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崇拜的古俗與地神祭
編者註：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2月21日發表文章《「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2月22日發表文章《「靈魂飛翔」與薩滿脫魂術》。
2月23日發表文章《觀氣——薩滿原始氣運觀念》。
2月24日發表文章《「火練金神」與薩滿鍊氣功》。
2月25 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判觀念與卜筮、占夢術》。
2月26日發表文章《薩滿神歌——高深莫測的語言魔法》。
2月27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諭的內容與形態》。
2月28日發表文章《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3月1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薩滿神偶與神像》。
3月2日發表文章《錫伯族薩滿驅邪的心理療法》。
3月3日發表文章《薩滿服飾功能結構與象徵符號》。
3月4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帽造型類別及象徵意義》。
3月5日發表文章《薩滿神鼓、法器種類及應用》。
3月6日發表文章《薩滿選徒、授技與承襲儀式》。
3月7日發表文章《神樹崇拜與滿族的神桿祭祀》。
3月8日發表文章《動物崇拜——原始氏族生存意識的反映》。
3月9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鹿崇拜民俗與藝術》。
3月10日發表文章《古代民族的熊崇拜與圖騰意識》。
3月11日發表文章《「熊節」——奇異的北方薩滿祭俗》。
3月12日發表文章《北方民族的「骷髏神」——不可思議的祖先神崇拜》。
3月13日發表文章《「神狼」形象及其原始文化內涵》。
3月14日發表文章《滿族薩滿祭祀的氏族保護神》。
3月15日發表文章《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3月16日發表文章《原始部落的薩滿雪祭大典》。
3月17日發表文章《薩滿鷹祭與滿族鷹舞》。
3月18日發表文章《清代宮中祭祀與「堂子祭」》。
3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家祭」與滿人祭祖》。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大地崇拜的古俗與地神祭
在北方狩獵、游牧民族生態背景中萌生髮展的薩滿原始宗教，是否像農耕民族一樣產生對土地的信仰？如果薩滿原始信仰有土地神靈的話，它的職能會不會也是賜予和守護大地的豐產豐收？薩滿文化中的地神與農業民族的地神相比，都有哪些不同的文化表現形態呢？
（地祭）
一、大地的形成
大地是怎樣形成的？這是一個自然科學的概念，也是一個歷史文化的主題。從古代先民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中，不但能夠發現薩滿信仰的宇宙觀念，還能夠探析到地神形成文化的起源。薩滿信仰對大地形成問題的解釋，依據神話傳說主要有以下幾種途徑：
