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F TALK｜單霽翔：今天，故宮堅定地對外開放
CDF TALK｜單霽翔：今天，故宮堅定地對外開放
原創： CDF 中國發展高層論壇 今天
CDF Talk（論壇演講）是第二十屆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推出的創新演講，活動以「我與中國共未來」為主題，邀請十二位中外傑出人士代表，分享他們與中國的故事。本期我們將為大家放送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的精彩演講,讓故宮文化遺產「活起來」。
單霽翔（SHAN Jixiang）
文化互動與民心溝通
——讓故宮文化遺產「活起來」
「今天我們找到了方向，就是讓文物活起來。保護文物不是故宮人文物工作者的專利，不是部門的、行業的、系統的工作，它是一個全民都應該參與的工作。」
「每個人都有保護文物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和受益權。只有大家都呵護，文物才最安全。」
※ 以下是演講內容記錄：
單霽翔：文化互動與民心溝通
——讓故宮文化遺產「活起來」
@ CDF TALK
大家好，我是單霽翔。
我的工作在故宮博物院。七年前，我到這裡來看門兒。
最近我們做了一件事情，大家可能知道。就是我們在今年正月十五搞了一場燈會，叫「紫禁城上元之夜」。
紫禁城第一次被大規模地照亮，也是第一次大規模地夜間開放。
為什麼要做這件事？
| 艱難平衡：觀眾剛性需求 vs. 故宮接待能力
很多人不理解，有很多的說法。其實它的背景是源於我們對故宮文化遺產資源的認識。
故宮博物院面臨的一個難題就是觀眾剛性的需求和我們的承受能力之間的壓力。短短10年，故宮的觀眾增長了一倍。
在2012年，觀眾到了1500萬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到這兒工作了。我們一直在平衡觀眾增長的速度、參觀的質量和文化遺產的安全，十分吃力。
雖然觀眾多，但是我們發現我們有三個致命的缺點。
第一個，我們參觀的區域只有30%。70%都不能開放。
第二，我們的文物、藏品186萬件，只有1%都不到能對外展示，99%的在庫房裡面睡覺。
第三，我們的觀眾雖然多，但是參觀質量不好，他們是被動地在往前面走。
我們要改變，所以我們做了這樣幾件事。
| 銳意改革：五方面系統化整治
一是我們進行了環境整治。
我們把135棟臨時建築進行了拆除。比如臨時建築拆，600人吃飯的大食堂被拆除，一部分辦公區被拆除，宮廷部的庫房區被拆除。在西部區域，審計室、基建辦、預算處三個部門的辦公區全部都拆除了。
除了這59棟彩鋼房，更多地就是臨時建築。南三所我們的老員工都沒有看過是什麼樣子，一直被花房擋著。我們在郊區建立了古典花卉養殖中心之後，把它們都拆掉了。
總之，我們5年前的景觀是這樣，4年前變成這樣，正在整治，3年前恢復了原貌。我們實現了一個5年前提出的口號——我們要把一個壯美的紫禁城完整的交給下一個600年。
二是我們開始修古建築。
這是陶瓷館，這是西部最大的宮殿慈寧宮，今天變成了我們的雕塑館。1980年被火災燒毀的地區，今天變成了我們的故宮學院。同樣是火災燒毀的地區，中正殿今天變成了我們故宮研究院的藏傳佛教研究所。
經過一番修繕以後，今天整個古建築群呈現出它的魅力，呈現出壯美的景觀。
三是我們開始修復文物。
因為有太多的文物需要被修復，所以我們建立了故宮文物醫院，有200名文物醫生。
他們一半都是科學家，從事分析、檢測、探傷，建立了23個科研實驗室。文物需要經過分析檢測，出分析檢測報告，出治療方案以後才可以進入治療、修復。
比如我們的古畫裝裱修復、青銅器、陶瓷、木器、漆器、傢具、掛屏、象牙、緙絲、唐卡、西洋鐘錶……針對大量的藏品，我們都加快了認真科學的修復進度，使我們能夠展現更多的文物藏品。
