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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蒙離婚記:一個婚姻制度失效的非典型樣本

3月30日,咪蒙解散了公司。她的人生中曾有過兩個「至暗時刻」——2015年公司第一次倒閉,2018年離婚、陷入嚴重抑鬱。如今公司解散,也許是第三個。

創業4年來,咪蒙得到了很多,但名為「代價」的清單里也寫了長長一串:睡眠,身材,健康,很多份友誼,無數的輿論討伐,以及一個青梅竹馬的丈夫。

擺脫標籤和爭議,你會發現咪蒙的遭遇僅僅出自一個人自我實現的野心。在她所選擇的路上,有多少東西飛升、就註定有多少東西塌陷。

這篇特稿採訪了咪蒙本人和她的員工、朋友,詳細記錄了她離婚、處理事業危機的全過程。

2018年6月前後,咪蒙撐不住了,情緒全面崩潰。

她時常毫無緣由地痛哭,寫作時上一秒還盯著空白文檔,下一秒就掩面而泣,助手只好趕緊拉上辦公室的帘子。創立「咪蒙」公號以來,她因為一系列犀利、爭議極大的文章,吸引了1400萬粉絲,與此同時,厭惡她的人也許只多不少。但即使在現象級的討伐湧來的時候,咪蒙也沒有經歷如此黑暗的時刻。

「才華有限青年」的主編楊樂多最初發現情況不對是在選題會上,那陣兒咪蒙報上的選題突然變得灰暗、喪氣,「那些嫁給愛情的人最終怎樣了?」「世上渣男那麼多,為什麼不是我老公?」完全不是她以前的風格。

老闆咪蒙個子小,但氣勢足,員工常常不見其人,只聽見哈哈哈瘋魔般的大笑,「跟菜市場大媽似的」。可突然間,咪蒙不會笑了,靜悄悄的,非常憔悴,也不來公司。很快,員工都知道了老闆咪蒙正打算離婚,而且已經陷入了嚴重的抑鬱。

咪蒙和丈夫羅一洋青梅竹馬,結婚十幾年來一向恩愛示人,還有個可愛機靈的兒子。咪蒙曾寫過諸如《我是因為你,才愛上了這個世界》之類的文章,稱讚丈夫使她相信「忠貞不渝的感情可以在現實中存在」。如今一旦離婚,且不說朋友們的驚詫,一千多萬熟知兩人「童話般愛情」的粉絲們會怎麼看?黑粉們的幸災樂禍更可以想像,「情感導師咪蒙,成天散布毒雞湯,連自己都婚姻失敗。」

但對朋友和員工們來說,眼下最頭疼的不是如何向粉絲交代,而是在咪蒙情況越來越糟糕、甚至已經認真考慮自殺時,他們實際可做的事情少之又少。能挽救咪蒙的也許只有她自己。

「例外」

咪蒙的婚姻危機其實已經存在了一年之久。一年來,她和丈夫羅一洋很少有情感交流,對話更像是客戶和銀行管家,咪蒙提要求,羅一洋負責轉賬。公司事情多,全壓在咪蒙身上,有時她夜裡5點回家,洗個澡,天亮又離開,甚至常常睡在辦公室的簡易床鋪里。

繁忙的好處是不用細想問題的本質,壞處也是這個。直到咪蒙在公司附近租了公寓,丈夫羅一洋來打理,隨口說「我們兩個都喜歡亮的(裝修)」,咪蒙才猛然發覺,她不喜歡丈夫說「我們」,更不希望對方搬過來同住。

「我這才意識到,愛死了。」在十月初五影視公司的辦公室里,咪蒙講述完那一刻的警醒,尷尬地將臉埋在胳膊里,又抬頭笑,「我其實有一個非常純愛的觀點,說真的,有點不好意思講,我是很真愛至上的,不太認可婚姻是過日子。」她提起許晴奶奶的故事:80歲的許晴奶奶跟爺爺提離婚,原因是「我在他的眼神里看不到對我的愛了」。

後來咪蒙跟朋友講起離婚的理由,對方笑噴了,問她,「你想像一下,你老了、生病了,你一無所有了,他會在你身邊嗎?會就不要離婚。」咪蒙回答說,「我不能為了這個不離婚,婚姻不是一個護工都能做到的事情。」

