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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死亡和機器人》里的蒸汽朋克狐狸精

撰文/廖偉棠,專欄作家

估計網飛(Netflix)也沒想到,帶點遊戲成分,由大衛·芬奇監製的動畫短片劇集《愛,死亡和機器人》成為了它今年的第一個話題熱劇。《愛,死亡和機器人》在科幻迷雲集以挑剔見稱的豆瓣也迅速取得了9.3的超高分,它的粉絲給了它一個萌萌的昵稱「愛死機器人」,儘管它很多集都是黃暴十八禁。

《愛,死亡和機器人》海報

十八部短片中,中文受眾最推崇的,是Alberto Mielgo原創兼導演的《目擊者》(The Witness)和劉宇昆原作的《狩獵愉快》(Good Hunting)。雖然這兩部在深度未必比得上Alastair Reynolds 的《天鷹座裂縫之外》(Beyond the Aquila Rift)和《茲瑪藍》(Zima Blue),但前兩者的故事背景:香港,已經使它們擁有了先天的朋克科幻血統,也使華人觀眾好感頓生——這種好感當然是區別於西方觀眾著迷的異域情調的。

「科幻之都」——在科幻電影中香港擁有這樣顯赫的地位,是基於賽博朋克兩大經典《銀翼殺手》和《攻殼機動隊》的四個版本,背景設定都取材於香港尤其九龍的街道繁雜景觀,此外還有不少動畫如《惡童》和《太空牛仔》的場景都帶有香港特色的強烈影射。

香港一方面是高度發達資本主義的冰冷建築及資訊爆炸,一方面是庶民社會的混亂衍生式聚落和前殖民地景觀,一相混合,完美契合了賽博朋克之父菲利普·K.迪克所奠基的頹廢未來。

《愛,死亡與機器人》劇照

那樣一個未來雖然頹廢,卻更有人味,紛紜的小角色和層層疊疊的情節像極了香港的隱性社會——如果不明白這個比喻,可以去看看香港新浪潮電影的早期電影或者陳果的香港三部曲。人味未必是人情味,它滋生出來的魅力更帶有酷兒色彩,這一點,「愛死機器人」里的《目擊者》深得其神髓。

據說Alberto Mielgo創作《目擊者》帶有對《蜘蛛俠的平行宇宙》的挑釁,因為後者竟然把作為創意者的Alberto Mielgo踢出了創作團隊。《目擊者》展示了如何在十八分鐘的限度里也能演繹好一個平行宇宙:目擊者可以是被殺者也可以是兇手,這不是因果循環,而是類似埃舍爾(Maurits Cornelis Escher)繪畫的那樣一種莫比烏斯圈(Mobiusband)式的噩夢迷宮。

這樣一個迷宮,香港本身的民間建築擔當了重要角色。如果不是櫛次鱗比的「唐樓」之密集,目擊者和兇手不會那麼容易面面相覷;如果不是九龍那些見縫插針用盡地形變化的公共建築,女主的裸身疾走不會那麼多騰挪游弋,天台追逐還帶有向《攻殼機動隊》經典一幕致敬的感覺。至於唐樓中隱藏的賽博「春宮」,更是九龍上海街、砵蘭街的色情「架步」傳統的創意發揮,香港人自會看得會心一笑。

《愛,死亡與機器人》劇照

賽博朋克的香港,並不意外,何況《目擊者》的波普藝術意味濃厚,是形式主義強烈的遊戲之作。這次更勝一籌的是《狩獵愉快》的那個蒸汽朋克的香港,晚清畫報的詭異感與英倫沉鬱浮誇細節融合得完美,形成一個獨一無二的架空歷史。更難得的是劉宇昆精彩的原著得到一個點睛式的挖掘。

殖民地文化是一種半人半獸式的文化結構,而且人獸不分褒貶,兩種文明的碰撞之際,野蠻與先進是互相辯證施加於彼此的。《狩獵愉快》裡面的狐狸精角色,就是一個來自聊齋傳統的人獸莫辨的典型,而且她們多像一縷幽魂,困於人獸之間,常常在人間愛恨之中成為犧牲,這一點,與曾被殖民之民的矛盾也似相通。

因此,當狐狸精來到架空的十九世紀蒸汽科幻都市,就像是照鏡子一樣,映照出前殖民地的幽魅與悲哀。其實早在幾年前周星馳的賀歲片《美人魚》,對這種香港雜交文化(港人稱之為:半唐番)的困境就有觸及,他的靈感來源,我猜是野史里關於香港大嶼山古代「居民」——「盧亭」的傳說。

據《廣東新語》記載:「有盧亭者,新安大魚山與南亭竹沒老萬山多有之。其長如人,有牝牡,毛髮焦黃而短,眼睛亦黃,而黧黑,尾長寸許,見人則驚怖入水,往往隨波飄至,人以為怪,競逐之。有得其牝者,與之媱,不能言語,惟笑而已,久之能著衣食五穀,攜之大魚山,仍沒入水,蓋人魚之無害於人者。」

清朝鄧淳的《嶺南叢述》亦提到「大奚山,三十六嶼,在莞邑海中,水邊岩穴,多居屹蠻種類,或傳系盧循遺種,今名盧亭,亦曰盧餘」。大魚山是今天香港大嶼山島古代的別名,大奚山是大嶼山與香港島的合稱,盧循乃東晉某民變首領。

整個傳說中,最戲劇性的是「人以為怪,競逐之。有得其牝者,與之媱,不能言語,惟笑而已,久之能著衣食五穀」這部分,「媱」者作動詞用,嬉戲玩樂也,特別點出人與盧亭「牝者」(雌性)嬉戲,性意味有之。我不知道劉宇昆是否看過這個傳說,但性、性剝削、女性革命等明顯是《狩獵愉快》的重要元素,也是整個《愛,死亡和機器人》多次觸及的要素。

《愛,死亡與機器人》劇照

「狐狸精」承擔了這些要素的集中爆發,更何況是一個被蒸汽朋克化的狐狸精。這裡還涉及到科幻作品的一大主題:就像狐狸精處於人獸之間不能自拔一樣,人工智慧在人與機器之間的掙扎,早已成為科幻「顯學」,幾乎沒有重要的科幻作品可以迴避。那麼《狩獵愉快》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它把聊齋的半人半獸痛與科幻的半人半機痛,糅合在香港的半唐半番之詭異之中,讓人恍惚難辨其主角人耶獸耶、機器人耶機器獸耶?

狐狸精小嫣,是從悲劇身份中以自殺式行為獲得解放的一個設定。她不斷被人類蹂躪,她的最後一次也是真正的一次做愛,則以象徵的方式給予了男主小梁(電影對小梁巧手改造小嫣的機械身體那一段刻畫,充滿了性暗示,拍出了人類性愛都未必能達到的魅力)。狐狸精異化再異化的結果,是還原作為狩獵者而不是獵物的機器狐狸,這是一種革命。最終她能變回獸,是以犧牲肉體為代價,但如果從機器人科幻新倫理的角度看來,這不是犧牲,是進化。

不過,作為觀眾,我最感慨的,還是劉宇昆原著中那一句「我覺得這塊土地的法力已經快耗盡了」,他說的是晚清的鄉土中國,我想的,則是另一個未能蒸汽朋克也不能賽博朋克化的現實城市。《狩獵愉快》里的狐狸能夠華麗變身而生存,但如果是《百變狸貓》里的狸貓們呢?科幻畢竟是科幻,《愛,死亡和機器人》的狂想,並不能給我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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