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火毀了半邊臉,所有人都笑話她醜陋,這帥皇子卻點名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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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西涼南戎結盟,經曆數年征戰後,於容平五年,宮城失守,大俞唱響了最後一曲絕艷的哀歌。
大俞帝君受降,帝妃夏綰綰不願淪為階下囚,自高牆一躍而下,以身殉國。
顧承曄為帝五年,不曾開疆擴土,甚至連守住自己的國都不曾做到。史書對於他的評價極其刻薄:一生庸碌,全無節氣。
民間多稱他為亡國昏君,罵他無能,說他不配為君。
他們都希望顧承曄死,新朝容不下舊朝的帝王,臣民忍不了彎腰的脊骨。
於是在一個夜,墨卿記得,窗外無風無月,唯有幾點黯淡星光。他握著她的手,匕首抵著自己的胸膛,只要她輕輕一送,就能輕易貫穿他的心臟。
「墨卿,我將這個功勞給你好不好?」
他側著頭,眼底流動著脈脈微光,如同萬里星河在他眼中流淌。
墨卿沒有說話。
他笑了笑,端起新朝皇后給他送來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他輕聲道:「果然還是你最疼我。」
他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微笑,「最後毒發的模樣一定很難看,你出去,別再守著我了。」
手裡的匕首掉在地上,墨卿忽然湧出許多眼淚,浸濕了她斑駁醜陋的臉頰。
她端起那壺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墨卿侍奉了您一輩子,只要陛下您不嫌棄,此後黃泉碧落,也願追隨陛下。」
酒杯舉起,苦澀滋味自舌根漫起,墨卿忽然想起那位皇后送來這酒時,目光平靜地幾近冷漠。
她這樣說:「兄長守不住國土已是荒唐,受降而不肯自縊,更是千秋笑話,不如就此了卻餘生,也全了自己最後一點身後名。」
可她不知道,顧承曄這一生,早就終結在承熙十七年。
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2
墨卿之名,取自她左頰那片猙獰的烏黑疤痕。
顧承曄救下她時,她捂著燒焦的臉頰跪在火爐邊,眼眸烏黑,瑟瑟發抖的模樣像極了一隻雛鳥。
容妃因此生了憐愛之心,這樣的相貌,以後在哪裡都會被人厭棄的。
「承曄,母妃記得你的貼身侍女前幾日剛剛被太子殿下要去了。」
他一向聰慧,怎會聽不出容妃話里的意思,但這丫頭著實入不眼。容妃捏了捏他的手腕,眼眸彎彎。
顧承曄眼底瞬間漾開絲絲縷縷的笑,太液池邊清風徐來,彷彿也柔化了他的心。
「母妃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確實如此。」他瞥向坐立難安的那個太監,「你的對食不願意跟你,我將她帶走,你可有什麼意見?」
太監哪裡敢言,只能含恨怒瞪著墨卿,「……四殿下哪裡的話,咱家哪裡要什麼對食,不過是這丫頭行為詭異,逗弄這丫頭玩玩罷了,殿下既想要,帶走便是。」
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燒傷的地方從眼角一直蜿蜒到下顎,一張美人面就此淪為羅剎面孔。
顧承曄嗤笑一聲,這宮裡人手段的狠辣,恐怕是不下於大理寺逼供的那些人。