（1）混沌宇宙一分為三說。大地作為宇宙三分後形成的整體世界中位於下部，因此被稱為土界、地界、下界甚至暗界。《天宮大戰》神話描述，在宇宙靈光和聖水中誕生的創世女神阿布卡，用下身裂生出巴那姆，即大地女神。所謂清光成天，濁霧成地，天地姊妹尊神定位。天母神阿布卡上身又裂生出卧勒多女神，司掌日月星辰。「敖教勒」是鄂溫克人祭祀的祖先神。傳說他遭雷擊死後，上半身升天變成了「保勒索合魯勒」（斑白的守護神），中身留在地上變成了「謝考達熱勒」（守護神），下身變成了9個「道爾保如」（9根支柱）。其中，「道爾保如」可以代表地神。在呼倫貝爾盟鄂溫克族薩滿舉行祭祀儀式時，從其住所內側通過房門下挖一條只能通過一人的狹窄地道，祭神薩滿由此地道鑽入室內。祭畢，將人們吃光啃凈的牛羊骨頭埋入通道內，並填土封閉。這個地道代表下界，薩滿歌道：修好「道爾保如」阿楞。「阿楞」指地道，「道爾保如」指神靈。
（2）身體或屍體化生說。滿族神話傳說，混沌之初，沒有天地，不分陰陽，更沒有山莽、江河、冰雪和生靈，到處水珠浮蕩，白霧迷茫之時，一股耀如白晝的葛魯頓媽媽降生了。她是九頭八臂的女神，九頭上的九雙眼照穿了白霧，九個口吹散了白霧，八臂的手中拿著火把，這些都是石頭的火。石中火燒熱了霧水，輕者升天成雲，沉者降地成土。眼睛一照土成山，口一吹土上生了林草，於是有了大地和蒼天。
大地也可能是宇宙大神生力流瀉的結果。《天宮大戰》講：耶魯里把阿布卡女神騙進冰天雪海里就逃走了，雪山比天還高，壓得阿布卡凍餓難忍。雪山底下的石堆裡邊住著多闊霍女神，她用石中火溫暖著阿布卡的身體。阿布卡在雪山底下啃著石頭充饑。她把山岩里的巨石都吞進腹內，頓覺得周身發熱。這是因為多闊霍女神是光明與火的化身，又稱為隧石女神。熱力燒得阿布卡焦躁不安，渾身的力量積聚爆發，一下子撞出雪山，直衝穹宇。熱火燒得阿布卡女神肢身融解，眼睛變成了日月，頭髮變成了森林，汗水變成了溪河……。所以後世傳講，地上的森林樹海、江河溪流，不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這類流瀉化生的最終表達是屍化說。它不但適用於宇宙神，也被用到其他神靈身上。在裕固族神話《女英雄薩爾阿瑪坷》中，女英雄薩爾阿瑪坷為消除戰亂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她託夢給丈夫，要他帶族人遷居雙海地方，那裡水草茂盛，無限生機。因為，雙海就是她的雙眼，茂盛的英英草就是她的頭髮，清清的水流是她的鮮血，高高的山峰是她的身軀，女英雄用生命幻化為大地清流，哺育氏族的興旺，部落的繁榮。
（鄂溫克薩滿）
（3）天神造地說。天神作為宇宙第一大神，其生化力是巨大的，天地萬物都由宇宙之神創造化生，大地的出現，遵循的也是宇宙神生之法。滿族神話傳說：宇宙始初，阿布卡指派鷹首女侍從卧勒頓做了人世間第一個女薩滿，天母伸手將混混沌沌的天穹抓下一大片，給薩滿做成無敵的神鼓，並用耶魯里的小惡魔做她的鼓槌。卧勒頓女神揮動鼓槌連擊九響：第一聲，有了青青的天；第二聲，有了黃黃的地；第三聲，有了白白的水；第四聲，有了紅紅的火；第五聲、第六聲、第七聲、第八聲、第九聲……慢慢地、慢慢地，生出了生靈萬物與人類。
宇宙神靈支配助手或動物神造地，這是大神造地說的又一種類型，而這些負責造地的動物有的也代表地神。布里雅特神話說：「有位名叫索姆鮑爾的天神要創造大地，當他看見一隻名叫安加塔的神鳥，領著12個雛鳥，便求她潛入水中從水底銜上泥土造地。安加塔潛入水底後，用嘴帶上來的是黑土，兩爪抓上來的是紅土。索姆鮑爾先將黑土撒入水中，然後又將紅土撒入水中，於是便形成了大地，後來又長出了草與樹。
