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極盡絢麗的灰色童話——《愛麗絲瘋狂回歸》簡評
不知在劉易斯.卡羅爾（查爾斯·路特維奇·道奇森，以下簡稱卡羅爾）瘋狂而又充滿邏輯的的夢境里有沒有看到，自己筆下的愛麗絲在不久的未來能與一眾傳說中的王子公主們平起平坐，成為兒童文學歷史上最經典的形象之一。幾乎是自十九世紀誕生起，愛麗絲這個古靈精怪的小淑女便牢牢地抓住了幾乎全世界讀者的心，時至今日已經有來自174種不同語言文化的讀者們表達了自己對愛麗絲冒險故事的喜愛，也讓卡羅爾成為了有史以來作品最暢銷的數學家；而無數經典的再創作讓愛麗絲成了愈發豐滿的文化符號，如今這個小女孩儼然成了繆斯流連於流行文化的一個化身，為諸多文藝工作者提供源源不斷的靈感。
活躍在2010年，1933年和1951年銀幕上的愛麗絲
這其中就包括American McGee，在他看來愛麗絲不可能永遠是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終有一天她將會面對並不美好的現實世界。於是McGee將這個想法整理成了一個用id Tech3引擎打造的第三人稱動作冒險遊戲，在這款《恐怖的愛麗絲》中，愛麗絲遭遇的麻煩從成長的煩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災難：夢遊仙境後不久，一次意外的火災奪去了她幾乎所有的親人，也吞噬了這個家族苦心經營的資本，曾經衣食無憂的小姑娘不得不在孤兒院里艱難度日。這場變故也在她尚不成熟的心智中留下了可怕的烙印，以至於當她有幸重返夢中仙境時，看到的竟是個堪比寂靜嶺的恐怖世界，而愛麗絲不得不用手中的尖刀在這個世界裡殺出一條血路，探索似是而非的真相。
《恐怖的愛麗絲》
可惜這款另類的恐怖童話在當時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開發續作的計劃也遲遲未被提上日程，還好這並沒有打消的創作熱情，十年光景，幾經周折，正統續作終於問世了。在這部續作中，愛麗絲已經由上一部的血腥蘿莉成長成了叛逆的少女，可惜十年前的真相併沒有讓她的生活走向正軌，她不得不在其他人的歧視中繼續自己在孤兒院的生活，並定期接受漏洞百出的精神分析。機緣巧合讓她得以重回夢中仙境，這次她在斬殺肆虐怪物的同時，還要重拾破碎的記憶，並以成年人的心智將種種線索拼湊成她魂牽夢縈的真相。
《愛麗絲瘋狂回歸》
這款叫《愛麗絲瘋狂回歸（Alice: Madness Returns）》的第三人稱動作遊戲由上海麻辣馬工作室於2011年正式發布，EA代理髮行，其陰鬱怪誕的風格和為數不少的硬傷決定了它不可能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那樣人見人愛，但它在粉絲的小圈子裡始終保持著優秀的口碑和不低的熱度，直到今天這些粉絲們仍積極關注著愛麗絲和的動向，為該系列續作每一個捕風捉影的消息而歡欣鼓舞。這不禁讓人好奇這是一款怎樣的遊戲，究竟是怎樣的魅力讓這部作品在幾年後仍是粉絲們心頭的硃砂痣？下面我將通過幾段文字試著探索這些問題的答案。
愛麗絲與愛麗絲的仙境
