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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光陰里的書信

搬到新居,整理書信是一件躲不過的事。正如捨不得丟棄書籍一樣,那幾十封書信更是不舍,書可以買再版的,而書信斷斷不會重寫——書信,寫在時間的翅膀上,彼時的光陰已逝,再也找不回原初的影子了。

與家裡的舊書一樣,這些書信也在發黃,透出一股霉味。怎麼處置它們呢?低價賣掉許多書,甚至等於白送,倒不是新居容不下,而是為家人健康考慮不得不忍痛割愛。

舊書易主,彷彿與長年相伴的友人分手,我們夫妻二人都很難受,「執手相看淚眼」的情愫頓時泛浮上來,那可是自大學時代始,節衣縮食攢下的一筆財富啊。而書信,是賣不掉也不能賣的,唯有將其整理出來,由紙質變數字化,來個「脫胎換骨」。於是一有空閑,我就會坐在電腦前,做這份打字的差事。而此時我才體會到,抄錄書信絕不像辦公室里寫公文或讀書筆記,可以做到清風徐來、微波不興。

抄寫書信,我不能氣定神閑地佇立於當下的岸邊,我不由得被時光的潮水所裹挾,隨記憶回溯到書信草就的那一刻,彷彿看到了彼時的情景,寫信人眼中的我、我和他,以及與之相關的人和事。透過信箋,我依稀看到了舊日的我,那份稚嫩和青澀,那份執拗和憂鬱,一一呈現在我的面前,宛若與一位似曾相識的故人相遇。

如果不是這一封封信,我對於昔日的自己也許會渾然不覺,或所知甚少;他者是一面明鏡,在友人的書信中,我得以清晰地審視自己。不論這個鏡像離真實有多遠,畢竟是一個難得的視角,而且寫信人彷彿就在我身邊,關心我的成長,矚目我的存在,為我的點滴進步欣喜不已,對於我的弱點和缺陷直言不諱,不論外界發生怎樣的事情,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書信往來。

大學剛剛畢業的那些年裡,隔一段時間便會收到友人的來信,收信的日子總是陽光燦爛的,尋常歲月也會平添些許快樂的色調。因此,我不會捨棄這些書信,這些書信曾呈現出一片四月芳菲天。不僅是眼下這些信箋,還包括那些其他的,譬如早年生活中見到的零星書信,戀愛時節收到和遞出的情書,那些偶爾寄出和惠存的兩地書等,它們都留存在我美好的記憶中。在我眼裡,往昔那些伏案疾書和翹首以待的日子是美好的,就像北方那些有大雁長唳掠影穹蒼的日子一樣。

我懷念書信,懷念那些埋頭讀信和寫信的日子,懷念那些翹首以盼遠方鴻雁歸來的日子。

在我的印象中,最早見到的書信來自異地的親屬:一個平常的日子,有郵遞員騎車停在我家門前,從暗綠的郵包里掏出長方形的信封遞給我,上面貼著郵票,郵票上印有標註日期的圓形戳記。這告訴我一件事,我的親戚並不限於本城,外地也有,這封信便是證明。那偶爾的異地來函,滿是問候和祝願,總會喚起父母對早年生活的某種回憶,它猶如一石擊水,擴展出層層漣漪,不時打破慣常的沉悶。於是,我便將寄信人列入一個「無形譜系」,我彷彿看到圍繞家庭的親屬圈子在擴大;我驚喜地發現,在我狹窄的家庭空間之外,竟然存在與我血脈相通的「另一世界」。

在我早年間的生活里,還收到過一種所謂的「知青書信」,即姐姐哥哥從下鄉插隊的青年點寄來的家信。記憶中,他們寫的信不諳格式技法,文字顯得生硬、澀滯;頭緒太多,表達的東西紛雜,順序紊亂,充斥著半截話和「車軸話」,甚至夠不上一篇合格的信函。但大體意思還是清楚的:一切安好,不必挂念,農活累,吃不飽,多寄些食物來,祝二老身體健康,等等。