她忐忑不安地任他打量,生怕這位殿下一個不悅便將她升起的一點希望給抹去了。
「小丫頭,以後跟著我,可要好好遮住你這張臉,別教人輕易瞧了去。」
語調輕柔,在隆冬寒月里驀然透出幾分若有若無的溫暖。
她愣愣抬頭,少年眼角含笑的模樣,襯著枝頭微雪,更顯出幾分有若春曉一般的顏色。
顧承曄生的美,越發襯出她的醜陋來,跟隨他回到寢宮的第二天,顧承曄給了她一個名字。
墨卿。
墨色如卿。
一張銀色勾邊的春枝面具從顧承曄手裡拋到她腳下,「戴上。」
漂亮的曲線勾勒著一枝精巧的花枝,漫漫開出歡喜的味道。墨卿撫摸著手中的面具,不自覺咧開了笑意。
顧承曄待她算不得極好,卻也不曾嫌棄她。
顧承曄是個極散漫的人,他常說:「我這一生,絕對是大俞活得最自在的人。」
諸位皇子中若論不學無術,無人及得上這位四殿下,可偏偏天子最寵愛他,這似乎也預兆了一些什麼。
而容妃是個極溫柔的女人,歲月也不捨得帶走她分毫美麗。她凝望著顧承曄縱馬越過諸位貴族,自高高的木架上取下那隻金絲繡球時,才忍不住笑得眼角細紋都飛揚起來。
那隻繡球最終被輕柔地放在她懷裡。
天子撫掌大笑,「老四學別的不行,偏偏這些事要出盡風頭。」
顧承曄墨色的眉毛微微揚起,他眉眼一向生的清艷,佯怒的模樣倒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父皇是在說我不學無術嗎?兒臣日日苦讀……」
「那可不是。」容妃掩唇,「我昨兒戌時去看他,承曄讀書都讀得睡著了,真真是苦了他。」
圍獵場上,天子與容妃皆笑得前仰後翻,顧承曄站在那裡,一枝海棠垂落在他肩頭,映出別樣的神采飛揚。
墨卿本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
直到那年春,天子下江南。久不見新人的後宮裡迎來了一個沉默的女人,無人知道她的容貌與姓名,宮人們只喚她為花朝夫人。
容妃盛冠六宮的榮寵就此湮滅。帝王之心總是無常,容妃拉著顧承曄的手,神態平和,「我受寵時也總有人會夜夜難眠,怎的輪到了我,你就覺得不忿了?」
「可您和她們不一樣。」
「哪裡有什麼不一樣。」容妃嗓音低了下去,輕到幾乎聽不清,「都只是宮妃罷了。」
顧承曄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麼,可終究是沒有。
大抵是,望見了容妃眼底閃爍的悲哀。
3
花朝夫人將帝王的心牢牢栓在身邊,容妃打趣著說自己有更多的時間來陪著顧承曄,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越發消瘦了。
她抽出繡球上的金線,為顧承曄織一條腰帶,與顧承曄交好的昭寧公主顧漓趴在她膝蓋上睡覺,暖爐融融地烤的人渾身鬆懈。
墨卿幫忙在一旁捋線,顧承曄坐在窗下作畫。
他畫的是一個少女,纖腰束髮,顧盼生輝。
墨卿見過那個姑娘,叫做夏綰綰,她自幼與顧承曄相識,與他一起逃課騎馬喝酒,也是浪蕩地很。
畫到一半,顧承曄忽然停筆,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也知道原因,夏綰綰髮了性子要去考武狀元,冷落了他好一陣子。
容妃搖頭笑了笑,低聲與墨卿耳語幾句。墨卿紅著臉過去,輕聲道:「殿下,娘娘說,說……」
顧承曄喝了口茶,好奇道:「說什麼?」
「說您要是喜歡,儘管去追就是了,何必扭扭捏捏地像個姑娘家。」
墨卿閉上眼睛,一鼓作氣說了出來。
顧承曄一口茶水噴在畫上。
他才十六,而夏綰綰才不過十四歲。