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叫哈姆雷特的王子，但很可能只有一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得益於卡羅爾本人精緻的手繪和迪士尼驚人的影響力，多年來愛麗絲始終以那個身著藍色連衣裙的可愛姑娘的形象示人，眾多改編也讓愛麗絲的名字成了越來越深入人心的藝術符號。如今大家不必再為愛麗絲的形象設計和性格塑造而煞費苦心，可也幾乎完全失掉了創造一個另類愛麗絲的可能性，任何稍微的離經叛道的改動都很可能讓新生的愛麗絲名不副實。
凡人若無意志薄弱之缺陷，決不臣服天使，亦不屈從死神。——《麗姬婭》愛倫坡
但在這樣近乎苛刻條件的限定下McGee還是塑造了一個能被大家接受又不落俗套的愛麗絲，儘管這個形象與大家印象里的愛麗絲大相徑庭：她身材修長到里怪誕只有一步之遙，皮膚慘白，毫無血色，雙眼大到與這樣的身體不成比例，一席黑髮更是讓她彷彿是從《麗姬婭》的字裡行間走出的女主角。在鉛灰色的布景中，這個灰色而蒼白的愛麗絲儼然成了維多利亞時代哥特式審美的寫照，洋溢著和周圍格格不入的美，也正是這種玩家眼中略帶病態的美讓她在這個世界成了不折不扣的怪胎。她仍是當年無憂無慮夢遊仙境的小姑娘，只是背上了這個年齡的孩子遠不該承受的痛苦，遊戲中我們仍能時不時的聽到愛麗絲機智的吐槽，但這隻能讓我們更明顯地感到天真浪漫的日子早已不復存在。
而當愛麗絲第一次伴隨著的微風，重新踏入夢中仙境時，那件經典的藍色連衣裙便再次出現，這衣服彷彿附上了神仙教母的魔法，在它的擁簇中愛麗絲整個人也容光煥發了起來，過於白皙的皮膚彷彿為她罩上了微光編織的白紗，過於修長的身材在仙境卻美的恰到好處，與她緩落時伴隨的清風落葉和閃避時伴隨的紛飛蝶影一起，讓愛麗絲變成了探索仙境的精靈，也讓我們看到了製作組對愛麗絲多麼親睞有加。不僅如此隨著遊戲故事的推進，著作組在之後的每一個章節都為愛麗絲準備了風格迥異的服裝，這些服裝設計精美，系列豐富，連飄帶飛舞這樣的小細節都被虛幻引擎完美呈現，足以見得這些美學大師們有多麼熱愛自己的工作。如果這些還不夠，玩家可以在付費DLC中打包獲取更多的服飾和武器外觀，且不說這些DLC能給玩家帶來各種利弊，給玩家帶來更豐富的遊玩體驗，單單是金色傳說級別的設計感和獨立的動作特效就已經物有所值，而且這些DLC服飾也牢牢把握著夢中仙境的主題，與種種經典場景相得益彰，共同構成了愛麗絲美麗的夢境。
麻辣馬為這部作品帶來了豐富的中國元素
和塑造新愛麗絲的形象相比，用重建仙境這個任務就顯得輕鬆了不少，無論是在書中還是在早年的電影里，墨水與光影的魔術師們早已將這個世界的雛形繪製完畢，在虛幻引擎的支持下，這個世界震撼到讓人感動。不僅如此，McGee也將自己最美好的想像和最深切的擔憂融入了這部作品，於是原著中被一筆帶過的海底陰謀和東方世界也在玩家面前一覽無遺，破舊壓抑的帽子工廠更是將維多利亞的倫敦整個投射到了這個夢境。這些場景再怎麼描述都顯得太過蒼白，其獨特的魅力只能在遊戲體會。
如此豐富的場景設計自然不能只是遠處的背景，它們往往同各種機關，密道跳台結合，構成本作為數眾多的跳台解密和挑戰密室，這極大豐富了遊戲的內容，也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缺少支線任務的遺憾。然而，十年情懷的弊端也在這一點上表現的淋漓盡致，我承認每一個場景都讓人心馳神往，但隨之而來的數目眾多且難度不俗的解密和跳台強行拉長了遊戲的流程，使其顯得冗長而無聊，甚至讓本作有了＂愛麗絲瘋狂跳跳＂的綽號，真不知道在一個又一個跳台的重壓下，愛麗絲和玩家誰會先陷入瘋狂。
很多解密需要在愛麗絲縮小的時候才能獲得線索
