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建設》主編推薦 | 方李靖《身體與讚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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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對應於一個個點石成金或化腐朽為神奇的時辰,或是古典與現代、東方與西方之間的隔閡消融的一瞬。在方李靖這組詩歌中,是對「從故紙堆成的山嶽追尋歷代老師的遺迹」的執著,是對「古老秩序的持久見證」的渴望,是對「誕生一位出自無窮光熱的火的女兒」的隱秘激情,是對「愛一切提升我的事物」的堅定,是對「曾為勝利而練習了一生的技藝」的決絕,最終賦予了黃色起重機、砂輪機這些看似最缺乏詩意的現代工業器物以嶄新的詩意,以美,以及曾在陶淵明、荷馬、黃鐘則的詩行間一再浮現過的人世之深情與喟嘆。
——推薦人:泉子(《詩建設》主編)
」
方李靖,1989年1月生於貴州銅仁。2007年入讀同濟大學,現為該校土木工程學院結構工程專業博士研究生在讀。從2011年起正式立志於現代漢語詩歌的寫作,曾獲「未名詩歌獎」、 「光華詩歌獎」;有個人作品集《我的年代,我的鐵馬掌》由「翼」獨立出版(2016)。
投水之邀
懷詩人黃仲則兼寄友人安德
——江山終古月明裡,醉魄沉沉呼不起
倘若流諸筆端的墨海,也將起伏詩人的命運
當你援筆立誓——定不與江東向流
我就要,從十九歲「大地與身同一浮」的時刻
起身,讓山水像長卷一樣展開血液的浪遊。
我要有一場直下湘江的西行,
昔年幕座沒階趨,無人可與我促膝。
而沿路的奇山峻岭,哪一個不值得踏足放歌,
一如我從故紙堆成的山嶽追尋歷代老師們的
遺迹:連同已經先我而行的父兄和授業之師
托體同山阿,所以我辨認每一座山的剩稿,
每一條河蝕刻大地的筆記。日月運行天宇
而你們,更是古老秩序的持久見證。行客弔影,
子陵台,李杜墓,屈賈祠,我何嘗不自知
找到了每一處不止於血緣的標記之後,
羸弱的肉身就要孤獨地豎起地面上最後一塊凸起。
但世途的使命還要把這驕傲壓得更低:
於岩泉里返身,於崖樹中召回
那隻被鐵圈圍困的猛虎,從山君到斑奴,
耍雜陳技在我進京的路途。一個懸崖縱身——
跌入另一個深谷,這裡一座從人到眾人的森林,
木頭的籠子總會腐朽。我的年輪徒勞地
圍著原點一圈圈合攏:這處「試途」之初的光
射出我天賦的鋒芒;而時局的癥候,
比我更熟稔我生來就被樹皮自縛的木質部。
每到夜裡,當我親自收攏傍身多年的捲軸,
這還是昔日擲地有聲的硬骨頭?
振衣登樓,我吞吐魚龍氣,坐望北固山
也曾借一握石拳鎮壓憤怒的潮水,那個時候
難道我就已經預感,以詩人之名
背負的石頭,終會因荷重咽下悲愴的江水
而水底無盡的藻類——這些天然的長繩
還要將我們永遠地捆束,投身於命運共同的渦流?