顧漓被驚醒,睡眼惺忪地只看見容妃笑得直不起腰,而顧承曄漲紅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地爭辯著自己的心意,於是顧漓也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墨卿繞著金線,望向屋外時,藏青色的天開始慢慢昏暗。殿里一片歡騰喜悅,除了墨卿,誰也不知道即將有一場風雪席捲而來。
就在第三天,雪已經吞沒了皇城最後的色彩。
那一天,花朝夫人小產,宮人在容妃與寧嬪二人寢宮裡搜出了有藏紅花的飾品,那些正是曾送去花朝夫人殿里的貢品。
天子震怒,賜了兩杯鴆酒。
寧嬪的六皇子在長清殿外跪求了一夜,最終被打入冷宮。
墨卿知道這個消息時,正在為顧承曄準備杏仁羹,容妃總說他最近有些上火,杏仁羹是從古方里抄下來的,最是清潤養性。
羹湯灑了一地,她許久才回過神,慌慌張張地跑去容秀宮,一路穿過湖心的亭,九曲的廊,連何時丟了一隻鞋都不知道。
寢殿里燈火未歇,少年纖薄的影被拉地很長,伶仃地落在雕花木窗上,像月色下一捧即將凋零的海棠。
墨卿顫抖著推開門,只覺如履薄冰,步步驚心。
偌大的寢殿里僅僅燃著一盞燈,映出一方小小的角落。他扶著容妃的身子,正在銅鏡前為她梳頭。
柔軟如雲的髮漂亮地如同綢緞一樣,他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痛了容妃,「母妃覺得這個簪花漂亮嗎?是兒臣從宮外找的新款式。」
容妃愛美,最是喜歡這些小玩意,可如今卻閉著眼睛軟軟地靠在他懷裡,一言不發。她看起來還是那樣絕色,膚色瑩如白玉,眉眼如畫。
他還在比劃著不同的發簪,臉上笑意盈盈。
墨卿捂著嘴,眼淚噴薄而出。
她哽咽著,「殿下,娘娘已經走了。」
顧承曄終於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顯出他本身的凌厲來,「你在胡說些什麼?」
她跪了下來,「殿下!」
顧承曄並不理會她,她撲了上去,撞倒了容妃的身體,溫柔的女人就這樣從他懷裡滑落,了無生氣地躺在地上。
「滾出去!母妃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詛咒她?」
一個巴掌扇地墨卿耳中嗡然,唇齒間很快品出一絲腥甜。
顧承曄發了瘋一樣搖晃著她的肩膀,眼睛逐漸赤紅,「母妃還活著,她還活著,父皇怎麼可能捨得殺她!他曾經那麼寵她!那麼愛她……」
「殿下,」她勉力支撐著自己,定定望著他的眼睛,「娘娘一定希望您能保護好自己,再這樣執迷不悟,您的下場,不會比六皇子好上多少。」
如同一盆冷水潑下,顧承曄眼角狠狠一抽。
「您要活著,才能報仇啊。」
他張張嘴,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彷彿喉嚨哽著一塊巨石。燭影搖動,良久,他隱在陰影里的眼眸,忽然滾下大顆大顆的眼淚。
墨卿猝不及防地抱住他癱軟的身體,少年的肋骨根根分明,抵住她削瘦的肩,沉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她始終沉默著。
殿外風雪終於開始狂躁,呼嘯著穿過重重回廊,檐下的銀鈴在凄清地搖曳著,聲音一直抵達很遠的地方。
那一夜很長,她聽著滴漏的聲音直到天明,可她卻沒有聽見顧承曄的心跳聲。
4
或許在那時,顧承曄就已經死了。
很久以後墨卿這樣想到。
顧承曄開始變得乖巧,不再肆意妄為,如同所有尋常百姓一樣,上演著父慈子孝的戲碼。
但凡天子的命令,他都會恭敬地答應,包括將已經成年的他,寄養在花朝夫人的名下。
花朝夫人傷了根本,再也不能生育,天子憐憫她,於是做出了如此荒唐的舉動,可他也答應了。