說實話這部作品中愛麗絲的形象遠非完美，由於技術問題愛麗絲的動作和模型太過僵硬，在特定的角度下竟有了恐怖谷效應的感覺。但多年來無數周邊同人COSPLAY充分表達了粉絲對這個愛麗絲突破第四面牆的喜愛，於是遊戲中讓人不愉快的小細節便不再是問題了。我覺得這就是《愛麗絲瘋狂回歸》能保持如此羨煞旁人的粉絲粘性的最重要原因，也是線性敘事遊戲的魅力所在，精彩的故事，飽滿的人物形象足以突破遊戲本身的的桎梏，以一種更藝術的形式被保存下來，從這點來看，McGee對愛麗絲大膽的改編無疑是成功的典範。
愛麗絲與愛麗絲的夢魘
爽快是本作戰鬥系統最直接也是的特點，尤其是在遊戲前期，沒有華麗的連擊或是酷炫的必殺技，只是控制愛麗絲揮舞著手中的菜刀一下下為敵人帶來質感十足的傷害就足以點燃玩家的激情，讓他們饒有興趣地跟隨教程用胡椒研磨器和茶壺在遠處給敵人帶來毀滅，化成飛蝶閃避對手致命的攻擊，或撐開雨傘反彈來襲的飛彈。而到了遊戲中後期，很多敵人在被攻擊到弱點前都是無敵的，這又要求玩家對戰鬥進行合理的規劃，在越來越熟悉的閃避和攻擊中享受成長的快樂，也半強迫般地讓玩家的攻擊更華麗，避免了過於簡單的攻擊系統可能帶來的厭倦體驗。
只是當玩家開始遊戲後，會發現成長的過程漫長而艱辛，遊戲後期的戰鬥往往比玩家預計的更困難，多種敵人往往一起上陣，不免讓玩家眼花繚亂，顧此失彼。但在這樣的圍攻中，無論是破除敵人無敵狀態還是進行有效輸出的機會都彌足珍貴，即使在最簡單的難度下，這都是對玩家反應能力和熟練度的巨大考驗。儘管玩家可以通過武器升級，利用暴走狀態等方式還算有效的降低戰鬥難度，但對我這樣的手殘玩家來說，一場戰鬥下來仍覺得精疲力竭，連續幾次戰鬥失利便會明顯感覺焦躁不安，心態失衡。
在遭受重創時愛麗絲可以進入歇斯底里狀態，不受傷害且攻擊力大幅加強
考慮到對愛麗絲兵戈相向的不只有仙境的原住民，還有她自己無法面對的夢魘，這樣難度設計倒也情有可原，畢竟這些現實世界的入侵者絕不會對她心慈手軟。從揮動翅膀的銹螺絲釘，到面目猙獰的深海怪魚，已經有了太多夢魘入侵了愛麗絲的腦袋，但它們中的主角永遠是棄嬰：踉蹌的棄嬰，懸浮的棄嬰，甚至還有棄嬰們一起構成的巨像，這些蠕動著焦油般身體的生物頂著詭異的玩具娃娃頭，一邊發出駭人的嚎叫一邊笨拙地撲向愛麗絲，索取著駭人的擁抱，痛楚和孤獨就這樣攜萬鈞之撲面而來。而當玩家發現揮舞著的武器足以消滅這往昔的痛苦時，所有的緊張感和壓迫感會瞬間化成滿腔怒火，每一擊都帶著巨大的精神滿足，這也是這個戰鬥系統能如此讓人興奮原因之一，當然前提是玩家能在越來越困難的戰鬥中成長為優秀的戰士。
愛麗絲與愛麗絲的故事
黑暗，陰鬱，瘋狂，無論是藝術風格還是觀感體驗，《愛麗絲：瘋狂回歸》都和那個膾炙人口的童話故事大相徑庭，徹底毀掉了我心中那個生活在迪士尼城堡的金髮小姑娘，也促使我們多年後重新審視那個記憶里模糊故事。說到底卡羅爾這個數學家與邏輯學家並不打算，也無力打造一部適合兒童快樂成長的童話，他生性靦腆，不善交際，又有嚴重的口吃，維多利亞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在他看來更是更是難以逾越的屏障，仙境中每個人固執地堅持著荒誕不經又自認為無比正確的邏輯，恐怕正是卡羅爾在真實世界的感受。另一方面，那個工業的時代飛速發展，將噴薄而出的水蒸氣和人們習慣的生活遠遠拋在身後，這種時代巨變產生的焦慮足以讓每一名清醒的知識分子化身急匆匆的兔子，明白自己正在被時代拋下，但又不知該趕去何處。
回歸現實世界的愛麗絲
