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雨，下了一夜
文/李秀玲
春雨下了一晚。
不似江南的雨那般多情，細細密密地滴落在青石板上，彈奏出深深淺淺的韻味，宛如那一襲旗袍的女子，低眉撫琴間眼波流轉，嬌羞無限，讓聽的人也是痴了，被這綿綿春雨纏繞所有思緒，忘記身在何處。
雨下得那樣急，那樣密，噼里啪啦的雨聲雜亂無章地四處濺落，樹枝被吹得呼呼作響，窗欞哐哐響個不停，整晚被雨聲風聲驚醒無數次，久久不能入眠。
春雨下了一天。
正是這個城市的早高峰，橋上堵得絲毫未動，聽著電台傳來的歌聲，內心一陣厭煩，突然間覺得刺耳，順手把聲音關掉，頓時寂靜無聲，只余那滴滴答答的雨聲敲打車窗，突然想起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古人的形容真是有意境，嘈嘈切切，大珠小珠，趣味橫生。而我坐在這裡，只能通過雨刮的變換知曉這場春雨的驟急。千百年來，春雨依然如初，帶著對萬物的眷顧從天際瀉落，大地蒼生得甘露而生長。而現在的我們，沒有古人靜坐聽雨的心境，沒有「天街小雨潤如酥」的搖頭吟誦，更沒有感恩上天「春雨貴如油」的膜頂拜謝。在這個鋼鐵矗立的城市間，一場看似沒有歇停的春雨讓我徒生莫名的心煩意亂。雨摔打在車頂，摔碎了我平靜的心。這天，這雨，這潮濕的空氣，這擁擠的車流，這忙碌的都市，讓我透不過氣來，在這日日夜夜重複的人生奔波跋涉中我失去了太多太多心裡的寧靜。
車輛紋絲不動，索性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深深地吸一口氣，讓煩亂的心在時緩時急的雨聲中漸漸平靜下來。內心忽然想起曾經的片段：也是這樣一場的春雨，滋潤著當春乃發生的綠葉，被雨洗過的枝葉顯得那麼潤澤蔥蘢，綠意漫漫灑滿天空。彼時的我，青春年少，從不在雨天打傘，伸開雙手，揚起臉龐，讓抖瑟的春風划過我的耳鬢，似細針般的雨絲擦過我發紅的臉頰。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哼著歌走在路上，感覺青春在燃燒，生命在飛揚。即使被路人譏笑又何妨？即使會回家被斥責，又何懼？我才不會認輸，不會屈服。春雨澆濕了我的衣服，卻點燃我的鬥志，我想用自己的雙手去觸碰未來，我想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遠方，我想讓這個世界看看我的明媚歡顏。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我沒有了在雨中奔跑的勇氣？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把夢想埋葬在心底某個角落不再開啟。那條香樟虯枝遮天的林蔭小道，已許久不曾踏足？那座蒼翠影影的青山，已多時不曾閉上眼睛暢吸新鮮空氣？那曾經立下的誓言，是否早已拋在腦後不再提起？
是世間事事太喧囂？還是爾虞我詐太煩心？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季我初嘗失敗的滋味？還是十年前的那個冬日我領悟了人性的自私？或許還是自己的內心不再波瀾不驚吧？人生之旅一路走來，背負越來越多的重擔，掛滿太多太多的哀愁，當夢想與現實漸行漸遠，當初衷逐漸湮沒於妥協，當如繁花般絢爛的夢想被皚皚白雪覆蓋，我也在嘆息聲中漸漸關上了心扉。
車外春雨依舊如織，車內寂靜得只聽見我的心跳聲，一聲一聲，不快不慢。此刻再聽雨聲，似乎變得有韻律起來，一聲一聲，不急不緩，滴進我的心田，平靜下來的心如被春雨洗過的太陽一般明朗。就算被層層烏雲遮蓋，被濃濃陰霾關擋，但太陽總能撥開烏雲，穿過濃霧，灑下灼灼金光，織就一片碧玉晴空。
後面的喇叭聲急促響起，車子終於動了。我收回思緒，安心開車。到了目的地，春雨終於變緩，淅淅瀝瀝，恰似江南的春雨。撐著傘走在街頭，細品那雨聲，如江南黃梅戲那般咿呀唱吟，含情脈脈的音韻，把人引入遐想的意境，彷彿走在江南的青石板路上，內心從容自在，不問歸期幾何。
春雨下了一夜。
到了夜晚，雨勢又開始急促起來，伴著雨聲，似嬰兒般放鬆的姿勢卧於床間，內心一片清明。縱使紅塵滾滾不歇息，縱使事事不隨我心意。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不要迷失本心就好，就好似汪洋中的一隻小舟，狂風驟雨間彷彿迷失方向在漩渦中打轉，其實它只是在等待時機，衝破風雨繼續前行；就好似泥土中的一株小草，看似被強勁的山風壓彎了腰，其實它只是暫時屈服，等待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它會繼續挺直了腰在山間簌簌招搖；就好似春日枝頭正嫵媚的櫻花，大雨滂沱花瓣紛紛墜落，待雨過天晴，它又吐蕊含芳，嬌艷如初立枝頭，向世人綻放春天的氣息，生命的渴望。
打窗飄瓦的雨聲間我漸漸入眠，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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