四是我們加大防範。
今天我們有五個中控室，五面大屏幕，3000多個高清晰的攝像頭。沒有一個博物館有這麼複雜的地形。
我們加強了世界遺產的10項監測，從室內、室外、自然、生態、環境都進行監測。同時我們開始把地下庫房建得更加完整，裝文物的數量更多，110萬件進入地下庫房。
五是我們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在故宮下面一條長龍，地下12米到16米，躲開紅牆，躲開古建築，使得我們的市政管線不再穿越紅牆和古建築。
同時，我們加大了消防、安防力度，不斷培養和訓練，確保故宮安全。
| 擴大開放：2018年故宮開放面積首超80%
在這些基礎上，我們開始了擴大開放。
故宮博物院過去只開展30%的區域，2014年第一次突破了50%，2015年我們達到了65%，2016年達到了76%，去年超過了80%。
大量過去豎著「非開放區，觀眾止步」牌子的地方，今天變成了展區、展館、展場。
比如紫禁城最大的一組古建築，2800平米，幾年前就是一個大庫房，保存著39萬件文物，它們進不了故宮博物院。
今天，我們把這些都移走了，它變成了一個世界上最有魅力的臨時展廳。很多國家的展覽都紛紛要求到這裡來這個展廳辦。
在那天燈會的時候，我們向觀眾開放了我們的紫禁城裡過大年的展覽。這些展品都在那天夜裡迎接了幾千觀眾。
我們推開了一座座門。龍鍾門之前幾個區域是不開放的，今天推開之後，西部區域呈現出來。
我們故宮的員工把這片區域稱作「女性的世界」。我認為這個說法不太準確，我加了兩個字更準確：這裡是「退休女性的世界」。在職女人還在東西六宮，這裡是皇帝的母親，皇帝、太妃、太嬪生活的地方。
最大的是嘉靖皇帝給他母親建的慈寧宮。我們在這裡做了5個雕塑展廳，成立了雕塑館。過去沒有館，這些雕塑都在庫房睡覺，高大的雕塑甚至連庫房都沒有。
這兩尊三米多高1500多年前北齊的雕塑，幾十年就在城牆根底下站著，那時候我看到它們都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我說咱們的雕塑表情、臉色都不好。現在都變得好了。
第一次我到我們的庫房嚇了一跳，我說誰躺在台階底下呢？他們說：那是周恩來總理特別邀請秦始皇出土的兵馬俑，存在故宮一套。
我說兵馬俑這麼珍貴的文物怎麼這個待遇，就躺在這兒？今天我們把它修好了，進行了展示。
所以這就告訴我們，當我們這些文化遺產它們得不到呵護的時候，他們是沒有尊嚴的，他們是蓬頭垢面的。當他們得到了保護和展示，他們就光彩照人了。
所以我們下定決心，全院動員。在明年紫禁城進入600年之時，我們要讓我們收藏的1862690件文物，每一件都必須要光彩照人，這就是我們今天的責任。
西面的壽昌宮也開放了，我們按照過去的原景重新布置起來。這是乾隆皇帝的母親居住的地方。乾隆皇帝是一個孝子，每天早晨都會到宮裡面給母親請安，就是這個房間。
乾隆皇帝看到的情景，跟今天我們觀眾看到的情景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現在比那個時候少一個老太太就是了。皇太后的卧室、起居室都是按照原狀布置的，一系列的宮殿都是按照原狀布置的。
今天故宮博物院開放了所有的花園。紫禁城有四個花園，最後開放的是明代的慈寧宮花園，包括花園裡面的佛堂也開放了。
我們還開放了所有的城樓和角樓。過去城牆沒開放，城樓、角樓就變庫房，其實它們不適合當庫房。
這是過去東華門存的乾隆版大藏經，今天我們把城樓角樓裡面的24萬塊大藏經拿下來，小心翼翼的建了我們的陳列展廳，把城樓一座座開放。
東華門今天是古建築館，我們是世界最大的木結構建築群。4900件古建築藏品輪流在這裡展示，搭了一個二層的平台，人們可以登上二層的平台近距離的看我們的彩繪和古建築。圓明園的燙樣也得到了展示。
這是神武門。過去走到神武門就意味著要走出去了。