5月份做出決定後,咪蒙約丈夫在咖啡館見面,羅一洋表現得很溫和,並說「財產分割,所有的,都遵從你。」咪蒙說,自己當時很感動,還跟一個律師朋友講「沒有看錯人」,對方卻提醒她,「你太天真了,哪有離婚能馬上離的。」

咪蒙媽媽朱女士很久之後才知道離婚的消息,她對分手過程有自己的解讀,咪蒙「說離婚,可能還是氣憤當中,那你(羅一洋)馬上接上來,她還是傷心,對愛情失去了信念,覺得羅一洋說的怎麼怎麼愛她,什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些都是空話。」

兒女的事情,母親也無從干涉,但朱媽媽心底里覺得,「很可惜。」

咪蒙和羅一洋4歲就認識,幼兒園、小學、初中都在一個班,咪蒙考第一,羅一洋第二。朱媽媽喜歡羅一洋,為兩人鼓了很大勁,甚至拿來羅一洋的日記本,裡面寫著「看見她、夢見她、很喜歡她」,但咪蒙覺得太熟了、不來電。

「那時候羅一洋很執著,爸爸媽媽問他工作兩年了,為什麼不接觸女朋友,他說他喜歡馬凌(咪蒙)。人家有男朋友,怎麼去追?他媽媽問,他就哭,媽媽說『瞧你那點出息』。他說,我是不會氣餒的,直到追上她。」

羅一洋很聰明,高考以南充市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人民大學,有一回寒假邀請咪蒙從山東到北京玩,大冬天穿個軍大衣,通宵下來只買到兩張硬座。「一路上對她挺好的,到家的時候,羅一洋說怎麼這麼快就到了,覺得還沒多少時間怎麼怎麼的。」朱媽媽說,「馬凌就說羅一洋特別喜歡她,她跟我講的。」

儘管年輕人的心思微妙、複雜,朱媽媽倒也懂得,但她最喜歡羅一洋的其實是他老實誠懇的個性,甚至內向也成了優點。而一見到咪蒙前男友,「就想起她的爸爸,她爸爸就這樣很會說的。」朱媽媽說,「我覺得男生嘴皮子玩得厲害的人,根本靠不住。」

咪蒙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到渣男父親,那是她對男性戒備、對情感涼薄的起點,但在朱媽媽的講述里,那段經歷依然駭人。

咪蒙還在初中的時候,父親的出軌對象到家裡來「生事」,仗著身高毆打朱媽媽,咪蒙回家看見了,「拿刀去砍她,那時候她好小,急急忙忙地跑下樓去,我就說馬凌不要衝動。」朱媽媽說,「她爸爸欺負我,踐踏我的自尊,把家裡當個旅店,衣服你要給他洗,飯要給他煮,皮鞋擦得亮亮的,連農民工都不如。」

到了咪蒙研究生時期,情況每況愈下,父親甚至跟她講起了價值觀:「我和你媽媽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總不可能為了你媽媽放棄整片森林。」

「肯定她(咪蒙)就很灰心,覺得沒什麼真誠的愛情。」朱媽媽說,後來女兒也勸她,女人要自強自立,不要依附男人,「有我做你的精神上的依靠。」如果不是咪蒙,朱媽媽覺得自己至今也不能走出來、做出離婚的決定。

等到咪蒙畢業時去廣州實習,朱媽媽很高興,因為羅一洋也在那裡,後來如她所願,兩人走到了一起。

「羅同學治癒了我,讓我重新相信了愛情和婚姻。」咪蒙至今仍然這樣認為。說起來,羅一洋那時也挺努力,死不改口地認為咪蒙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人,超過范冰冰,超過新垣結衣,「不會找到比他更瞎的了。」咪蒙自小矮胖,在外貌上非常自卑,但世界上至少有一個人認為她好看,這讓她有了自信和情感上的安全感。

咪蒙的朋友和員工們也見證過羅一洋美好的一面,安迪說,羅同學雖然在事業上沒什麼野心,但創業四五年里,每天下班都會來接咪蒙,然後「牽著手回家」。有一年團隊去北海道旅遊,楊樂多在深夜兩三點的街頭撞到了羅同學,「那天晚上漫天大雪,雪過膝蓋那種,我們喊他,他說咪蒙想喝桃汁,他半夜下來買。非常好的人。」