維吾爾族神話《女天神創世》講述：洪荒之初只有一個碩大無比的女神，她伸開雙臂，就像翅膀一樣遮蓋著宇宙。一次女神深深吸了口氣，把宇宙間的空氣和灰塵全部吸進肚裡。過了一會兒，她打了個噴嚏，吐出來個圓圓的東西，這東西閃爍著金光，飛起來掛在東方的天上，這就是太陽；接著又吐出來一個閃銀光的東西，飛起來掛在天上，這便是月亮；唾沫星子飛滿天空，就變成了星星；女神又吐出一個地球，因它一直往下落，女神便派一頭神牛將它馱住，神牛用一隻角頂住了地球。神牛無處站立，女神又派了一隻神龜趴在神牛的四隻蹄子底下。神龜或神牛一動，地就要跟著動，這便是地震。女神又一次次吸進宇宙間的空氣和塵土，用同樣的法子創造出山林、湖泊、飛禽、走獸、昆蟲和人類。
（4）地神造地說。即大地是某神靈的專門創造，有專門的地神。鄂倫春神話傳說：冰河時期，瑪尼神鑽到水下，用長角巨牙掘土造地翻起砂礫，地上才有山谷，生長狍鹿。滿族徐姓薩滿神本子載：獨角神獸安班德德創地開溝，堆石為山，山高石下，獨角神獸死於石害，埋入土中，土日日長，地日日沉，出現了高山，沉在地下化為白石，族人吃住在石棚。滿族曷奚里氏等薩滿神諭講：大地洪濤不落，白水鳥從遠地銜石堆山，有了一塊平地。蟒尼神和扎布占神蟒，將土越堆越多，越積越高，才有了人類生存之地。西伯利亞諸民族流傳著「神鴨創世」的神話。這兩隻被描述為親兄弟的宇宙神鴨，一隻名叫「烏爾根」，為至高世界的主宰；另一隻名叫「艾爾利克」，為地下世界的統治者。宇宙之初，漫無涯際的水域，兩鴨漂浮在水面上，決意以泥土造地。一鴨潛入水中，從水底啄取泥土，並將泥土向水上拋去，陸地赫然而現；另一隻鴨上得岸來，將石塊向四處拋去，一座座山巒隨之矗立。薩滿教的天地同源論使得一些天地神靈是同一形象，阿爾泰神話里創造土地的天神和人，其最初形象都是黑天鵝。
（5）水生大地說。薩滿信仰視水為萬物之源，水連天，水連地，水連三界，水生三界。大地生於水中，水拖著地走，大地浮於水或被水包圍，這些是薩滿教宇宙信仰的典型表達方式。土地是宇宙海中的浮行物，宇宙海的遊動性使得大地也在動蕩之中。水拖地走，地不安泰，於是需要撐地靈物。這些有馱地之功的形象，應該是地地道道的大地之神。它們的使命相當艱難，對這些生命之軀來說，難免有堅持不住的時候，可稍微一動就會發生地震。在阿爾泰語系各民族的薩滿信仰中，用神聖動物支撐大地的說法，是大地起源形成的最普遍的觀念，流布極廣。就現存資料看，支撐大地的神聖動物，大體上有六類，它們分別是龜、牛、魚、蛇、象、龍。其中最廣泛的說法是前三類。
新疆衛拉特蒙古族的創世神話傳說：在比太古還遠的時代，天地不分，世間混沌一片，似浮動的雲霧，漂蕩的膏脂。創世神女麥德爾騎神馬踏天水，濺起火星，點燃宇宙間的空氣和塵土，燃燒的塵土變成灰，撒落在水面，灰越積越厚，漸漸地形成了一塊無邊無際的大地，大地壓著水面，往下沉落，天地被分開了。大地在水面上晃動不穩，女神就派一隻大神龜，用背頂著大地，須臾不能離開，有時神龜太累了，舒展身子，就會地震。女神的馬蹄燃起的大火，燒烤著藍色的大地，不斷蒸發水汽，形成了雲彩。馬蹄踏水濺起了火星，飛到高空，變成了星星。女神還派太陽神、月亮神司守白天與黑夜。在這裡，是神女和神馬共同創造出大地。
（薩滿祭器）
滿族天地形成神話傳說：「阿不凱恩都力用神土造了一塊很大的地，浮行水面，讓人住在大地上。天神又怕大地沉到水底，便命三條大魚把大地馱起，還派了他的一名助手，每隔幾天給三條大魚喂一次食。有時送魚食的神偷懶，沒有按時送吃的東西，馱大地的三條大魚餓了，忍不住就要晃動身子。這一晃，大地也隨著搖動起來，於是發生了地震」。
