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奪舍
這個故事，要從我們村東頭的那片荒地說起。在農村，土地雖說不上是寸土寸金，但也算是價值不菲，因為爭搶土地而發生的糾紛數不勝數，但在我們村卻一直沒有人打村東頭那片無主荒地的主意，因為那片荒地，是我們村的禁地，輕易沒人敢去。
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告誡我不要去那片荒地玩，當時大人們的說辭是那裡有吃人的妖怪，專抓小孩來吃。那時的我還小，天不怕地不怕，加上好奇心很重，偏偏就不信這個邪，於是一天放學後就偷偷去了那片荒地。
荒地因為沒人打理，雜草叢生，在雜草中有兩間土房，也不知蓋了多少年了，風吹雨打，破敗不堪。我站在門口偷偷往裡瞧，裡面十分幽暗，透著一股陰森，屋裡面的桌椅板凳等傢具一應俱全，甚至桌子上還擺放著碗筷，我當時還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為什麼這戶人家不在這住了，家裡的物件怎麼不搬走，後來我才知道，這戶人家的人並沒有搬走，而是死了。
那時我並沒敢進屋，只是站在門口瞧了瞧，見這屋子裡黑乎乎的，有些嚇人，便打算要走，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被一個什麼東西絆倒了，爬起來一看，發現竟然是一隻死貓，那貓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已經被風乾了，只剩一張貓皮包裹著骨頭，荒郊野地的，看到這麼個東西，我確實被嚇著了，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家跑的氣喘吁吁。
我爸問我怎麼了，我沒敢說實話，只是說著急回家做作業，我爸還挺欣慰，誇我有出息，只是後來我在學校跟同學炫耀，說去過那荒地鬼屋，不知怎的被家裡知道了，那一頓打，我至今記憶猶新。
後來我就再沒去過那片荒地，直到上了高中，一次回家忽然想起了這事，有些好奇，提及起來，我二叔當時正在和我爸喝酒，於是就把當年在那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我，他說那片荒地里自然是沒有什麼妖怪的，但發生在那裡的事情，要比妖魔鬼怪更駭人。
二叔告訴我，在七十年代的時候，那片荒地是有主的，荒地的土屋裡住著一位姓謝的老太太和她的曾孫兒，謝老太太年紀很大，據村子裡長輩們說她可能已經活了上百歲了，雖然看上去老態龍鍾，身體卻是很好，每天早起給曾孫兒做飯，絲毫不像是一個百歲老人的樣子。
以當時的條件來說，能活到七十已經算是長壽了，但謝老太太竟然能活到百歲，這不得不讓村子裡的人猜忌，於是村子裡漸漸有了謠言，說謝老太太之所以能活這麼久，是因為借了子孫們的壽命，替自己續了命，所以她的子孫後代們才會短命早死。
其實村民們的這種說法並非是空穴來風，因為謝老太太實在是有些可疑，她早在二十年前得過一場大病，眼看就不行了，村子裡的大夫看了都搖頭，說讓回家準備後事，哪知拉回家後挺了三天，竟然沒有死，第四天嚷嚷著餓，吃了一大碗面後竟然可以下床了，自那以後謝老太太就再也沒生過病，但也是自那以後她家裡就開始死人。
謝老太太一共有兩個兒子，三個孫子，最後全都死了，而且都是無病無災，突然之間就不行了，最後就只留下一個叫長生的曾孫兒。
所以村民們才會懷疑她是不是用了什麼續命的法兒，但也只是懷疑而已，畢竟誰都沒有證據，平時見了還是會打個招呼，問個好，只是暗地裡會叮囑自家孩子不要去她家附近玩，以免被竊了命去。
後來直到有一天，村裡教書的先生髮現了她曾孫兒長生有些不對勁，這才讓她東窗事發，事情得以真相大白。
原來長生去上學，教書先生見他在課堂上無精打采，一直在打瞌睡，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於是就責問他昨天晚上做什麼去了，為什麼不早些睡覺，結果長生說出來的話讓教書先生大吃一驚。
長生說，最近幾天他祖奶奶經常深更半夜將他喊起來讓他拜神，在一幅畫像前一拜就是半宿。
教書先生一聽就覺得不對勁，農村燒香拜神很正常，但哪有在深更半夜起來拜的？深更半夜拜的那能是神嗎？再加上最近幾天感覺長生總是暮氣沉沉的，不像原先一樣朝氣蓬勃，哪裡還像個七八歲孩子的樣子，於是就覺得有些奇怪，這時他忽然想起了村子裡關於長生祖奶奶的傳聞，心中不寒而慄。
教書先生心腸好，心道這事自己不能不管。但事情畢竟還沒有定論，這也只是自己的猜測而已，也不好說什麼，免得誤會一場，反倒讓人笑話，於是教書先生就沒有聲張，而是半夜裡偷偷來到了長生家，想看看他祖奶奶到底在做什麼。
長生家沒有院子，只有兩間土瓦房，透過窗子就能看到屋裡發生的事情，教書先生守到三更時分，果然看到屋子裡亮起了油燈，於是就透過窗子偷偷往屋裡瞧。