但是今天到了神武門，人們還會有驚喜，發現二層原來有兩層巨大的展廳，經常有非常引人入勝的展覽。
上了神武門人們就知道，原來不用走出去了，可以沿著城牆走到自己目的地的方向，走到王府井區域，走到天安門區域。
沿著城牆走，可以看紫禁城的風光，看外面的景色，還可以有驚喜。他們可以走進過去只能遠遠眺望、遠遠拍照的角樓，今天可以走進角樓，了解角樓搭建的過程。
| 古建新生：木質結構建築越開放越健康
這就是今天我們為什麼能舉辦「上元燈會之夜」的條件。我們把城牆、角樓、城樓都開放了。
這次夜間看了大戲樓。大戲樓一百多年沒有演戲了，我們過去從來也沒想：這些古代建築還能再演戲嗎？
但是今天我們知道了，這些木結構的建築越正常地使用，越經常地開放，越健康。越閑置會糟損得越快。所以我們重新把它修繕以後，重新開始演出京劇，這就是那天晚上演的京劇活動。
我們修了這棟古建築，它叫寶蘊樓。我們把它建成了故宮早期的院史陳列。
| 如履薄冰：「一失」就「萬無」
故宮博物院已經建院94周年了，1925年10月10日建院，在故宮的歷史上有6任院長，我是第6任院長。
在院史裡面可以看到故宮坎坷的發展歷程。每一任院長都是殫精竭慮的，都是全部身心投入到遺產的保護、博物館的建設中。但是每一任院長都沒有好下場，不是因為著火就是因為失盜。
我已經來了第八年了，現在小偷還沒來，但是有今天沒明天。
平常說做一件工作要萬無一失，我們心裡清楚，我們一失就萬無。
你幹了9999件事，1件事沒有干好，文物損壞了就得下台。你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眾。
但是我們要有自知之明，我們真正能承擔這個責任嗎？承擔不了。我們真正有這個能力嗎？沒有這個能力。
怎麼辦？
| 破局有方：讓文物活起來
今天我們找到了方向，就是讓文物活起來。保護文物不是故宮人文物工作者的專利，不是部門的、行業的、系統的工作，它是一個全民都應該參與的工作。
每個人都有保護文物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和受益權。只有大家都呵護，文物才最安全。
今天大家到故宮，地上沒有一片垃圾，腳上沒有一個刻畫，沒有一個人抽煙，就是因為大家知道保護文物的重要性。所以我們今天堅定對外開放。
這個地方叫太和殿，人們過去只能往前走，其實兩邊都有一個門，有右翼門，有左翼門，幾十年都是關著的。
今天我們打開右翼門，人們走出去發現原來迎面就是18棵300年樹齡的大槐樹；打開左翼門，人們發現原來是過去騎馬射箭的廣場。一步之遙就是生態景觀，常年都是封閉的，而今天我們打開了。
人們第二次、第三次到故宮，再往前面走，可以東邊看景區，西邊看展館，人也散開了。所有的這些建築現在都在人們監督的視野之下，你能保護不好嗎？
我們今天還在繼續努力，繼續擴大開放。去年我們開始開放一座座倉庫，這個地方是南大庫，156米長，過去堆著這些物資，非常危險。今天我們把它修好了，作為傢具館。
| 走向開放：還文物以尊嚴
故宮有6200件各個時期不同材質的雕塑，但是過去沒有傢具館，所以在92個小房間堆放。當時是拆了窗戶和門把它們放下去的，一些小型的傢具都摞了11層。
它們有尊嚴嗎？
觀眾不能參觀，學者不能研究，文物修復人員不能修復。
今天我們把它們拿出來，進行精品的陳列。這些情景式的布置，我們的倉庫打開了，人們可以流連忘返，在裡面參觀。這些就使我們今天的開放區擴大了。
其實我們真正最開始點亮故宮，並不是在那天晚上。此前，我們已經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先把我們的宮殿照亮。
| 大膽嘗試：點亮紫禁城
人們抱怨，層層大殿都是黑黑的，天氣越亮你們越黑，不能把它們點亮嗎？不能讓我們看得舒服一點嗎？
我們過去只能耐心地跟觀眾解釋，這是木結構的建築，不能通電。裡面陳列的物品都是古物，特別是那些織綉，那些書畫不能長時間照射。道理很通，但大家很痛苦，孩子和老人都往裡面擠呀擠。