這類家信是被期盼的,皆因信中有親人的消息,而我的失望也隨之而至,原因是這些書信必須由我拆讀,我實在提不起讀信的興緻:內容乏味,形式單調,遠不及他們平日里的口頭表達。可以說,在我閱讀的所有類型的書信中,這些是最失水準的,它幾乎把書信賜予我的那種神奇和美好破壞殆盡。

所幸其時另一類書信闖入我的視野,挽救了書信在我心目中的最初印象,它不同於電報亦不同於拉家常的特性再度凸顯,且較之以往別具洞天。這就是情書。

如果說前一類神秘書信來自遠方親眷,它的神秘感在於書信本身,既開啟了父輩早期歲月的封閉大門,又讓我得以展望別處家庭的生活世界,那麼這後一類神秘書信的魅力則源於其內容的唯美——繁文縟節跨過了,日常瑣事減免了,家長里短屏蔽了,粗話贅言刪除了。這是用心用情寫下的一類書信,較之其他類別,多出的是長久的醞釀、謹慎的用詞、私密的氛圍、溫存的語調、柔美的文字。情書固有的元素:印象、直覺、想像、抒情、溫馨、浪漫、甜蜜、沉醉……幾乎都有。

在一次偷讀姐姐男友的一沓情書後,我被深深地感動了,我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即用優美的文字去征服一個女人的心,去贏取愛情,是多麼的重要!而在我幼稚的想像中,那些秀慧兼具的女孩所愛慕的全是寫情書的高手。

許多年以後,到了我們自己寫情書的時候,在我寫給愛人和愛人寫給我的書信里,那種當年隱約感知的東西再度出現,而且愈加分明。這也是後來讀魯迅和許廣平的《兩地書》、王小波和李銀河的《愛你就像愛生命》,以及當下讀赫爾岑的《往事與隨想》時深有所獲的東西。那是一種超越了物質層面的精神躍進和徘徊,一種直抵生命、撥動心弦的喁喁情話,「一種源源不斷的、坦誠傾訴的自白書」(赫爾岑語)。

後來我才知道,書信本來分為許多種類:有禮節性的問候,猶如平日里與鄰人或同事打招呼;有節日性的慰問和祝福,像當下逢年過節時必發的微信;有定期或不定期的家書,寄給遠方的長輩或晚輩,似隔年的探親和時不時的視頻通話;有戀愛時節的情書,現今改為手機屏幕上的款款絮語;有探討天下大事、剖明一己之見的友人書簡,其對應物散見於微信朋友圈中的洋洋文字。

換個角度看,書信內容有理性的也有抒情的,有偶爾的也有頻繁的,有某個時期的也有積年累月的,有簡短如電文的也有長篇如論文的。有私密的也有公開的,有談及他人的也有表白自我的以及二者兼顧的,有以回顧為主的也有設想為主的,有寄託思念的兩地書也有剖白心曲的一地書……林林總總,宛若夏日色彩斑斕芬芳四溢的花朵。

可惜的是,在我的生活中,那些昔日的書信僅存在於某個時期,僅限於其中的某幾類,而且自大學畢業5年後,我就再也沒有收到一封信。不到而立之年,就與書信這位「故友」永訣了,不知是悲是喜,留下的則是深深的懷念。

俄國思想家、作家赫爾岑十分推崇書信這一體裁,在《往事與隨想》一書中,他曾這樣評價書信的價值:「書信比回憶更多地凝結著各種事件的血液,它本身就是原原本本被留存下來的、不可磨滅的往事。

對我而言,那些整理收藏起來的書信,也同樣承載著我的歷歷往事,記錄下我的隨想和絮語。細細咀嚼,不免會重新品味到舊日生活的甘苦辛酸,通過這一行行文字的濾網,那些當年難以攀登的已變得如此平坦,難以忍受的已變得如此平淡,如許美麗和溫馨的竟化身為加倍的美麗和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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