火焰鳥的誕生
是時候讓砂輪機加入我們的工作了。
我等待火花沿砂輪飛轉的邊緣擦出
照亮這間灰暗實驗室的光——
要有光。火焰鳥就從金屬對金屬的
磨礱中飛出,抖落一身火的羽毛
她迅速展開的尾翼划出流星的軌道
我們工作,製造每一輪迴金屬與金屬
旋切的聲音,在這些陣痛般的叫喊之後
緊握砂輪機的顫抖雙手,接生每一隻火焰鳥;
當我們不停止地工作,工作不停
我們的火焰鳥就是不死的鳥:
不斷有熔融的金屬屑餵養浴火而生的鳥。
現在,這兩塊冰冷而銹跡斑斑的鋼板
已經在將要接觸的表面局部升溫。
砂輪機把他們要彼此熔融、深深介入的連接處
打磨光亮:當電焊鉗完成最後一道工序,
那條焊接縫,就像歷經了這場手術之後的
疤痕。羊腸的縫線也進入了皮肉的褶皺——
當我們,共同置身這火花四濺的勞動現場。
工人們不止一次地幫我,
一起加工這些實實在在的鋼:
親密的關係將如何在這間塵室中發生
唯有勞作、勞作,我們在相互間磨損再焊透的
合作,像臍帶維持彼此天然和必要的聯結。
我想不出還有其它任何直接的行動,
誕生一位出自無窮光熱的火的女兒。
黃色起重機
這個下午,我的輕鬆和快樂
是發自內心的,相信我。我從來沒有
這麼近地觀察一輛黃色起重機
車身的四隻黑色千斤頂穩穩地
壓在地上,那隻預備懸空的手臂
就開始慢慢伸長。我們有十個人,
做著各自的事情;我們有十塊板,
抬去它們應該呆著的地方。
我們的工作都不多了,現在是太陽也要
收工的時候,這隻大手彷彿給出了一天中
最後的獎勵。一根在空氣中晃動的
鋼索,顫巍巍地把我們的
重量,提起來。那個曾經,可能會
加重肉體的重量。哦,黃色起重機,
他也有一個手臂那麼長的
工作半徑,我的工作台
兩個手臂長。這塊工地上還躺著那些
遠一點的混凝土板,他得把
手臂伸得更長。現在,當他再次地
抬升他自己,我們就在下面
晃動得更厲害。這纖細而敏感的
末梢神經,而灰色的,笨重的
板,壓低了背後同樣顏色的天空。
我們的工作都是愉快的,他們
穿藍色的工裝,和我的不一樣,
笨拙的平衡,發生在所有的見證者之中
「我回到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回到我。」
哦,黃色起重機。我應該變得
更沉重,以便更緩慢地抬起
在那之前無所事事的肉體。十個人
我們的生活都將變得相似,相信我,
我在學習更好地「愛一切提伸我的事物」
註:引號內容出自雷蒙德?卡佛,舒丹丹譯。
Mao Asada
身體與讚美詩
—— for Mao Asada,假面舞會圓舞曲
為一次驚人的跳躍
而準備的減速滑行,
不應被視為對飛行的猶疑:
當你把脊柱對向我,
就是把一面懸崖放置在自己的後背。
現在你微微傾斜,那彷彿
被擠壓得變形的空氣
也和我一同承受這由反作用傳遞的力。
而這些終究會在你完全躍起的一瞬間
全部判為無效的助推:
你所有的勇氣來自你自己。
一道空中的拋物線
落向冰,還來不及映照身體的完美
冰刀的鋒利就深入了一塊被切割無數遍的
冰的面積:這透明與堅硬!
彷彿每一次旋轉都是一次
車工的工藝:為那即將進入鑽石內部的光,
準備好朝向每個角度的路徑——
於是光進入鑽石就像技藝進入你的身體。
一團柔軟的混沌中,
你賦予肌肉以繃緊的線條,
你壓平乳房,成為一名傳說中的亞馬遜戰士:
你用這復活奉獻出你所理解的古希臘文明。
所有令人驚嘆的女戰士
如今我只能在荷馬的詩篇里
找到你們曾為勝利而練習了一生的技藝。
我最高的讚美是對美的眩暈,
我用全部的光追蹤那環繞你的軌跡。
註:Mao Asada 是一位來自日本的花樣滑冰天才選手。優秀的花樣滑冰女選手幾乎都是貧乳少女,一個即使發育較為正常的胸圍,也會對這項技藝的訓練和精進造成困擾。據說曾有過女選手為了這項榮譽選擇了乳房切除手術。在荷馬史詩中,亞馬遜一族的女戰士為了更好地投擲和拉弓,她們在成人之後都會烙平或切除一側的乳房。
刊於《詩建設》80後專號 / 2016年冬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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