新疆伊犁地區與南疆等地的維吾爾族傳講：地球是女天神嘴裡吐出來的一個大球。地球從天上掉下來，離天越來越遠，女神怕找不到地球，派一隻大烏龜趴到她呼出的氣化生的水面上，又命令公牛從天上飛下來，站在龜背上，用牛角頂著地球，地球就不往下掉了。公牛累了，將地球從一隻角換到另一隻角上，地球就發生了地震。也有的神話傳說，將兩類馱地靈物重疊一處，大地浮態也層層迭迭。在柯爾克孜族古代神話中說：在宇宙開初的一片汪洋大海中，到處瀰漫著濃霧；在海的正中間只有一塊石板，石板上有一頭黑灰色的公牛，大地就載在這頭公牛的角上。同樣的說法在塔塔爾人中也有流傳，不同的只是這頭公牛不是站在石板上，而在立在一條大魚背上。
正如《不列顛百科全書》1980年版「薩滿教」條目該辭條中「世界觀」一節對「宇宙」方面所做綜結：典型的薩滿教世界觀見於東北亞諸民族中。在他們看來，宇宙充滿了居住靈體的眾天體。他們自己的世界是圓盤形的，像個淺碟子，中部有一孔通向下層世界。上層世界位於中層世界即地球之上，它有一個比中層世界大許多倍的拱頂。地球即中層世界位於水中，馱在一頭巨獸的背上，它可能是一隻龜，一條大魚，一頭公牛，或者一隻猛螞。這些動物一活動即引起地震。地球被一條寬闊的帶子圍繞著。地球上有一高柱子與上層世界相接。上層世界有許多層——三層，七層，九層，或十七層。地球的中心，長著一棵「宇宙樹」，上接上層世界諸神靈的居所。
（薩滿神偶）
二、地神的特點
從大地形成觀念里，能夠看到的地神形象主要有三類：一是宇宙精神或宇宙神明的分支或分身；二是天神的助手，主要是幫著造地和馱地的神靈；三是相對獨立的地神及其助手群，他們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
滿族創世神話稱地神為「巴那吉額姆（地母）」，或稱「訥媽媽」、「訥恩都哩（地神）」，「訥罕（地王）」。滿族減姓薩滿神本載：訥媽媽是全身生滿乳頭的黑髮老太太，黑髮擺動，就生出颶風，吹走了日月，換上了白髮，就是冬天和大雪。洞穴就是訥媽媽身上數不盡的肉窩窩，人和獸就住在媽媽的肉窩裡繁衍生息。「天宮大戰」神話中，雖說三女神永生永育，創造大千，但地母神巴那吉額姆性酣，白天嗜睡，夜晚活動。當她獨自在無光之地創造與生育時，她所創生的種類不論天禽、地獸、土蟲，它們都是白天喜睡，夜間活動。它們沒有天母阿布卡赫赫陽光般的慈性，相殘相食，暴殄肆虐，那些蟲類小獸還懼光怕亮，癖好穴行。地母神在這裡給人們的，是一個很矛盾的形象。
還有這樣的傳說：宇宙初開的時候，阿布卡赫赫和惡魔耶魯里爭鬥。而耶魯里就是訥媽媽樺皮簍里放著的黑頭髮，它藉助風神西斯林之力吹上了天空，黑髮將宇宙覆蓋成黑暗，並要束捆住天母阿布卡赫赫，讓世界永遠見不到光明。阿布卡赫赫統率三百女神與惡魔搏鬥，爭奪宇宙的統轄權，萬神之母派刺蝟神用身上的刺刮住了耶魯里，惡魔的魂發失去了魔力，變成九頭怪逃回地下，被訥媽媽埋在地心之內，所以地心裡是漆黑一片的。也正因為訥媽媽失去了不少黑髮，留下許多白髮，所以北方大地上，總是雪天多過暖天。訥媽媽常常披著白髮，隨其走動風暴生起，大地上常有馳騁千里的彌天的暴風雪在肆意橫行。這裡的地神也不是一個正面的形象。