但墨卿不能確認,每一次笑吟吟地給花朝夫人請安時,顧承曄袖子里的那把匕首會不會突然刺入那個她的咽喉。
也許他想,但是他做不到。
花朝夫人身邊時時刻刻守著的,都是宮裡最精銳的侍衛,一旦有異動,無論是誰,都會離開被斬於刀下。
這一點,墨卿是在寧嬪的貼身侍女行刺時才知道的。
刀離顧承曄只有分毫,令人毫不懷疑,只要顧承曄一動,他的下場也會和躺在地上那人一模一樣。
顧承曄眸光微微一轉,頃刻露出一副關心的神情,牢牢抓住了花朝夫人的手,「母妃可傷著了?」
也是在那時,墨卿才第一次見到花朝夫人在面紗下的容貌。
與容妃七分相似,卻又驚艷得多。
花朝夫人按住被風吹起的一角面紗,聲音沉靜,「我沒事。」
儘管如此,顧承曄還是割破了手腕,將血混入了葯中。
「據說這最補,母妃可要快些好起來。」
不久,天子封他親王爵位,僅次於太子。
成年開府,他是皇子中的第一人。顧承曄凝望著匾額上天子親題的「孝王府」三個字,不由得冷笑。
「他可真是虛偽。」
府邸的暗室里懸著一副畫像,是不被恩准遷入皇陵的容妃舊像。
他撫著畫,目光沉沉。
墨卿不確認他是不是想起了昔年的傳聞,早在花朝夫人入宮時,宮裡就流傳著一種說法,天子少年時曾愛慕一神秘女子,那便是花朝夫人。
後來,天子見到了無權無勢的容妃,一見傾心。
容妃,容色似故人,故納為妃。
顧承曄半晌才笑出聲,「墨卿,你說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她呢?」
這些話,顧承曄只願意同她說,可墨卿不知道,她只知道顧承曄變了,那些漫不經心都收斂起來,成了耀眼的光芒。
他可以與太子在朝堂辯論,也可以同武將們研討兵書,宴會飲酒時,更是風雅第一人。
每當他喝醉了回來,墨卿便會為他煮一碗杏仁羹,他慢慢喝著,漂亮的桃花眼抬起,犀利而張揚。
只有在這時,他才不會掩飾自己的野心。
「墨卿,太子要死了。」忽然有一天,他微微笑著,修長的手指屈起,敲打著桌角,裝模作樣地嘆口氣,「可惜了。」
墨卿知道當年容妃之死,是源自皇后的妒忌,然而背後勢力龐大,天子對於容妃,不過是無奈之下的遷怒罷了。
果不其然,太子感覺地位岌岌可危,情急之下,開始逼宮。
一切都在計劃中,太子失敗被廢,皇后賜死。
聽說這個消息時,顧承曄那時為天子擋了一劍,正在府中養傷。他把玩著手裡的棋子,他落下一子,墨卿眼見著白子將黑子團團圍住。
「下雪了。」
他忽然說。
墨卿望向屋外,夜色如昔,月色朦朧,花影招搖,哪裡有雪的半絲痕迹?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輕聲:「在這裡啊。」
5
皇后已倒,六皇子在宮變中救駕及時,冊封為太子。
天子當眾來問他,「老四,你覺得如何?」
顧承曄淡淡一笑,「父皇的決策,自然不會有錯。」
天子滿意點頭。
其實到底顧承曄在不在意,委不委屈,他也不在乎,畢竟他有足夠的權力,讓所有人不得不臣服。
那是在去年的時候,大俞戰敗,和親的公主忽然暴斃,到了次年,西涼又舊事重提。天子千挑萬選毫無頭緒之時,目光落在了昭寧公主顧漓身上。
顧漓母親生前曾與容妃交好,顧承曄第一次在容妃死後與天子據理力爭。
悠悠眾臣之面,當他吐出無能兩個字的時候,墨卿的心就忍不住跳了一下,下一刻,天子的耳光就扇在他臉上。
天子氣急敗壞,「滾回王府,以後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出來!」
顧承曄就此幽禁,顧漓臨走前來見了他一面,哭得不能自已。
「我不怪兄長,是阿漓命不好,兄長不用自責,阿漓會保全自己的。」
