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知識 > 簡素之美——日本音樂和茶道

簡素之美——日本音樂和茶道

津輕三味線2

群星

00:00/07:23

日本崇尚簡素之美,先聽一首曲子:《津輕三味線》。

三味線起源於中國三弦,常用於民間曲藝伴奏,也可獨立演奏。民族音樂是共同記憶的沉澱,津輕三弦是日本的三大流派之一,節奏頻密,弦聲高亢,似打擊樂,有金屬感,味道濃郁,象是過年時在戲院子一邊嗑瓜子一邊里聽戲。

這首《津輕三味線》先以單調抓住你,慢慢地,弦聲開始頻密,更加單調,更有力度,將平靜的心撥動,隨之起伏。靠近結尾時,輕柔的日本笛子悠悠吹起,緊張的心一下子鬆弛下來,如跌在棉花堆里。之後三味線又亢然而起,心情再次收緊,直到曲子結束。

日本傳統音樂大多曲調單調,就一個調子迴環往複,少有變化,就用單調抓住你、調動你,這就是「簡素」之美。

極簡極素,苦寂枯寒,也是中國傳統士大夫的審美觀,我們和日本這個鄰居相互滲透、相互影響、相互學習、相愛相殺。

幾乎可以說,日本是那個在傳統文化上能夠贏得我們長久尊重的唯一鄰居,我們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

日本電影也如其傳統音樂,以單調的慢鏡頭見長,是另一種簡素,鏡頭長時間固定在一個不變的場景上,人物沒有多少表情變化,台詞很少或沒有台詞,於平凡處展現心靈的力量。不會欣賞慢鏡頭,就難以看懂日本電影。

黑澤明的巔峰之作電影《七武士》里,農民聘請武士抵抗山賊的侵襲,報酬是戰鬥期間免費提供白米飯,農民自己只有稗子飯可吃,這是能拿得出來的唯一報酬。

在慢鏡頭中,農民把白米飯遞給武士頭領,頭領平靜地接過來,把米飯舉過額頭,說:我不會白吃這碗白米飯的。之後平靜地默默扒飯,沒有其他語言和動作。這個慢鏡頭長久留在了我的心裡,感人至深。

所以,如果你約親愛的人吃飯,對方說:「好」,再無其他飾詞,這就是滿滿的誠意。有了這個「好」字,哪怕今天約好了與父母吃飯,也只能無情推掉,排除萬難去赴約。

吃飯時,同聽這首《津輕三味線》,讓音樂緩緩升起,沉浸在簡單的愛和力量里。

千利休茶勺,千利休用一根竹片親手削成,現為日本茶道聖物

日本茶道也崇尚簡素之美,許多人覺得日本茶道繁瑣,不解其意。茶道就是通過品茶儀式證悟禪境,日本茶道大師千利休提出了"和敬清寂"的茶道境界。

和,融和,和諧,與環境融為一體,人我不分,物我不分。

敬,篤敬,我心即佛,茶室即道場,我心即道場。

清,清幽,大千世界,清涼之門,幽深平遠,不生心水。

寂,寂靜,寂滅,無聲無息,無色無情的世界,這就是禪境。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

道是抽象的,是精神追求;

器是實用的,是拿來用的。

茶道是抽象的,喝茶是實用的,「和敬清寂」,清幽冷峻,恬淡寂靜,莊重篤敬,和諧平常,用字簡潔而內涵豐富。

日本茶道祖師武野紹鷗說過:「放茶具的手,要有和愛人分離的心情。」這就是「殘心」,就是在品茶的行為上應綿綿密密,即使簡單如放茶具的動作,也要有深沉的心思與情感。

紹鷗是日本茶道創始人之一,本身是連歌師,連歌是日式詩歌,用來歌詠自然和人生的變幻。邵鷗把茶道、禪宗與日本本土文化融合起來,形成日本茶道,茶和禪宗都是從中國傳過去的。

紹鷗茄子,茄子是裝茶葉的容器

紹鷗培養了下一代茶道大師——千利休,後者是日本茶道集大成者,曾侍奉過日本戰國三巨頭中的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這兩人都是最具天份的日本君主,前者如李世民,英武天縱,後者如朱元璋,百鍊成鋼,也有不同,織田信長比李世民殘暴,豐臣秀吉沒有朱元璋殘暴。

那個時候,日本武士階層和公卿階層非常流行甚至沉迷於茶道,茶道是藝術,除了自娛自樂,還是極重要的外交手段。

通過茶道結交知音,聽取高山流水的心靈流淌;結交盟友,看看對方的想法,有無合作的可能,以及合作到什麼程度,所以很多茶道師就成了武士和公卿的外交大臣,縱橫辟闔。

九十九發茄子,織田信長最心愛之物

千利休先侍奉織田信長,信長在本能寺之變中葬身火海,豐臣秀吉接過信長的衣缽,千利修又做了秀吉的茶頭。

以前的日本茶道比較講排場,喜歡用「唐物」,就是從中國傳過去的茶具,價格昂貴,甚至達幾千貫,茶室也比較寬大明亮。千利休開創了「草庵茶」,茶器極簡單,茶室非常小,僅夠兩三人促膝而坐,提倡「和敬清寂」。