另有一則神話說，惡神耶魯里與阿布卡赫赫打賭，提問世界上最美的是什麼？阿布卡赫赫想，大地上河流是滾動的白色，宇宙中最明亮的是白色，最美的也是白色，所以回答說白色最美。哪知道，耶魯哩把訥媽媽的白髮偷來，讓宇宙萬物身上披上了永不融化的雪和厚冰，越積越多，象一座座大雪山，萬物生靈因饑寒而死亡。當阿布卡赫赫明白過來時，已經遲了，宇宙變成了寒冷的白雪世界。天母神叫太陽光明神照曬，讓風神吹拂，都因冰雪太厚，難以融化。這裡的訥媽媽與寒冷、死亡、肆虐的暴風雪等有關，表面上看是一個否定性的形象。而另一方面，她又是一個哺育萬物的生育神。訥媽媽全身生滿乳頭，乳頭淌的是水，而水是養育人類和萬物之本。在鄂溫克族中就有神話傳講：大地上的人類的產生，是由於有一位有很大乳房的老太太，人類吃她的奶才生育了下來。於是奶水充足的地神又是水神。所以在地神和水神的崇信中都有蛇形、魚形、海獺形、蜥蠍四足形神偶，這些都是水神的代表，也是地神代表。突厥族有地、水與天、烏麥並稱三神，而許多北方民族是地和天、烏麥三神。在古代突厥語碑文上用「俄空坎」一詞來指明大地，這個詞意還有故鄉、本土的含義。古代蒙古人認為大地是排在長生天后的第二位神明。大地女神叫做艾圖根，她賜給人們各種財富，養活大地上的一切生物，人們用葡萄酒、馬奶酒、奶茶為她上供。蒙古族奉大地為「母」，把大地山川都加以神格化，對祖輩棲息的故土，賴以生存的草木，都充滿了崇敬之情，每年春秋舉行大祭。
（薩滿舞）
在北方民族薩滿信仰中，還有以聖石代替地神的，而聖石又代表火。蒙語稱大地為「額赫騰格里」，直譯應是「母天」，又稱為「渥德干·額赫」，含意是「萬物創造之母」；而火神則被稱為「渥德·嘎萊汗·額赫」，直譯為「火神母」。在近世祭火詞中，火神還是以「火石為母」的。滿族神話傳說中，那位九頭八臂的葛魯頓媽媽，眼睛一照土成山，用口一吹，土上生了林草，才有了大地和蒼天，她「八臂上的手拿著火把，是石頭的火，是白石頭的火，是黑石頭的火，是紅石頭的火，是藍石頭的火，是綠石頭的火，是亮石頭的火，是硬石頭的火，是柔石頭的火」。《天宮大戰》神話中，地神與石神、火神也是相依相存的。在分不清天分不清地的時候，多闊霍女神以石為屋，永世居住在地母神巴那吉額姆膚體的石頭裡。她能幫助眾神獲得生命和力量，並有自生自育的能力。在這裡，石神、火神也可以作為地神的象徵。
《滿洲四禮集》言：在天者為神，在地者為冢，和天神一樣，地神也是個群體形象。如上所述，代表宇宙生力的水、火、石、土等神祗都是「在地者」，是地神群，同時它們又是地神的實在屬性和形象表達，所以可以統稱之為地神。地神群體性的另一種表現，是由地神和地神助手組成一個神靈群體。《天宮大戰》中，巴那吉額姆將長在自己心上的突姆火神，派到星母卧勒多赫赫身邊，用她的光毛火發幫助卧勒多赫赫照路。天上常常見到的星閃，便是突姆火神的影子。惡魔耶魯里噴出惡風黑霧，天穹暗黑無光，黑色的龍捲風捲起了天上的星辰，捲走了巴那吉額姆身上的百獸百禽。突姆火神臨危不懼，將自己身上的光毛火發，拋向天空化為依蘭烏西哈（三星）、那丹烏西哈（七星）、明安烏西哈（千星）、圖們烏西哈（萬星），幫助卧勒多赫赫布星，同時為大地提供光亮。然而，突姆火神卻全身精光，變成光禿禿、赤裸裸的白石頭，吊在依蘭烏西哈星星上，從東到西，悠來悠去，在白石頭上還發著微光，用生命的最後火光為生靈造福。據說，南天上三星下邊的一顆閃閃晃晃、忽明忽暗的小星，就是突姆女神僅有的微火閃耀，像天燈照亮穹宇，後世人稱其為「車庫媽媽」，即鞦韆女神。此後，世界上才有了高高的鞦韆架子，人們吊著繩子、人頭頂魚油燈盪鞦韆，就是敬祀慈悲獻身的母神突姆。後世部落城寨上和狍獐皮苫成的「撮羅子」前，立有白樺高桿，或在山頂高樹上用獸頭骨里盛滿獾油，點燃照天燈，還有歲歲點冰燈，升篝火照耀黑夜，即是為了驅嚇惡魔耶魯里，也是為了緬懷和祭祀突姆媽媽。
（薩滿舞）