他掩住眼睛苦笑,「是我無權無勢的錯。」
偶爾地,夏綰綰也會偷偷來看他,給他帶好喝的酒,拉他一起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只有這個時候,墨卿才會感覺顧承曄臉上會帶著一絲真切的笑容。
他時常失眠,墨卿整夜守著他,守著他一起度過這漫漫的長夜,他亦依賴著墨卿,如友,如影。
顧承曄偶爾興緻大發時,會為她梳頭。望著鏡中身後那人低眉垂眼的模樣,墨卿有時會產生極微妙的錯覺,彷彿這天地間已如一座孤島,只有她和顧承曄兩個人。
「墨卿啊……」
他笑著嘆著握住她的手,「只有你願意一直陪著我。」
她低低道:「墨卿會一直一直在的。」
這一相依相偎,就是兩年。
府里人來來去去換了很多遍,只有墨卿始終在他身邊。
等到他真正出來時,外面已經是天翻地覆,花朝夫人病危,顧承曄去見了她一面,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比容妃要美得多。
可那又如何?她終究是成了一把紅顏枯骨。
花朝夫人離去後,天子就有點瘋癲,他開始四處收集珍寶,傾國之力要給花朝夫人建一座絕無僅有的地下皇陵。
臣子勸誡,被殺。
妃子婉言,被斥。
太子進言,被貶。
親近之人一個個遠離,天子變得越發昏聵,他時常拉著顧承曄的手,一遍遍地問他,「老四,朕錯了嗎?為什麼這些人都要反對朕?」
每每這時,顧承曄便答他,「您沒有錯,錯的是天下人。」
天子心滿意足,封了他做新的太子。
皇陵建起後,天子徹底病倒了,他在臨走前還諄諄囑咐顧承曄,「要把你母妃和朕葬地近一些。」
顧承曄來時,衣袖帶起的風壓的燭台上的火苗幾乎欲滅,就像躺在床榻上的天子,錦衣玉食,卻渾身散發著腐朽的氣息。
長清殿里急促而又短暫的呼吸聲,如同一隻漏了風的爐子呼哧呼哧在做最後的掙扎。
顧承曄想起年幼時,他也曾將自己扛在肩頭,不顧一個天子的威嚴,帶著他去摘牆頭的花,也曾抱著自己去騎馬,他摔倒時讓御醫挨個來檢查他的傷口,急地像個最普通不過的父親。
他想了許多,最終柔聲答應了他,「父皇,孤明白了。」
天子闔上了眼睛。
他眨眨眼,忽覺眸中一片澀然。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容妃追封為後,與天子一同葬入那奢華無匹的神秘地宮。
墨卿站在他身後,遙望眾臣伏跪的身影,想,天子最後真是病糊塗了,竟忘了他真正的母妃是誰。
可誰也不曾想到,那座地宮,是真真切切地舉國之力才建起的。一時間,大俞財政陷入困局,無力反轉。
八百里急報敲響了深夜的宮門。
西涼,毀約了。
6
「絕不能輸!」
顧承曄咬著牙狠狠將奏章摔在桌上,可經歷上任天子晚年的一折騰,這朝堂之上,早無可用將才。
夏綰綰請求出戰,被顧承曄一口否決,「你一個姑娘家跑過去送死嗎?」
夏綰綰挑槍與他比試,鏗鏘有力,「顧承曄,我要保護大俞!」
說實話,她確實有些才能。
顧承曄揉著腦袋一時陷入沉思,墨卿為他端來羹湯,他抿了一口眉頭緊鎖,「是苦的?」
墨卿點頭,「是蓮子羹。」
顧承曄目光微閃,「何意?」
「憐子之心雖苦,卻能對症下藥。」墨卿微微一笑,銀色面具已經泛黃,卻仍然柔美如初,「夏姑娘雖然是陛下心上人,卻能解陛下一時心頭大患。」
他背脊抵著靠背,不曾說話。
「墨卿還有一言:若是大俞敗了,身處西涼的昭寧公主處境定然不會好過。」
他凝視著跟隨自己多年的那個侍女,她已經從瘦弱的模樣變得玲瓏,可依然還戴著當初自己信手扔給她的面具。
他嘆了口氣,終於是准了夏綰綰的請求。
過了半晌,他忽然道:「不必再戴著這副面具了。」
墨卿怔然。
