到清真寺外發出聲響和尖叫聲。艾哈邁德後來回憶說，槍手來到大門在那裡開槍，首先中槍的是靠近門口禱告的老年人。

意識到這是槍擊的艾哈邁德隨即跑向清真寺內的一處小儲藏室，趴在地上躲了起來。槍擊結束後，他找到了兩位中槍的好友。「其中一位事發時就在我後面，他頭部中槍，當場就死了，另一位還在流血。」這時警方已趕到門外，他於是去求助，「我不得不邁過很多屍體。」

這兩座清真寺是當地穆斯林社區聯誼和精神的紐帶，他兩處都會去。「人們在這裡聚餐、禱告，婦女帶著食物來義賣，善款會用於當地公益，比如不久前尼爾森山火後的重建，」艾哈邁德說。

六年前從印度搬來克賴斯特徹奇的艾哈邁德不明白，為什麼一座安靜、包容的小城會發生這樣的殺戮事件。他希望人們在留意槍手的「宣言」時，要行動起來讓公眾警惕，「這些簡短的句子可能隨時膨脹起來變作野獸，對一個人的思想產生重大衝擊。」

這是紐西蘭史上最嚴重的襲擊殺人事件。總理阿德恩在全國演講上提到，襲擊者之所以選中紐西蘭，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種族主義和極端主義的地方，是因為這裡代表著多樣性、善良和熱情，並歡迎所有持有一致價值觀的人。而這個曾經的「世外桃源」，從此之後成了多少人的傷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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