因此上,知曉兩人故事的朋友和粉絲們,似乎能夠接受咪蒙的說法——在千千萬萬危機四伏的婚姻冒險中,咪蒙和羅一洋會是「一個例外」。

觸發點

「例外」的消散從咪蒙第一次創業時開始了。

2014年11月,在南方都市報做了多年文化編輯之後,咪蒙決心殺入火熱的影視行業,用她的話說,這輩子如果能打造一部《老友記》那樣的作品,她可以立刻「安心地去死」。但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市場。

400萬的創業資金半年多就燒完了,製作成本過於高昂,一周花了58萬,咪蒙簽字時手都在發抖,每當製片人來找,她頭皮發麻,那意味著要加錢、要超預算。一個月內連續兩名員工暈倒,在沙灘上拍著戲,一打板子,咪蒙立刻躺著睡著。但網劇上線之後,惡評一片,半夜三點的辦公室,只留下咪蒙獨自痛哭。

2015年8月,公司瀕臨倒閉,為求一線生機,咪蒙飛到北京,拎著土特產拜訪一位視頻平台的小主管,三個小時後對方露面,簡單聊了幾句便打發她走。

屈辱感日益強烈,很快到達頂峰。咪蒙如今說起那位上海的投資人,很快哭花了妝,不斷用手擦臉。到上海拜見投資人前,朋友提醒說,對方諷刺人、挑戰人不留情面,但是如果有漂亮姑娘在,會手下留情。咪蒙跟團隊說了情況,鍾小鍾自告奮勇,「沒事,老闆,我去。」全公司給小鍾選了件藕荷色的衣服,特別斯文,大家圍作一圈高興地打量,以為公司有救了,但只有咪蒙心裡明白。

說到這裡,咪蒙還在哭,「又沒有幹嘛,但是我受不了,覺得自己特別無能,最難過的就是這個女生,小鍾,她特別開心,以為能救公司。」

到了上海,在門外等了三小時才見上面,咪蒙動感情,說起關於《老友記》的情懷,投資人冷冷地說,「文創行業不都這樣嘛,誰的夢想不是做《老友記》。」上海之行無果而終,公司即將倒閉,咪蒙決定孤注一擲到北京去,團隊28個人只能留下9個編劇。三天里她連續開人,跟兩個員工坐在燒烤攤,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整整哭了兩個小時。

團隊到北京後,全部人擠在朝陽區的一間三居室里,女生睡卧室,男生睡客廳,半夜聊劇本吵吵嚷嚷,110來了好幾回,以為是個傳銷團伙。那段時間咪蒙開了公號,意外地給公司帶來了轉機,三篇影評後粉絲過百萬,僅僅《致賤人》一篇就漲粉60萬,廣告費一個月間多次上調。

巨大的爭議也在這個時候到來,一系列文章引起全網謾罵,「投機」、「惡毒」,團隊不理解,編劇們抱頭痛哭。「愛國婊」也將咪蒙罵崩了盤,連多年好友也憤而拉黑。咪蒙難過,但也顧不得,也不能因此放棄自己的方法論。

成功帶給她的附帶效果是連續三年每天18小時的瘋狂工作,她成了寫作機器,幾乎到了猝死邊緣,頭痛、耳鳴、半夜心臟疼,辦公桌堆滿了速效救心丸,日本產的頭痛葯EVE當飯吃,一買一大包,有次開會中突然流鼻血,她偷偷擦了又接著開。

「陰影太重了,那三年我就每天按極限活,我覺得公司是不能倒的,我一定要拼盡全力。」咪蒙說。

大三就進入咪蒙公司、因月薪5萬出名的楊樂多說,「她害怕公司會再垮,後面有了一點成功之後,她拚命想要抓住,不敢放手,什麼事情都盯得事無巨細。」

最嚴重的時候,咪蒙因為壓力患上了暴食症,夜裡寫稿點三五輪外賣,吃到撐,胃裡難受,就偷偷到衛生間摳吐,回來還接著吃,短期內胖了30斤。咪蒙沒得選,壓力只能這樣釋放,摳吐的事情只有丈夫羅一洋知道,但也勸不住。

「咪蒙」公號成功後,曾在上海諷刺過她的投資人發來微信,「你現在是新媒體教母了,請給我一個投資你的機會。」當屈辱換了驕傲,咪蒙也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挺感慨。