「我已經成為這大俞至高無上的人,再無人敢笑話你的容貌。」
顧承曄站起來,修長的影子將她籠在身下,溫潤的手指慢慢地剝去幾乎與她長在一起的面具。
曾經顧承曄年少時被人笑話過很多次,說他有這樣丑的一個貼身侍女,可他們不知道,他的這個丑奴,到底有多體貼聰明。
多年過去了,顧承曄也給她找了許多傷葯,可她始終不曾摘下面具。
「不必了。」
她臉忽然騰騰地紅了一大片,也不知是不是顧承曄輕柔的動作撩撥了心弦,總之,她忽然變得古怪起來。
顧承曄也不勉強她,只怔了怔,無奈一笑,「好吧。」
那一夜墨卿做了一個夢,夢到白衣少年在窗下作畫,屋子裡一片歡聲笑語,他安靜地像一副竹林剪影。
她湊了過去,「殿下在畫什麼?」
畫上青衣長發,烏黑眼眸里噙著水光,尖尖的下巴露出來,顯得秀美而靈動。
他回頭微笑,「畫你呀……」
而後墨卿的夢就醒了,她披衣而起,赤足坐在鏡子前,一點點撕開面具,露出蜿蜒的疤痕。
她拿帕子蘸著一點水擦了擦疤痕,帕子上儼然暈開一團墨色。
屋外有撲稜稜的聲響,她停下了動作,打開了窗,一隻白鴿靜靜立在杏花枝頭,圓滿而光潔的月孤零零地懸在夜空,滿庭清暉。
墨卿忽然覺得,十年一夢,她竟也夢到了頭。
西涼皇室暴動,夏綰綰最終沒有贏,也沒有輸,就這樣與急忙回去的西涼鐵騎議了和。
一波既平,昭寧公主顧漓回國探視,酒宴上頗多唏噓,「我沒有料到,到最後登上帝位的,居然會是兄長,想當年兄長無心學業,如今不知可否能掌管朝政?」
這是僭越了。
顧承曄沒有生氣,只是淡笑,「皇妹多慮。」
顧漓怕他心思頑劣,不能做好一個真正的皇帝,言語中總多冒犯,可她忘了,面前這人不僅是大俞天子,還是當年為她犯上作亂的兄長。
不知不覺,當年在離別時能抱頭痛哭的親人,如今卻在互相試探。
顧承曄覺得疲憊,那夜喝得酩酊大醉。
他許久不曾這樣不壓抑著自己,以至於墨卿俯身來為他擦拭的時候,他眼前竟浮現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幻覺。
他想起那年雪夜,她依偎在自己懷裡,像一隻全無防備的稚鳥,白皙的頸項如同雪色一般。
在她低聲詢問自己是不是頭疼的時候,顧承曄感覺她的指尖那樣溫柔,如水一般舒緩著自己空寂的心。
他忽然轉身擁住她。
燭焰搖搖晃晃,最終被一縷夜風吹散。
7
顧承曄要納夏綰綰為妃的那一年,京城被他鬧得很是不安穩。
夏綰綰心有所屬,不願嫁他。他也越發荒唐起來,三十六道聖旨一次次地送入夏府。
誰都知道,大俞的底子已經被先皇掏空,只余這一具空殼,可偏偏,顧承曄還不肯放過。
墨卿在殿外跪求了他一夜,滿身霜露,最終還是顧承曄將她抱進去的。
「你在拿自己威脅我。」
他目光第一次這樣陰沉。
墨卿緊緊握住他的袖子,哀哀道:「陛下,民心才是最重要的啊!求您不要再勉強了。」
顧承曄撥開她的手,笑得凄艷,「墨卿,我原以為你懂我的……」
她自然懂他的,他這一生想要的,唯有個夏綰綰還在身邊,他想不顧一切地抓住她。一旦夏綰綰一心征戰沙場,如今他有權有勢,自然是要護佑她平安的。
「可是陛下,」她抬起頭,淚光盈盈,「墨卿也想抓住您啊。」
顧承曄身子一僵,墨卿的眼淚滴在他手背上,滾燙。
夏綰綰最終還是入了宮,帶著夏家對她的期盼,他們總覺得,顧承曄還有救,大俞還有挽回的餘地。
縱然那時,已經是兵臨城下。
南戎與西涼結盟,再度北伐。
大俞已經掏不出最後一點底子,來對付這場比什麼時候都要浩大的爭戰。
大俞子民浴血奮戰,在軍需嚴重不足的時候,依然沖在第一線,以身軀為牆,衛大俞山河。
可還是節節敗退。
顧承曄整宿整宿地失眠,連夜處理著公文,可都是無用之功。
先帝將這個山河都拿來為自己心愛的女人陪葬,將才缺失,無人再敢信任朝廷,他們又能如何?
