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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楊奎松:我們為什麼要讀歷史

作者 | 楊奎松(華東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

來源 | 愛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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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不是沒有規律可循,有個別也就有一般,研究、歸納、總結、討論歷史中這樣或那樣的帶有規律性的或具有一般特質的現象,當然是歷史研究者需要做的工作。

但是,研究歷史,先要求真。求真的唯一捷徑,就是要抱定一種同情之理解的研究態度。經過「神遊冥想」,設法與古人處於同一境界,儘力體驗當事各方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詣。非如此則無法貼近歷史的真實,也就談不上探求規律和討論一般。

無論我們能夠對過去的歷史還原或重建到什麼程度,也無論我們能夠發現怎樣的規律和一般,研究歷史的人都需要對歷史抱有一種尊重的態度。

基於後見之明來評判歷史中的人和事是再容易不過的了,事實上換了我們未必能做得更好。所謂尊重歷史,就是不要站在今天的立場上,不要站在今人的價值觀的高度,去對當年的歷史,無論是人,還是事,做簡單武斷的是非評判。

2

進化並不就等於進步,也不意味著不存在局部變異或退化的可能。比如我們談到過的美國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就一度出現了相當於古代奴隸制或中世紀奴隸制的情況。

同樣,我們也談到過民族國家,即nation-state的問題。相對於歐洲中世紀制度而言,十七、八世紀英、美、法式以國民權利平等和國民認同為基礎的民族(國民)國家的崛起,無疑是一種歷史進步。

其影響之重大,不僅在於它催生了民族平等、民族自決的浪潮,而且在於它促成了博愛、平等思想的廣泛覺醒。

但是,只要回顧歷史或放眼現實便不難發現,從十九世紀中葉歐洲落後地區開始興起以血緣文化的同一性為訴求的「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式的民族主義以來,許多新興民族國家事實上離「國民國家」相距甚遠。

上述情況的存在,固然不能否定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總的方向,但一方面資本主義全球化勢不可擋,現代化的潮流直接間接地改變著世界上每一角落的每一族群甚或每一個人;一方面現代文明對人權、族權平等的觀念及其法律規則普及全球,任何族群都可以基於文化的、血緣的,甚或共同體的理由,自決自立甚至建國。

二十世紀全球從50個左右國家,不過半個世紀就發展到210個國家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地顯示出人類社會在走向全球化、一體化的同時,也在走向碎片化和利益多元化。

這兩種趨向同時存在,衝突自不可免。許多人喜歡討論為什麼二十世紀會比十九世紀顯得更野蠻,忽視了這一點,只怕會掻不到癢處。

3

我再三強調我們需要看到人類社會進化發展的方向性,根本上是因為自古以來這種趨向的一致性,是可以從各種不同族群的進化發展進程中發現的。

我們說人類文明思想最早可以在公元前中外思想家的思想言論中找到其源頭,其實只是說人類從原始部落階段進化到部落國家階段後,幾乎所有族群中長於理性思考者都開始意識到族群中個體生命,乃至於個體權利對於整個族群的重要性了。

在講德國法西斯的歷史的時候,我提到過一個情況,確有一些普通的德國人相信,如果希特勒成功了,第三帝國把歐洲都佔了,他們的付出也就都值得了,因為他們那時很可能就會成為歐洲某個地方的一個農場主。

日耳曼人發動的戰爭,古來多有,從神聖羅馬帝國,到俾斯麥時代,到威廉二世的德意志帝國,一直沒有斷過。但普通平民會抱此種幻想,卻非到二十世紀納粹德國時代才會有。

這件事很典型地反映出二十世紀不同於此前世代的一種重要改變。進入二十世紀以後,一個國家無論實行怎樣的制度,或由誰來當權,幾乎都不能不努力討好本國的普通民眾,並且宣稱自己代表「人民」。

納粹黨綱的內容就充分反映了這一情況。它一方面宣稱自己是德意志民族的代表,一方面更多方強調自己是德意志最廣大的普通民眾的代表,宣稱自己將基於平等原則,努力為每位德國普通民眾謀求福利。

「人民」一詞,自美國《獨立宣言》高揭以來,在二十世紀已經變成一面最能彰顯政治正當性,也是最具新時代色彩的政治旗幟了。

誠然,無論是在早期美國,還是在二十世紀大多數新興的政治權力人物的觀念中,「人民」的內涵始終變動不居,甚至言人人殊,公開主張暴力的希特勒一類政治人物亦能從中獲益。

但是,與持續了兩千年之久的一家一姓的皇權統治相比,權力需要得到多數人的承認,權勢者因此必須考慮到多數人的利益,僅此就反映出時代的不同和變革的開始了。

4

我覺得研究歷史的人,應該對未來持樂觀態度。達爾文剛剛發現人類的祖先是蒙昧的原始人時,就公開表示過他的感嘆:幸虧自己是現代人。人類自身的進化所帶來的進步,即使僅隔幾代人也往往清晰可見。

十九世紀末直言中國人有許多不文明現象的美國傳教士明恩溥,同時就承認:自己的前輩也曾經一樣不知衛生和文明為何物。

歷史本身是一面很好的鏡子,只要我們不戴有色眼鏡,就不難看清我們在歷史當中的位置,不至於像孔夫子那樣總想開歷史的倒車,活在當下,卻天天夢著周公,總以為過去比現在好。

由此可知,研究歷史對我們來說,最大的好處就是讓我們可能變得比較明智。不會太過憤世嫉俗,也不至於太過厭世悲觀。

我這幾講的一個中心思想,就是希望能夠讓聽眾了解,每一代人面臨的問題都很多,但這並不等於說歷史就在倒退中。

從長遠的觀點看問題,歷史始終在進化中,只是這種進化通常極其緩慢和曲折,未必是一兩代人能夠清楚發現的。

但是,如果人們能夠了解人類歷史進化的方向性,有更多的人自覺努力去推進這一進程,至少能夠少犯一些太過愚蠢的錯誤,少走一些代價太大的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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