「可能是成功者擁有的感慨,我有點不好意思。比如當時視頻平台一個普通的小主管,我到門口等他三個小時,但是我現在可以跟視頻平台的高管坐在一起吃飯。」咪蒙說,「我就覺得,所以每一次很多人來罵我的時候,我就會覺得,真的,買一贈一的。」巨大爭議從未離開咪蒙,其中的論辯當然十分有力,只是從咪蒙本人的角度望過去,似乎還有一種更具體、更關乎利害的邏輯,支撐著她的選擇。

壓力最大的時候,咪蒙也想和丈夫羅一洋分享一些困擾,但「慢慢地就不想聊了,太累了,而且得不到共鳴。」

在認識羅一洋的員工看來,他不愛面子,是個「脫俗」的人,在全民焦慮的年代活得很「老莊」,全然不在評價體系中。「我從他的行動中看到一種淡然和坦然。他真的無所謂的。」楊樂多說,羅一洋能夠經受外界的評價,沒有心理失衡,「他喜歡做一個『廢物』,我覺得很厲害。」

三年多來,羅一洋選擇在家帶孩子,也喜歡電子遊戲,有自在自足的一面。但在咪蒙的期待里,丈夫的選擇多少讓人有些失望,「他是中國男人中的異類,這是我以前非常欣賞的,好的地方是不愛面子,但是壞的地方,就是相應他也沒有什麼事業心了,上進心也沒有。」

2017年年初,咪蒙患上了某種癌前病變,很憂慮,跟羅一洋講孩子怎麼辦、公司怎麼辦。「當時她說那個話,其實希望如果我不能工作了,你能不能撐起來。」咪蒙的好友黃小污說,「但是羅同學說沒關係,都會好的,不用想那麼多。我覺得那是對她的一個觸發點。」

「成長不同步」,咪蒙這樣總結,「兩個人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委屈

咪蒙公號在2018年6月策划過一個選題,「很多年輕人想過去死」,本來打算有個正能量的收尾,講他們如何走出低谷。可是素材搜集下來,咪蒙本人很能共情,覺得「好像是可以去死的」,死亡第一次對她有了吸引力。

緊接著到廣州與客戶溝通,咪蒙在會場已經到了沒法說話的地步。車開在廣深高速上,她看著一路藍天白雲,心想「天哪,好適合死在這裡。」

咪蒙意識到很嚴重了,跟合伙人黃小污說,「我想休息一個月。」

「那公司怎麼辦?你走了,咪蒙這個號怎麼辦?」

「可是我想休息,我不休息不行了。」

「那行啊,你不在乎公司,解散算了,我就去重新找工作好了。」

吵到激烈處,咪蒙委屈難過,「你明明知道我抑鬱到了這個狀態,還這麼說。當時就很想從車上跳下去,覺得跳下去一定很爽。」到了深圳,咪蒙將自己鎖在34層的公寓里,任誰敲門也不開,躺在床上,感覺身體在下沉,想要浮上來,沒有力氣。想要喝水,一個聲音卻說,你為什麼要喝水,你應該去跳樓。往後三天,咪蒙獨自跑到深圳大梅沙,「矯情地」每天躺在海邊,打兩小時電話給好友、心理諮詢師李松蔚。

之前咪蒙說自己抑鬱了,李松蔚很驚訝,但說沒法給熟人做諮詢,聊聊天可以。

咪蒙在電話里沒有表現得多痛苦,講述離婚過程、和丈夫羅一洋的情感史,有點「娓娓道來」的意思,甚至還能玩梗,每次打完電話,都要「現在來總結一下你給我講的幾個點」,李松蔚感覺自己在接受採訪,而電話那頭咪蒙在用黑體字加粗。至於自殺傾向,經驗豐富的李松蔚「聽不出來」,後來才知道咪蒙將痛苦「偽裝得有多好」。

李松蔚勸咪蒙,「抑鬱對你來說是一次升級,不是崩盤。」咪蒙不信,「你瞎扯吧你,我是寫雞湯的,你還用這種雞湯來糊弄我。」簡直沒法聊下去,李松蔚想到此為止。

主題是聊離婚,咪蒙反思自己哪裡做錯了、是不是沒有盡全力挽救,可李松蔚感覺到,她心中有很強的付出感、委屈感,她供養家庭、供養公司,對同事有極強的愧疚,擔心自己不能工作。李松蔚打斷她,你知道嗎,我聽出來全都是你對工作的憤怒和厭倦。