可尋常百姓不知,他們只覺得是天子無能,天子並非天命所歸,他們開始懷念當初和平的時候,怨氣也越發地重了。
外有仇敵,內有民憤。
甚至有百姓不堪其苦,欲取而代之,起兵造反。
顧承曄調去一萬散兵,將起義軍生生坑殺,片甲不留。
夏綰綰不可思議,「他們可都是你的子民啊!」
他自堆成山的文書中抬頭,幾天幾夜不曾合眼讓他眼眸已經是充了血的猩紅,「你希望我如何?坐在這裡被他們斬下頭顱,然後由這些無知百姓來對抗兩國聯軍?」
他沒有時間再去做一個賢德的君王,以至於他死後多年,都有人不願意提起這個名字,彷彿是個恥辱。
可縱使如此,他依然輸了。
南戎開始進攻。
他握著筆怔忡良久,一點硃砂艷麗地刺目,刺得他幾乎流淚。
「降了吧。」
他這樣說出來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可笑,不知少年縱情聲色時,有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三個字。
墨卿跪在他身邊,顫抖著握住他的手,「這不是您的錯。」
受降那天,總是有百姓往顧承曄身上砸東西,或是沙石,或是殘渣,墨卿擋在他身前,卻被人扯下了面具,露出醜陋的容貌。
譏笑聲此起彼伏。
「那個妖怪一樣的女人……」
「真噁心。」
「……」
「閉嘴!」顧承曄忽然暴怒,將墨卿拉入身後,冷冷盯著那個人,冷得彷彿下一刻就能將他撕碎,「否則我讓你先去陪葬!」
墨卿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搖了搖頭。
顧承曄的眸光忽然被一道紅影所吸引,他抬起頭,發現城牆上正站了一個人。
本該被他送出宮的夏綰綰。
「夏綰綰是大俞的將軍,國在,人在,國亡,人亦亡,誓死不降!」
毫無徵兆地一腳踏出去,如同一隻折翼的鳥兒飛速墜下去,在地上開出一朵絢爛至極的花。
那個紅衣的姑娘啊,承載了他年少所有最美好的願望,就這樣死在他眼前。
顧承曄彎腰咳嗽起來,咳出了一口血。
8
他再度被幽禁,以一個亡國之君的身份。
來探望他的是故人,是曾經與他最親密不過的昭寧公主顧漓,亦是如今西涼的皇后。
顧漓是來問他一件事,「你為什麼不肯殉國?」
他沉默著望著庭中一枝春花,墨卿顫抖起來,「公主殿下,陛下是為了大俞啊!」
顧漓不信。
很多人都不信。
大俞殘存的臣子尚被羈押,他們雖受重刑,可都懷著復國的希望,而顧承曄,就是他們最後的一線火光。
一旦他死去,這最後的信念也就沒了。
那些臣子還是漸漸地熬不住了,夏妃父親的死,約莫是大俞最後節氣的消亡。
那時墨卿正在為他縫著腰帶,昔年容妃沒做完的東西最終落在了她手上。
顧承曄沙啞著嗓子,「墨卿。」
她抬頭。
「你殺了我吧。」
手一抖,針線就這樣扎進了血肉,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顧承曄。
顧承曄低低嘆氣,「那不是很好嗎?你在大俞待了這麼多年,殺了我,你就立功了,就可以回家了。」
他撫著她的臉,慢慢揭開了面具,袖口沾了茶水一點點擦去她臉頰的疤痕,露出一張清秀雋美的面孔。
「這樣好看的臉,對於一個姦細來說,確實是個累贅。」他仔細打量著,「不過也好,你這樣打扮,就沒有人懷疑我會喜歡你,西涼的人也不至於遷怒你。」
「陛下,陛下……」
她哆嗦著去抓他的手,「墨卿這一生身不由己,唯有您給了我一點尊嚴與溫暖,墨卿,墨卿從來沒有想害過你,您不要趕我走。」