這一看不要緊，把他給嚇得後背發涼，只見屋裡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畫上畫的是一個鬼模鬼樣的人，面相猙獰，神態詭異，整幅畫卷顯得格外陰森恐怖，讓人看後毛骨悚然。
畫像下面擺放著一張供桌，供桌上點著兩盞油燈，謝老太太和長生分別跪在那兩盞油燈前，只見那謝老太太不停的對著畫像磕頭，每磕一下頭，謝老太太面前的油燈便要亮上幾分，而長生面前的油燈卻隨之暗淡下來。
教書先生雖然不懂這些邪術，卻也知道這肯定是那謝老太太在給自己續命，看得有些發毛，心裡十分驚惶，想要上前阻止，卻又有些膽怯，畢竟他只是一個教書的，從沒見過這樣駭人的事情，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貓叫，在靜寂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扭頭一看，是謝老太太家的黑貓，這黑貓教書先生知道，謝老太太經常抱著它在屋門口曬太陽。
只見那隻黑貓瞪圓了一雙眼睛，弓起身子，幽幽的盯著教書先生，咧開嘴不時發出刺耳的叫聲，教書先生原本就已經很害怕了，又乍一看到這黑貓，頓時被嚇得魂不附體，什麼都顧不得了，撒腿便跑。
一直跑到家仍心有餘悸，心裡又是愧疚又是擔憂，不知道長生怎麼樣了，本想著趕緊通知人去救長生，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自己剛才怕是已經打草驚蛇，那謝老太太有了防備，自己又沒有什麼證據，空口無憑，旁人又怎麼會信自己。於是思前想後決定先去王瞎子家一趟，看看王瞎子有什麼主意。
王瞎子是村裡的陰陽先生，平時給人算命，常能算個八九不離十，有幾分真本事，所以村子裡的人遇到點什麼事情常去請教他，而且傳聞他不僅會算卦，還能給人招魂引鬼，說他是走陰人，可以溝通陰陽。
敲開王瞎子家的門，教書先生慌忙將自己深夜去謝老太太家的前因後果，以及在謝老太太家看到的事情一股腦講了出來，王瞎子聽後也很驚訝，說過去就聽說過謝老太太用邪術續命的傳聞，卻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你說這謝老太太過去也就是個普通婦人，怎麼會這麼邪門的東西？」教書先生不解問道。
「肯定是有「人」教的唄，你以為她拜的那是什麼？那是邪神！」
教書先生不由得一愣，「邪神？」
王瞎子告訴教書先生，邪神雖然也是神，卻不是那種庇護蒼生的正神，它們或是由動物得道修鍊而成，或是由人誤入歧途修鍊邪術而來，也有一些是因為不甘於受約束，或是做下惡事而墮落的正神。那謝老太太拜祭的邪神估計就屬於這一種。
它既然懂得奪人壽命之法，想必是陰間逃出來的陰神鬼差，它們沒有陽壽，只有陰壽，所以無法在人間久待，只能教唆人作惡，奪人陽壽以圖謀長期留存在人世間。這也是為什麼謝老太太禍害了這麼多子孫，卻僅夠活到百來歲的原因。因為餘下的陽壽都被邪神受去了。
教書先生問王瞎子應該怎麼辦，有沒有破解的辦法，王瞎子想了想說道，人的壽命是天定的，只要本人不同意，壽命就不會被奪走，那邪神肯定是誆騙了長生，你只要告訴長生，今天晚上，若有人說要借他壽命，千萬不要答應即可。
這借命的邪術需要連續借七天才成，少一天都不行，只要失敗一次，邪術便被破了。
那謝老太太害死了這麼多子孫，續命邪術一破，定遭果報，必死無疑，邪神奪不得陽壽，也就無法再呆在陽間了，只能回去遭受陰司審判。
教書先生點了點頭，回到家後一宿未眠，第二天來到學校，看到長生來上學，這才鬆了口氣，只是長生趴在桌子上顯得很是虛弱，像是生病了一樣，教書先生不禁有些擔心。
走上前詢問長生昨天晚上的事情，長生說昨天夜裡祖奶奶又讓他起來拜神，拜著拜著，有些發困，迷迷糊糊就聽見有人告訴他說他祖奶奶快要死了，祖奶奶平時這麼疼他，願不願意借十年的命給祖奶奶。
長生說他當時聽了很害怕，因為如果說願意以後，身體就會很不舒服，要難受好久，但他更怕以後再也見不到祖奶奶，於是就說了願意。
教書先生聽完不禁嘆了一口氣，心道這謝老太太的心真狠，為了活命竟然連這麼懂事的娃都害，於是就對長生說讓他今天晚上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千萬不要說願意，這樣就不會生病了。
「那我祖奶奶呢？」長生問道。
教書先生沉默了很久，摸了摸長生的頭：「你祖奶奶也會沒事的。」
放學的時候，教書先生一再叮囑長生，回家後若再碰到有人說借命的話，一定要說不願意，長生點了點頭。
那時的學生都很聽教書先生的話，教書先生以為長生肯定會沒事的，但讓教書先生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長生沒有來上學。