咪蒙一直以為問題出在婚姻上,李松蔚卻告訴她 ,她只想借著婚姻問題來逃離工作,而不是反過來。一個屈辱感驅動的團隊里,咪蒙拼,同事拼,咪蒙只能更拼,很多精神層面的東西被強行壓抑下去了。

「因為我特別愛工作,所以有感情間隙。因為有感情間隙,我更加投入工作,它進入到一個惡性循環,說不清楚因果了。」咪蒙說。

至於婚姻本身,因為早年的經歷,咪蒙一直在維護一個童話般的、孩子氣的生活,壓抑和隱藏了負面與痛苦的部分,可她接下來要去往現實王國,要去面對人性的幽微與複雜。咪蒙和李松蔚都同意,婚姻成功是種意識形態般的正確性,對咪蒙不是必需品,她得重新接納新身份——一個曾經歌頌婚姻、現在離了婚的女人。

在心理諮詢進行的同時,咪蒙和羅一洋的離婚手續也在辦理,涉及到財產分割時有一些分歧,這時咪蒙才發現羅同學也是普通人,愧疚也因此減輕了一些。咪蒙有些傷心,但這也實屬正常,她能理解。她用公號當中常用的語氣說,即使知道今天的結局,還是會嫁給羅一洋。

到了8月份,咪蒙去日本休了假,情況開始緩解。有一次她和李松蔚吃飯,跟兒子介紹說,「這是你媽媽的救命恩人。」李松蔚嚇到了,才知道她不是修辭,「在她的心裏面真的經歷了一次生死。」

咪蒙擔心離婚會影響兒子,但更不想讓孩子看到父母愛情的屍體。她坦白跟兒子唯唐講,沒有愛、沒有感覺了,很抱歉。唯唐說,你們離婚,我一定會非常心碎,但還是媽媽的快樂比較重要。咪蒙對兒子說,也許以後還會談戀愛,但不會輕易結婚,而且那個人跟你沒有關係,你們倆也不用互相喜歡,你爸爸永遠只有一個。兒子雖然覺得有個戀愛的老媽怪怪的,但酷酷地說,「OK,你定就好。」

咪蒙母親還是捨不得女婿,悄悄跟孫子唯唐說,勸你媽媽爸爸,離婚對你沒好處。孫子卻說,要什麼好處?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媽媽。朱媽媽驚訝於現在小孩想得開,說他「還小,不懂。」孫子卻爭辯,我什麼不懂?我懂。

崩潰持續三個月後,咪蒙回到公司,恢復了工作。中秋節那天幾個人喝酒吃火鍋,期間聊到公司一個男員工PP被人「騙炮」,很受傷,眾人開始幫他分析,咪蒙笑得停不下來,幸災樂禍,還感嘆,「這個騙炮的手段好高明!」順手拿出電腦記下來、儲備寫作素材。那時候楊樂多覺得,「老闆終於回來了。」

怒其不爭

事情本來已經落定,但9月2號晚上,豆瓣上突然出現一條帖子:「咪蒙離婚了?」並且很快上了微博熱搜,大量網民傳播著情感導師倒掉的消息。

十月初五公司里瀰漫著擔憂,他們害怕會對粉絲造成衝擊。「怕粉絲幻滅,怕他們不相信愛情了,我當時做好了掉粉的準備。」咪蒙說。

知道消息後,助理意晴立刻去游泳館找咪蒙,那會兒她正修復和兒子的「塑料母子情」,難得開心。走出更衣室後,咪蒙知道黃小污等人要來,「沒事,不用安慰我。」立刻又明白,「哦不是安慰我,是來危機公關的。」回家路上,意晴發現咪蒙挺傷心,但又故作狀態,跟兒子說,「媽媽熱搜是在趙麗穎前面的」,兒子也很配合,「老媽太厲害了!」