福特錦女神是地母巴那吉額姆的女兒，住在地心（地母的肚臍），這位地母之女，四頭六臂八足，身與天齊，護視九層天穹的下三層。她的四頭分視四方，眼睛能看到鳥兒也飛不到的地方，能看穿岩土巒岳；她的六臂能托天搖地，拔山撼樹，能捕捉千里之外的飛鳥奔兔，閉眼可摘野果，辨百草；她長著人腳、獸腿、鳥爪、百蟲之足，跑起來連風也追不到；她的身姿粗壯雄闊，像一座橫亘千里的峰岩。德登女神是阿布卡赫赫的一支腳的化身，與天地同長，與天地同高。德登女神見惡魔耶魯里慌忙逃竄，便故意將自己的長髮布散成一望無際的空中星地，耶魯里以為是一顆天星，等耶魯哩雙腳一踏上，德登女神將頭身猛傾，耶魯里踩空，頭朝下一下子就墜落進了德登女神腳踩著的地心裡。正巧，地心住著福特錦女神。耶魯哩一掉進肚臍洞，就被福特錦女神捉住，她緊緊掐住耶魯哩的九頭，抓下了惡魔片片黑色骨甲，耶魯里不得不化成光氣，狼狽逃竄，至今石岩中常見到象蜂窩似的氣室，那就是耶魯里化氣逃竄時留下來的痕迹。
神魔大戰的關鍵時刻，巴那吉額姆讓自己身上生息的虎、豹、熊、鹿、蟒、蛇、狼、野豬、蜥蠍、鷹、雕、江海牛魚等，每一個獸禽獻出一塊魂骨，七彩神鳥昆哲勒在太陽河邊，用神羽為阿布卡赫赫編織護腰戰裙。阿布卡赫赫獲得大地上萬禽萬獸的魂骨，也真正擁有了無敵於寰宇的神威。創世三女神在眾神和禽獸的輔佐下，終於打敗了惡魔耶魯哩。《天宮大戰》神話中，地母神一會兒是耶魯里的後台和幫凶，一會兒又是它的勁敵和征服者。這樣的矛盾，說明薩滿文化是從大地與自然界寒往暑來和草木枯榮的周期性變化及一些反覆無常的自然表現中，用樸素的直觀方式來評價地神性質的，人們也用同樣方式描繪地神及其助手的形象。因為大地上的山洞、穴道、深谷、泉眼、地窟都是地神身上的肉窩窩，地穴生息的蛇、蟒、蜥蝸、昆蟲等自然是她的幫手，許多從洞窟中竄出的猛獸也是她的助神。於是，大地成為巴那吉額姆、眾地神及惡魔耶魯里居住與藏身的地方。地神及其助手既可飛升於天穹幫助天神與惡魔交戰，又可伏治鑽進地界的惡魔，剷除殃及天地的魔怪。
（草原民族的神木偶）
三、地神祭祀
大地是水火兩大生命物質蘊藏的寶庫，是人類、草木、百禽百獸生存的家園。大地賦予的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最根本的物質基原，而不單單是風調雨順、物產豐收。因此，人類對地神的崇拜與祭祀，滿懷著對大地母親的感恩情思。
傳說中國古代的土地神叫「后土」。《山海經》、《左傳》、《國語》、《漢書》中都有記載，一般認為他是一個男神。但《初學記》卷五引《物理論》卻說：「地者，其神曰祇，亦日媼，亦名后土。」最古老的神都是女神，比如希臘神話中的地神該亞，就是第一個從最初的渾沌中分離出來的女神，故《物理論》說后土是「媼」是對的。遼闊的大地，是人們生息繁衍的基礎，所以稱之為地母。後士為什麼要稱「後」呢？《通典·職官一》註：「土為群物之主，故稱後也。」「後」，曾是東夷古族對君主的稱呼。後主作為國家一級的土地大神，時間應不會太早。
就典籍軼文考察，關於后土身份、來歷的解釋，說法歧異，莫衷一是。有人名說。如《禮記·祭法》：「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山海經·海內經》：「共工生后土。」有官名說，如《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土正曰后土。」《禮記·祭法》孔疏：「共工後世之子孫，為后土之宮。」還有神名說。《左傳·信公十五年》：「皇天后土，實聞君之言。」《禮記·月令》：「中央土，其帝黃帝，其神后土。」