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你待在我身邊也是受了命令,而我已經成了這樣,哪裡能趕得了你?」
說完,他起身離去。
墨卿愣愣跪在地上,忽然驚醒了一般,舉起燃燒到底的燭台,狠狠朝自己臉頰揮下——
「你做什麼?」
顧承曄又驚又怒,一把攬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
墨卿咧開一個笑,「這樣我還是您的丑奴,不要趕我,我想一直陪在您身邊。」
顧承曄只覺喉嚨微哽,也說不出話來,眼底閃著淚光。
傻姑娘。
顧漓送來毒酒時,顧承曄甚至再次問了一遍墨卿,「真的不要殺了我嗎?」
墨卿舉起酒杯,凄然一笑,「只願與君共赴。」
可她還沒有喝,顧承曄就衝上來奪走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對她吼,「我不要你陪著,你滾!不過一個姦細,哪裡有資格與我一同赴死?」
墨卿含淚相望 ,「可我在乎您就好了,陛下,您這一生這麼寂寞,為什麼不肯讓我陪著呢?」
「縱然寂寞,也不要你陪,」顧承曄嘴角開始流血,他慘淡一笑,「無論如何,不要和我一起死。」
「名聲不好。」
他這一生想守護的東西很多,可到了最後,只有一個墨卿在他身邊。縱然她曾心懷鬼胎,到底不曾真正傷害他。
所以這千秋唾罵,萬古罪名,總不該扯上她。
9
墨卿離開的時候是個極好的天。
她甚至有些怨恨這樣的天氣,顧承曄都已經死了,為何老天爺還能這樣不在乎。
顧漓來送她時問她,「當初給西涼傳遞情報時,你到底寫了些什麼?是顧承曄的弱點還是軍需圖?」
「都不是,」她回答,「我只是寫了,墨卿已是大俞子民。」
她早就背叛了西涼,從她被人拿炭火灼燒,被顧承曄救下來的時候。在西涼她只是個沒有感情的木偶,可在大俞,在顧承曄的身邊,她才知道什麼是活著。
好像那個無風無月的夜晚,她那樣問他,「陛下愛過我嗎?」
他目光有些縹緲,輕輕笑起來,朱唇染血,絕艷無雙,「我喜歡你。」
這樣的溫暖,足以支撐餘生。
顧漓微微沉默,「你如今要去哪裡?」
墨卿撫摸著懷裡漆木的盒子,目光深情而溫柔,「我要去找先帝的地宮,將他葬在他父皇母妃的身邊。」
「可那裡除了顧承曄和先帝,誰也不知道入口在哪裡。」
「那就慢慢找吧。」她仰臉笑得天真,「他這一輩子啊,願望很簡單,有一個愛他的姑娘,有一雙和美的父母,如今我就要去滿足他願望。」
她從此消失在塵世,帶著那盒骨灰,出沒在許多荒無人煙的嶺,數十年如一日。
此後很久,除卻顧漓為他立的一座無字碑,顧承曄三個字已經無人提及,新朝安泰,穩固如山。
再有人說起,不過一句,亡國之君,喪家之犬。
除了那個消失在世間的丑奴,再沒有人知道,景帝顧承曄那平淡而又悲哀的一生,他沒有親情,亦沒有友情,甚至連愛,也不曾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
春去秋來,有幾名貴族少年途徑至此,他們嬉鬧著,歡笑著,撞倒了碑墳。
「這是誰?」
「誰知道呢?左不過一個無名之徒……」
孤墳頹然傾塌,陌上花開了一重又一重,風沙侵蝕了那座無字碑,唯余荒草搖曳,再無人問津。(作品名:《丑奴侍君》,作者:慕醉。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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