回到家看到黃小污她們 ,咪蒙忍不住開始哭,微博提醒不斷跳出來,她哭得慌張、竟然怎麼關也關不掉。後半程哭夠了,團隊決定還是要正面回應,咪蒙開始字斟句酌地寫公開信,不時問問同事的意見,她覺得公開信中應該有價值觀,能給讀者帶來一點啟發,最終定下了「結婚是幸福,離婚是勇敢」的調子。同事也認可,稿子很快寫完,然後按照流程投票定標題,有同事覺得標題不應矯情,離婚本身是爭議事件,樸素就好。

當晚10點,回應文章《是的,我離婚了》發出來,咪蒙很關注外界的反應。後台很快湧進來幾萬條評論,往後三天不僅沒有掉粉,反而漲了30萬,成了2018年漲粉最多的一篇。對於此次漲粉,咪蒙感到很不好意思,也預計到回應文章會被當做精心策劃之作。她後來複盤全過程,認為回應文章其實戳中了很多人不敢離婚的心理。

楊樂多很清楚,不少人厭惡咪蒙的「毒雞湯」,忍了很久,等著藉機踩他們,但「黑粉」們散布的「女人離婚是失敗」論調,反倒幫了咪蒙的忙,「可能本身有一點幻滅,這個時候黑子衝出來,說離婚就是人生失敗,粉絲很討厭被道德綁架。」

當晚咪蒙回復留言到很晚,也放出了不少負面評論,並且反駁說,「有錢女人離婚,叫恢復單身」。很多粉絲留言鼓勵,咪蒙覺得挺感動。公號里每天六千到一萬條留言,很多支持的聲音,讓咪蒙在面對抨擊的時候,心態更好,「這個東西當你看得足夠多的時候,你就能夠抵禦很多東西。」

不過對於這次危機公關,95後楊樂多覺得從根上就錯了,「在我們比較年輕的看來,離婚這種小事還要拿出來說幾天,我也是很驚訝了。吃個飯、離個婚,完事,大家各回各家,還能上熱搜,很無聊。」

楊樂多首先覺得咪蒙犯不著離婚,鼓勵她在婚戀上更大膽些,「不喜歡就不喜歡,喜歡別人,你去嘛」,也可以dating,但咪蒙不願意,說自己是純愛型,楊樂多說,「我們也是純愛型。」在她看來,咪蒙很土,酷勁兒只在公號文章里,嚷著要睡小鮮肉、睡胡歌,現實中其實很慫。有一回在活動現場遇見胡歌,朋友要介紹咪蒙跟他認識,咪蒙光往後縮,那會兒她胖,「我不敢,我覺得我不好看。」

起初咪蒙以為是「肥胖使她忠貞」,後來減重37斤,瘦多了,也還是不敢,很絕望。楊樂多教她怎麼交往男生,後來不教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天天鼓勵她主動些,『不行不行,我不好意思』。我說你活該,你這麼迂腐。」如果婚戀上有大眾點評,員工們覺得,咪蒙肯定是0分,只配孤獨終老。

咪蒙離婚後想戀愛,很多人要給她介紹,但她有用不完的理由,今天風太大,今天臉不太方便,總之搞不定。她身邊的員工很多95後,婚戀觀念超前,有個女生存著一張EXCEL表格,給交往過的男性打分,但同事說「這屬於腦子不好,我都記在心裡。」這一代新人類,似乎已經沒什麼理由結婚,「愛情變親情?我又不缺親情,我想要的是80歲也會心動。」他們說。

後來律師提醒過咪蒙,「千萬不要輕易結婚」,咪蒙讓他放心,「我已經不相信婚姻了,不昏庸到一定程度是不會的。」經歷這一遭之後,她覺得婚姻制度沒什麼前途,甚至有點違背人性,她相信愛情,但不相信會長久。

單身對咪蒙來說成了一次重啟,「我很開心的就是我努力到現在,可以還原愛的純粹性,這也是新女性的一個部分。(找)男人只需要愛。今後想的不是能不能,而是要不要。」

Esquire記者跟咪蒙開玩笑,「用你們的方式說的話,這需要好多錢啊。」

咪蒙大笑,「哈哈哈,新女性的門檻好高,對吧?」█

撰文:謝如穎 / 杜強

編輯:杜強

攝影:李賀

造型:鮑小樓

化妝:蓋蓋 (CM熒光獸)

髮型:林晗 (CM熒光獸)

場地鳴謝:李靖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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