《漢書·郊祀志上》載，西漢文帝時，始從新垣平議，由國家統一祭祀地祇，以太祖高皇帝配。祭祀時間為每年夏至。漢平帝時，大司馬王莽奏言：「稱地祇曰后土，與中央黃靈同，宜令地祇稱皇地後祇。」《後漢書·世祖本紀》記：「改薄太后為高皇后，配食地袛。」曹魏明帝景初元年(237年)，詔祀方丘所祭，曰皇皇后地，以舜妃伊氏配(引自《通典》)。《隋書·禮儀志》記隋文帝定祀典，祭皇地祇以太祖配。如此看來，「后土」一名，在歷代官私祭祀中並未被普遍使用。因此，關於后土大神的傳說，並非為漢族所固有，而是從阿爾泰語中引入的。
（通古斯人薩滿）
北方阿爾泰語系諸民族都有崇拜大地的古老習俗。古代柯爾克孜人普遍相信自己是大地母親之子，是由泥土繁衍而來的，是大地造就了人類，因而將大地看得特別神聖。他們認為，誰如果不尊重大地，那就是對母親的背叛；誰如果對大地沒有敬抑之心，死後也將不被大地所容納。至今，人們在離開放鄉時，還用布包一把故鄉的泥土隨身攜帶，表示對故鄉大地的敬仰與思戀，同時希望大地母親能賜給自己好運。哈薩克族先民認為，人類原從土中誕生，死後又重新化為土。他們稱大地為地母，地母是天父的配偶，生命、自然界因天父地母的結合而孕生。蒙古族也稱天父地母，認為天是陽性根源，賦予生命；地是陰性根源，賦予形體。在維吾爾族中，還有土地直接生孩子的傳說。據伊朗志費尼《世界征服者史》記載，在喀喇和林有兩條河間，長出兩棵緊靠的樹，兩樹中間冒出個大丘，有條光線自天空降落其上，丘陵日益增大。眼見這個奇蹟，畏兀兒各族滿懷驚異，他們敬畏而又卑躬地接近丘陵時，聽見歌唱般美妙悅耳的聲音。最後，宛若孕婦分娩，丘陵裂開一扇門，中間有五個像營帳一樣的內室，室中各坐一個男孩，嘴裡掛著一根供給所需哺乳的管子。這五個男孩很快長大成人，其最幼者最精幹，畏兀兒人尊之為普可汗。
古老的蒙古族薩滿教祭祀地母神。據記載，歷史上選在農曆五月春。最初都是殺牲祭祀，要用黑色健康的母牛，先把牛拴在一棵選好的樹上，然後，由薩滿一邊向牛背灑牛奶，一邊請大地母神前來領牲享祭。突厥語族地神祭基本上也採用這種方式，只是後來不再殺牲，只向牛背灑牛奶，念祈禱文，然後再把牲牛釋放。布里雅特蒙古族的原始信仰中，大地母神被一雙對偶神所代替。他們稱大地男神為「達班·查干諾顏」，稱大地女神是「代蘭台·查干哈屯」，是一對白髮老夫妻。上文提及的把穆林山作為象徵的奇莫尼女神，當她酣睡之時，天空晴朗靜謐，大地草沃花香，牲畜肥壯；當她睜眼南望時，就會風雪大作，冰雹成災，人畜死亡。她能行善，也能作惡，令人又敬又畏，薩哈連人敬她為畜牧女神。大地之神主管畜牧，這在山林民族中也是順理成章的，說明家畜養殖業開始出現。在鄂溫克、鄂倫春等民族中，畜牧神也都是雙身的，像布里雅特人的地神一樣，這正是薩滿教對立觀念的典型表達方式之一。
滿族薩滿認為，拜祭地母大神，要在星辰滿空的夜晚。因為訥媽媽喜歡靜謐，她總是待萬物生靈入睡後，才在大地上走動，看望自己創造和撫育的兒女，送來奶汁、果實和花香。只有薩滿請風神降臨，才能覺察她的步履聲；只有星神中的鷹星神，才能看到訥媽媽的臉面。所以，滿族薩滿祭拜地母神時舉行夜祭，要緊晃腰鈴迎請風神助威，剷除殃及人類的諸妖魔怪，並隨時迎請巴那吉額姆給予大地以豐收和富足。夜祭即背燈祭，此祭內涵複雜，包括祭星祭祖靈等。而在鄂溫克族把女子娘家神靈也歸入夜祭行列。大地是薩滿教宇宙三界觀的重要組成，對大地母神的祭祀，同原始薩滿信仰都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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