教書先生慌了神，他匆忙來到長生家，長生家的屋門虛掩著，推開門後，裡面靜悄悄的，昏暗的房間里，只見長生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的站著，好像在看牆上那幅詭異的畫。
而謝老太太則橫躺在地上，看樣子已經沒氣了，房間里的氣氛顯得十分詭異，教書先生喊了聲長生，只見長生緩緩轉過身來，臉上神情顯得很是古怪，根本不像是長生的樣子，讓教書先生感到十分陌生，他懷裡抱著一隻黑貓，黑貓的兩隻眼睛透著綠光，幽幽的望著教書先生。
教書先生一下子就怔住了，要知道，這黑貓是謝老太太養的，除了謝老太太，別人碰一下這隻黑貓都炸毛，連長生都不行。這事長生給他說起過，那麼現在抱著貓的人，是誰？
教書先生感到毛骨悚然，撒腿便跑，一直跑到王瞎子家，將事情給王瞎子一說，王瞎子嘆了口氣，說他這是被附身了！
教書先生又氣又急，說這謝老太太真是可恨，陰魂不散，該死不死，非要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王瞎子卻說道：「附身的人不是謝老太太，她雖然靠邪術活了百餘歲，可終究是個普通人，死就死了，哪裡會附人身，附身的是那邪神啊！」
教書先生吃了一驚，有些疑惑，問王瞎子如果附身的人不是謝老太太，那為什麼能抱著那黑貓呢？
王瞎子說，黑貓能通靈，喜歡呆在陰氣重的地方，喜歡跟著陰氣重的人。它喜歡的不是謝老太太，而是謝老太太身上的陰氣，她常拜陰神，所以身上陰氣很重。
如今那陰神附在了長生身上，長生自然也就陰氣重了。
教書先生點了點頭，然後詢問應該怎麼做才能救回長生。
這時王瞎子卻嘆了口氣，如果是一般的狐仙黃仙附體，那還好說，但如果是被陰神附了身，哪還有救啊，俗話說得好，神不附人身，那是因為神附在人身上，那人就活不了了。
教書先生聽的心裡一涼，問王瞎子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王瞎子點了點頭，他說道：「這陰神估計也是奪命失敗，沒有辦法，所以才附在了長生的身上，他這是要打算要殊死一搏啊，神附人身，那可是大罪過，是要遭天譴的。你看著吧，估計用不了幾天那陰神就要遭報應了。」
「那陰神就算是遭了報應，可長生也回不來了啊！」教書先生心裡很不是滋味，早知道昨天不讓長生回家就好了，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嘆了口氣，想要看看長生現在怎麼樣了，於是便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村裡人，與幾名村民一起來到長生家，卻發現長生失蹤了。尋遍全村都沒有找到，只好作罷。
埋葬謝老太太的時候，教書先生無意中又看到牆上的那幅畫，此時那幅畫中鬼模鬼樣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三天後，村子裡忽然下起了大雨，大雨傾盆，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期間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雷聲一個接著一個，轟隆作響。
大雨過後，有人在後山上的山神廟裡發現了長生，他渾身漆黑，奄奄一息，似乎是被雷給擊中了，而山神廟的廟頂則被雷給轟出了一個大洞。
那人趕緊將長生背下山救治，過了幾天，長生竟然慢慢蘇醒了過來，又休養了一段時間，才漸漸痊癒了。村裡人都說長生福大命大， 說那附身的陰神想要去山神廟裡躲避天譴，卻沒想到天雷把山神廟都給劈了，陰神被雷給劈死，長生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來。
只是長生的腦袋似乎被雷給劈壞了，以前的好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言行舉止也有些古怪起來。
長生痊癒後沒過多久，便偷偷的離開了村子，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我聽到這裡有些擔心，長生那時才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為什麼要離開呢？又能去哪裡呢？
二叔端起了酒杯，「他去了臨縣，我曾見過他一面，我跟他是同學，所以認識他，我告訴他，教書先生很挂念他，他沉默很久，讓我向教書先生問好，然後就走了，在他離開的時候，我發現他身後跟著幾隻黑貓。」
「難道說？」我一臉的驚詫，想起王瞎子說過的話來「黑貓能通靈，喜歡呆在陰氣重的地方，喜歡跟著陰氣重的人。」
二叔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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