真的不能點亮嗎？我們做了實驗。
我們選擇了LED的冷光源，不發熱，不是一組一組燈泡，一組一組光源閃射。燈具不是掛在古建築上，而是遠離古建築2.5米以上，用燈座固定下來，點燈的時候有兩個工作人員在兩邊值守，用測光表反覆測敏感部位的光線不能超標，不同的室內什麼樣的光線看著最舒服。
經過一年半的研究，我們點亮了紫禁城。過去人們看太和殿看不清楚，今天看到它被點亮了。過去看太和殿的早景是這樣的，今天被點亮了。
這個地方是坤寧宮，中間沒有門。裡面很精彩，人們都趴在玻璃上往裡面看。尤其到冬天，臉貼得很近。哈氣一哈，手再一抹，很不幹凈。但今天它被點亮了。
所以點亮紫禁城是從我們的宮殿開始，在安全地保護文物的前提下，點亮了。
年初我們又突然接到了任務。大年三十，北京市都放假了，說希望故宮帶頭把中軸線點亮。
人都回家了，我們用了三天時間把人都召集回來，用了四天的時間進行了方案的設計，籌集資金，又用了八天的時間進行了安裝。我們熬了12個日日夜夜，終於開始點亮了紫禁城。
| 上元之夜：百姓夜登樓，影像傳萬家
人們可能說，你們還有很多不足、很多差距，我承認。但是我們只用了8天的時間和4天的研發。
這些北京榜樣、全國勞模，這些家庭能夠在夜間走進從來沒開放過的紫禁城。我們的古建築第一次被大規模的照亮了。
同時，我們接待了125個國家的大使和外交官，還有87家外國媒體，把這些圖像迅速的傳遍了世界各地。
我們一共350盞紅燈籠，第一次在城牆上組織了參觀路線。人們登上城牆，進入展廳，看我們夜間從來沒開放的展覽。中國民族音樂團的老師一邊在這裡進行演奏，人們一邊走在城牆上，感受夜裡不一樣的景觀，比如《清明上河圖》、《千里江山圖》的圖案。
人們還可以走進我們的角樓。特別是人們在拍照。照什麼？照從來沒有點亮過的三大殿，這些雄偉的大殿，今天他們把夜間的圖片傳往世界各地。
此外，如果人們走到暢音閣前，就有京劇的聲音出現了。我們的京劇表演藝術家在這裡表演京劇。同時，角樓裡面可以看到一些我們做的虛擬現實作品。
再往前面走，最長的一個屋脊上面，故宮文創館上整幅的《千里江山圖》呈現了，人們能夠欣賞這樣一個場景。走到神武門看到紅牆上面上元燈會的詩句。
我們實驗了，有人說你們的燈光沒有巴黎聖母院的燈光好，我說確實各有各的特點。
巴黎聖母院是人站在那裡，看聖母院上面的牆上打出的一些色彩。
但是我們是人走在自然環境中，人走在天地之間，人都在古建築中。
這就是中國古建築的特點，不是以單體取勝，是以群體取勝。我們是要講故事。
所以我個人認為，今年正月十五，故宮博物院的月亮最圓。
謝謝。
ABOUT THE SPEAKER
關於講者
單霽翔
文化和旅遊部黨組成員（副部長級）
故宮博物院院長
單霽翔，研究館員、高級建築師、註冊城市規劃師。2012年1月，任故宮博物院院長。為第十屆、第十一屆、第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文物學會會長。
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城市規劃與設計專業,師從兩院院士吳良鏞教授,獲工學博士學位。被聘為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高等院校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2005年3月獲美國規劃協會「規劃事業傑出人物獎」。2014年9月，獲國際文物修護學會「福布斯獎」。出版《文化遺產·思行文叢》等十餘部專著，百餘篇學術論文。
編輯-郄藝
策劃-絲露 麗佳
執行-雅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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