McGee準確抓住了這些字裡行間的不安，並剔除了所有卡羅爾那個時代上層社會的感時傷事，用一個更容易理解的故事將這些情緒拋在玩家面前。為達到這個目的，他不惜改變愛麗絲的命運，只為讓玩家們通過她的雙眼仰視曾經那個光怪陸離又無比真實的世界。相比迪士尼那個美好的童話故事，我覺得這樣的處理反而更符合原著精神，與其說《愛麗絲瘋狂回歸》是離經叛道的二次創作不如說它是對原著精神的剖析導讀。
大部分記憶碎片都和這隻貓的謎語一樣晦澀
這些構想和遊戲場景一樣驚艷，只可惜McGee遠不是卡羅爾那樣的文學大師，這個並不複雜的故事在遊戲流程中竟顯得有些支離破碎。夢境探險始於莫名其妙的場景轉換，整個故事也沒有明確的目的指向，這頗有原著的感覺，但很難讓玩家產生拯救仙境的使命感。與仙境中的老朋友們的對話也和原著一樣晦澀難懂，與其弄清楚他們含糊的意思，還不如多砍幾個怪物，反正只要一路走下去就能順利通關；愛麗絲苦苦追尋的記憶真相很寫實地散布在仙境的每一個角落，在最理想的情況下，玩家會在遊戲中能夠獲取足夠的記憶碎片，並在每個章節中與愛麗絲一起揭示記憶深處的真相，然而並非每個玩家都是熱愛收集的高玩，更何況這些記憶碎片同上文所說的對白一樣莫名其妙，如此而來愛麗絲自說自話地推理就沒那麼有說服力了。不過這樣含混不清的敘事卻意外地賦予了這個簡單故事更大的解讀空間，大大延續了這款遊戲的生命力，以至於多年以後的今天仍有玩家在分析遊戲的種種細節，揣測任何可能的暗示，探索故事可能的結局——儘管表面看去結局已經一目了然。
愛麗絲與愛她的人們
截止2016年，《愛麗絲瘋狂回歸》在各平台銷量超過150萬份，對初出茅廬的麻辣馬來說這是個相當激勵人心的成績，也讓那時為數不多的國內玩家明白了即使在慘烈的國際市場上，國內的遊戲工作室仍有力爭上遊的能力，儘管他們的作品不像其他同行那麼東方。只是在EA看來這個成績實在差強人意，絲毫沒有繼續投資的理由，愛麗絲這個IP也成了EA緊握手中的，食之無味的雞肋。
McGee的求救信
但對McGee來說，這個「雞肋」可是支持他遠渡重洋的最大動力，為了讓愛麗絲的故事延續下去，他不得不在STEAM上發起言辭懇切的請願，希望藉助玩家的力量改變的想法。然而命運並不會將奇蹟賜予每一個追夢人，這個有悖大眾審美的故事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的號召力，至少沒能大到打動EA的高層，於是新的作品被無限期擱置，幾年後麻辣馬工作室也因為長期接不到項目而面臨關閉，這個命運多舛的少女的未來從未如此黯淡無光。
然而只要還有一絲希望McGee就不會放棄自己的女兒，沒有了麻辣馬的協助，他幾乎是完全憑藉自己的力量，利用眾籌來的資金在創作著這部叫做《愛麗絲：庇護（Alice: Asylum）》的前傳。從公布的進度來看，這部作品很可能和上一部作品一樣，十年後才「瘋狂回歸」，但頻繁更新的原畫，日記和各種周邊還是傳達著讓玩家們安心的消息，彷彿我們可以看到那個悲傷的小蘿莉正邁著沉重而堅定的步子一點點靠近。此時對McGee這位「孤獨的父親」來說，新玩家的支持更顯彌足珍貴，如果這段文字激起了你對這款遊戲的興趣，那麼請務必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的支持，通過下面的鏈接了解《愛麗絲：庇護》的最新進展，如果您願意的話甚至可以選擇成為這部作品的贊助人，只要花上幾塊錢便能最大程度得愛麗絲的回歸保留的希望，也能讓類似麻辣馬悲劇不再重演。
在此謝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