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漢武帝的理財顧問，為大漢加血續命，為何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公元前80年，長安刑場。
沉重的腳鐐在地上磨得嘩嘩作響，他步履蹣跚地走到劊子手面前，不禁再次回望了一下身後——他看向的不是即將被滅族的全家老幼，而是那座肉眼不可及的未央宮，那個他為之奮鬥一生的地方。先前滿心的不甘和悔恨，此時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大行皇帝啊，老臣終於能見你了……」
熱血應著凌厲的刀風噴薄而出，將白髮染得猩紅。那雙眼睛依然睜著，渙散的目光越過人群，沉沒在深邃的天空中。
作為一位與漢武帝幾乎同齡的兩朝老臣，世人對桑弘羊的印象往往集中在武帝的晚年。在桑弘羊的青年時代，帝國的榮耀是屬於衛青、霍去病這些戰功赫赫的將軍的。漠南之戰、河西之戰、封狼居胥……在劉徹這位戰爭大師的全盤操控下，漢帝國在與匈奴的戰爭中走出了一步又一步漂亮的好棋，強漢的威名震懾著這個大陸上的大小邦國。武帝晚年因連年征戰造成朝廷嚴重的財政危機，桑弘羊為我們所知曉，正是由於他以不世出的經濟之才，為這個內部幾乎要被掏空的王朝補血續命。那麼他的經世之道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而作為大漢的功臣，他又為何最終血濺刑場了呢？
桑弘羊出身於洛陽首富之家，是標準的「富二代」。但他對子承父業做生意沒興趣，對從政之道卻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在漢朝想要當官是要通過察舉制度「舉賢良」才能進入朝廷的，這對要錢有錢，要才華有才華的桑弘羊自然不是什麼難題。到了武帝第十一任丞相石慶在任時，桑弘羊已經在長安官場混了二十多個年頭，並爬到了大司農丞（財政部長）的職位上。
連年征戰，國庫虧空，此時恰逢武帝最艱難的時期。向北與匈奴的戰事已經暫時休止，但西征大宛與南伐兩越這兩樁買賣依然在不斷燒錢。財政赤字是劉徹需要解決的燃眉之急，但為人謙恭謹慎，卻沒什麼大本事的丞相石慶實在想不出什麼高招。輪到桑弘羊一展身手的時機終於來了。上帝只會將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桑弘羊的這些主張，毫無疑問早已深諳於心。
桑弘羊向武帝提出的最為名傳後世的改革措施，無疑是鹽鐵官營。
推崇法治的桑弘羊，與武帝朝著名酷吏張湯走得很近，於是老桑便借炙手可熱的張湯之嘴提出了「由朝廷壟斷天下鹽鐵經營」的想法。具體來說，就是朝廷招募鹽戶煮鹽，費用自理，官府只負責提供煮鹽用的鐵鍋——牢盆；鹽煮成後，再由官府按所值給價。至於鐵的經營，則由官府徹底壟斷：凡是產鐵的郡里都要設置鐵官，負責鐵的冶煉和鐵器的製作與銷售。民間不得再擅自煮鹽和冶鑄，更不得私自販賣鹽和鐵器。這一主張一經提出，便得到了武帝的採納。全國各郡幾十處鹽鐵官營迅速開展，所得的收入源源不斷充入了前線的軍資中。《漢書》記載：「漢連出兵三歲，誅羌，滅兩粵……費皆仰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澹之。」而桑弘羊的這一舉措，無意中又推動了冶鐵鍊鋼技術在國內的普及和發展，福澤後世，這恐怕是他未曾想到的。
鹽鐵官賣的政策雖然可以薅不少羊毛，但尚不足以填補政府的全部虧空，於是桑弘羊又隆重推出了兩項新政：算緡告緡和均輸平準。
算緡說白了就是向工商業者和放高利貸的那些人徵稅，徵稅的多少則根據納稅人自己上報的家產。家裡有錢的就要多納稅，算緡令的矛頭無疑指向了那些豪族和富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些富家子弟自然是爭相虛報甚至不報財產數目來加以抵制。老桑一看，哦？你們都藏匿不報是吧？好，我就發動人民群眾揭發你們——於是告緡令應運而生。所謂告緡，就是向朝廷揭發那些富商大賈隱產漏稅的不良行為，舉報一旦查實還有不菲的獎勵。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下舉報偷稅漏稅的府衙每日可謂門庭若市，被問罪甚至抄家的商賈們的資本則被變相地收繳了。算緡告緡令的結果是：得民財產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數百頃，宅亦如之。隨著武帝獲得了一筆巨款收入而眉開眼笑，桑弘羊的江湖地位更是蒸蒸日上。