圖片為日本黑樂茶碗(低溫燒制的黑釉茶碗),是千利休的愛物。

茶碗經過鋦釘修補,黑陶古樸笨拙,彷彿苦行僧,鋦釘五彩斑斕,彷彿百衲衣。

覆水可收,破鏡能圓,坦然接受生命中的不完美,對缺陷不掩蓋,以完美的心態來對待,精心修補,在不完美中追求完美,在無常的世界中恪守對美的嚮往,甘苦自知。

經過修補的茶碗,猶如穿著百衲衣的苦行僧,在古樸笨拙中流淌著平靜從容。

一個冬天,大雪紛飛,天氣嚴寒,千利休的草庵種了很多梅花,迎雪怒放,秀吉聽說後,就要來飲茶賞花。千利休得知,把院子里的梅花全部打落並掃走,第二天秀吉過來,只剩枯枝。

秀吉大風大浪過來的,沒發作,千利休也不解釋,兩人藏著悶葫蘆進了茶室。茶室很小,兩人擠在一起,對面促膝而坐。小火爐上煮著茶,溫暖如春,和敬清寂,只有水煮開的咕嘟聲。

秀吉一邊喝茶,一邊透過茶室小窗欣賞雪景,只見風飄玉屑,雪撒瓊花,忽然看見枯枝上剩有一枝紅艷艷的梅花,在白雪皚皚中傲然綻放,在凜冽寒風中微微顫抖,秀吉一下子就到了高潮。

要的就是這個感覺,要的就是這個味道,要的就是出其不意會心一笑。花不要多,多就繁雜,心雜則亂,無法全神貫注,繁花三千,只取一支,萬千寵愛於一身,這就是千利休所謂的簡素之美。

殘心是劍道術語,在完成任務後仍不鬆懈,殘留一份用心,保持精神的充沛,如持滿盈之器,謹慎不溢。

人的力量來自心靈的力量,人的強大來自心靈的強大,這與王陽明同志的「人須在事上磨,方才立得住」是一脈相承的。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一件複雜的事情來臨時,我們往往還會反應不當,或者反應過當。反覆訓練,矯枉過正,才能把握好那個不易把握的「度」,做出恰當而自然的反應,張弛有度,隨時從鬆弛狀態轉入臨戰狀態,戒驕戒躁,克服怕麻煩的心理。

力量的衰竭來自心靈的衰竭,時刻不要將心力用盡,一旦用盡,就會覺得疲憊,精神就會鬆懈,難以繼續。哪怕內心是崩潰的,哪怕覺得事情是如此不堪,也要如沐春風、不急不躁,這是克己。

充沛的力量來自充沛的心靈,來自持滿,來自殘心。

殘心融入了禪宗和儒家思想,用在茶道里,就是全神貫注,一以貫之,保持一絲不苟、毫不鬆懈的態度去品茶,是一種精神享受,而不只是簡單的肉體享受。

簡素是藝術美,具備禪意,但不等於「禪」。無論音樂還是茶道,不管多簡素,還是具備形式,還沒有斷舍離,還沒有斷惑,會沾染六根,是低程度的「禪」,剛好可以雅俗共賞、僧俗咸宜。徹底的簡素沒有形式,沒有藝術,是地老天荒,是無常中的寂滅,也就是涅槃,這才是「禪」。

千利休在侍奉豐臣秀吉時,知道了秀吉的很多秘密,伴君如伴虎,知道得太多實在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士公卿臨死前一般會寫辭世詩,對自己的一生進行總結,或者抒發下感慨。飛鳥盡良弓藏,狡兔盡走狗烹,千利休七十歲時,人生走到了盡頭,秀吉勒令千利休切腹,其辭世詩如下:

生涯七十載,

砥礪復琢磨。

擎此三尺劍,

祖佛亦難擋。

咄!咄!青鋒原是具足物,我今一擲回天去。

此詩富有禪意,意境深遠,大徹大悟,終得此「禪」。

茶室把時間和空間割裂開來,解放了心靈,心靈自由自在,什麼都不想,只是默默徜徉。同時也封閉了心靈,不接受外界的刺激和指引,哪怕沒有茶,也可體悟這份「和敬清寂」,品鑒這份簡素。

冬夜煮茶,萬籟俱寂,連蟲鳴聲都沒有。爐火煦煦,烘在身上有溫度,獨自啜飲,茶湯苦口森嚴。不用思考,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分明就在那裡,好好的就在那裡,又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托體同山阿。

無邊的夜色融入心裡,這一刻,我與夜色融為一體,分不清哪個是夜色,哪個是我。

如果和心愛的人一起煮茶,感受又有不同。可以相擁而坐,相互媚好;可以相互找碴,相互擠兌。時間和空間將我們與世界割裂開來,這一刻,這個世界只有你和我。

你和我,就是世界的全部。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老穆書房 的精彩文章:

TAG:老穆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