均輸平準則是桑弘羊為了制止豪商大賈們囤積居奇哄抬物價制定的法令。均輸，就是調整物資的運輸。漢朝各郡及諸侯國每年向朝廷繳納貢賦，需要自備或者僱傭商人車輛運往長安。一方面運費高得嚇人，另一方面各種物資都集中在京城，很多地方缺乏某項物資，卻是供不應求。商人們便可以藉機哄抬物價牟取暴利。均輸令規定，這些貢賦都由各郡的均輸官來統一組織運輸，並根據全國的物資分配情況，將貢賦運到需要的地方進行出售。平準，則是在長安設置平抑物價的機構，將全國各地輸納的物資集中起來作為資金，亦即今天的「戰略儲備物資」，物價上漲時賣出，物價下跌時買入，使商人們無法操縱物價。如此一來，民眾不再因天價的生活物資而苦惱，朝廷也大為增加了收入，一舉兩得，只是讓那些黑心商人臉更黑了。
可以看到，桑弘羊出台的諸多法令制度，即使在今天也值得借鑒效法。而在兩千年前的漢代，這該是何等令人耳目一新的方略。桑弘羊不僅由此順利繞過丞相石慶，成為了大漢帝國財政的掌舵人，更是在武帝臨終時與霍光、金日磾和上官桀一起，被任命為四位顧命大臣之一。
按照桑弘羊的想法，他所一力推行的鹽鐵專賣等法令自然還要風風火火開展下去，而他自己將會繼續以掌舵者的身份，輔佐幼君劉弗陵，再造大漢的盛世。可惜老桑經濟之才舉世無雙，但政治謀略卻平庸得很，至少相比於他的對手霍光，實在是不夠看的。
此時的霍光雖然位列大將軍，卻還沒有達到日後氣焰熏天的程度。想要扳倒桑弘羊等人，他沒有直接跳出來，而是聰明地在幕後主持了一次鹽鐵會議。這次會議打的名頭叫做「問以民所疾苦」，與會的主要成員包括了老同志桑弘羊和霍光支持的六十多位儒生。而會議的議題，則劍指桑弘羊的平準、均輸、告緡算緡等法令。
六十名儒生賢良在霍光的授意下，提出如下主張：首先，停止平準均輸這些政令的推行，將國家的重心轉移到農業生產上面來，即要重農抑商；其次，跟匈奴和西域各國的戰事應該徹底停止，朝廷不應該再有軍費的支出；最後，實行儒家的寬仁德治，以代替法家的嚴苛。可以說，這一條條都是在否定老桑。桑弘羊雖然不夠狡猾，但也並不愚蠢，他已經可以看到這些儒生背後的那個人向他呲出的獠牙。一生在漢武帝身邊摸爬滾打的桑弘羊明白，想要活命，就必須先發制人。而霍光是漢昭帝劉弗陵的首席顧命大臣，在桑弘羊和同盟者上官桀看來，想要剷除霍光，就必須連同昭帝一起廢掉。
找來找去，上官桀等人覺得燕王李旦是個不錯的人選：為人聰明，又對帝位野心勃勃。因為當年覬覦太子之位過於明顯，遭到武帝的斥責，至今還在屬國等待時機。很快，雙方一拍即合，開始暗中交通。很不幸，從這一刻起，這波「造反派」就已經註定了敗亡的命運。
根據計劃，上官桀和桑弘羊以燕王李旦的名義上書，告發霍光有圖謀不軌之嫌，說他曾僭用天子禮儀，而且結黨營私，並擅自調動和擴充幕府校尉等，請求將其罷免。漢昭帝雖然年輕，卻並不傻：霍光謀權，是為了做輔佐自己的權臣；上官桀等人謀權，則顯然是要廢掉自己，另立新帝。昭帝因此憤怒地回復：大將軍國家忠臣，先帝所屬，敢有譖毀者，坐之！
陽謀不成，上官父子只得設毒計，讓蓋長公主設酒宴宴請霍光，然後發動伏兵擊殺。可惜事情做得不夠嚴密，被長公主家一個舍人得知，並輾轉傳到了霍光的耳中。霍光當機立斷，以「謀反」罪將上官父子逮捕，而桑弘羊作為同謀雖未直接參与刺殺，卻也難逃斧刃加身。為了發泄對桑弘羊的仇恨，霍光不僅屠滅了桑家全族，就連藏匿桑弘羊之子桑遷，後來主動去官府自首的侯史吳這樣的小人物也沒有放過。而事實上，桑弘羊究竟有沒有參與所謂的謀反，依據都源自霍光本人授意下的記述，真實性著實存疑。
一代奇才桑弘羊雖然以暮年殘驅身首異處，但他對大漢財政及後世經濟學的貢獻卻不可抹殺。有人稱其為聚斂之臣，以興利為能事。但也正是他的「聚斂」，聚出了武帝開疆拓土的大業，聚出了漢王朝在頻仍的對外戰爭後仍能誕生的昭宣之治。國家專營、本末並重、富國富民……這些可貴的思想和經驗始終並將繼續指引著我們這個泱泱大國不斷前行。
作者：琴劍霜月
版權聲明：本文由「魚羊秘史」原創製作，未經授權，不得轉載，侵權必究。歡迎轉發朋友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