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處，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

去年寫過刺桐，但我記錯了花期，欠它一個春天。今年應季重發一次，略有增刪。

最早留意到刺桐，是在讀《鮮花與廢墟——西班牙記行》一書的時候。張承志是我最喜歡的中文作家之一，在這本非常棒的遊記中，有相當的篇幅寫到刺桐。

張承志說，橄欖是阿拉伯世界的聖樹，而刺桐與阿拉伯語中的橄欖zaytun發音幾乎一模一樣，所以，很多老外到了遍植刺桐的泉州城，聽著當地人說著刺桐刺桐，直接將其臆想成了「橄欖城」——這個美麗的誤會，令我印象非常深刻。

寫刺桐，泉州是個繞不過去的詞——這個城市的別名就叫刺桐城。之前有朋友去了泉州，回來讚不絕口，說是城市雅潔，民風淳樸，歲月靜好；而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腦海中已臆想多次的「刺桐花開遍，滿城染紅」。

第一印象先入為主，刺桐在我心目中，跟鮮花著錦的繁榮富庶直接划了等號。

讀這本書的時候，我還不認識刺桐。慢慢地，我發現，在春末夏初的重慶，有一種開火紅花的喬木，很像它。

我在重慶的很多地方遇見過它，傾慕日重，卻一直無緣親近，每每從旁邊疾馳而過，或高高地掛在樹林，徒令我心生嘆惜。或許，正因為來得如此不易，記憶才格外清晰：三年前的一個細雨迷濛的下午，在回家的路上，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區路邊，我終於第一次摘到了刺桐花的標本。

然而，重慶的刺桐，總是生於頗有荒野氣息之地，或是拆遷地帶的斷垣殘壁，或是尚未開發的一小片荒山野嶺，或是像我家附近這個小山坡一樣，人跡罕至而荒草蔓生。在不同的城市，它演繹出了不同的版本么？

重慶荒野的刺桐，2017年2月25日攝

刺桐是豆科蝶形花亞科的，但它的花形蠻奇怪，跟典型的蝶形花如豌豆花大不相同。最外面的旗瓣對摺成一個長條形，將翼瓣、龍骨瓣、雌蕊、雄蕊全部裹在裡面。它的近親，龍牙花的花形也是這樣，但直到這次，我才弄明白它們的花為什麼長成這個樣子：因為刺桐屬都是鳥媒花，花變成這樣，是為了方便鳥兒們替它們傳粉。

鳥兒們喜歡用長嘴琢破花冠管，刺桐的花索性就進化成單側開口。花面朝內側，鳥兒一抬頭就能輕鬆地吃到花蜜。刺桐的花萼是佛焰苞狀的，質地堅硬，可將花瓣和雄蕊保持在固定的位置，以確保鳥兒們的取食。

奇特的花形

花萼佛焰苞狀，質地堅硬

一隻斑椋鳥(Sturnus contra，Asian Pied Starling)正在刺桐花上取食，印度加爾各答

刺桐具有豆科典型的2體雄蕊。所謂2體雄蕊，就是有2束花絲的雄蕊——花藥完全分離、花絲聯合成兩束。刺桐的10枚雄蕊，是以9 1的形式組合的。正對旗瓣的1枚離生，其餘9枚合生到中部，形成一個淺溝槽。這也是精心設計的：聯合的花絲形成的淺舟可以將蜜汁集中貯藏在裡面，更方便鳥兒們採食。

1枚雄蕊離生，9枚合生成淺舟狀

跟秀氣的龍牙花相比，我一直覺得刺桐深具粗獷氣質：它的總狀花序生在小枝頂端，密集而粗壯。這一回，我才搞清楚原因：花序梗與花梗都肩負著為鳥兒提供落腳地點的重任，自然必須粗壯。

粗壯的總狀花序

一隻紅領綠鸚鵡(Psittacula_krameri，Rose ringed Parakee)正在刺桐花上覓食，印度加爾各答

這還沒完。刺桐屬大多開紅花（屬名Erythrina的意思就是花紅色的，來自希臘詞根erythros紅色的），為何？因為鳥類對紅色最敏感，而昆蟲卻是紅色色盲。它的花不香，因為訪花鳥類的嗅覺很差或沒有嗅覺。

至此，我對刺桐的進化嘆為觀止。好情人一定是體貼的，但多半比不上植物的體貼。

之所以叫刺桐，是因為它真的有刺。在粗壯的樹榦上，在老枝與嫩枝上，都密生著短圓錐形的直刺。葉為三出複葉，小葉柄基部有退化為腺體的托葉。

三出複葉

枝幹密生短圓錐形直刺

刺桐原產於印度至大洋洲海岸林中，故也叫印度刺桐, Indian coral tree（印度珊瑚樹）。在網上找到幾張原生地拍的刺桐，感覺比國內的美很多。

加爾各答的刺桐，可看到密被銀色絨毛的子房

印度蒙納爾喀拉拉邦的刺桐

無水印圖片來自wiki commons

刺桐引進我國的時間應該很早，據說唐代時就已廣植於嶺南。作為佐證，確有不少唐詩已寫到這種植物，如王轂的《刺桐花》：「南國清和煙雨辰，刺桐夾道花開新。」

去年推送後，朋友@霞 又補充了一首李珣的《南鄉子》，很生動地描摹了南方獨特的風土人情：

相見處

晚晴天

刺桐花下越台前

暗裡回眸深屬意

遺雙翠

騎象背人先過水

他還有一首《菩薩蠻》也寫到刺桐：

回塘風起波紋細

刺桐花里門斜閉

殘日照平蕪

雙雙飛鷓鴣

征帆何處客

相見還相隔

不語欲魂銷

望中煙水遙

李珣本有波斯血統，在百花叢中獨舉刺桐花，即以此來表明自己葆有本民族的特質。《辭海》亦有雲，「宋元時代，回教旅行家東來，常以刺桐一名記入其旅行記載。」

如今，刺桐早已不復當年的盛況了，即使做個行道樹，地位都岌岌可危。然而，在東南亞它還是很重要的，越南用刺桐葉來裹春卷，菲律賓則用其葉與刺當草藥（當地叫dapdap）。刺桐花開季，也是斯里蘭卡新年（四月）到來的象徵。

白花的園藝變種

網上很多資料說，刺桐是阿根廷的國花，這是不對的。據維基百科，阿根廷的國花是雞冠刺桐（Erythrina crista-galli），在南美通常叫做ceibo（賽波花）。這是一種落葉灌木或小喬木，原生於阿根廷、烏拉圭、巴西南部及巴拉圭。國內有引種，重慶偶爾能遇見。

雞冠刺桐，張詠梅攝於廈門

阿根廷國花

雞冠刺桐，戒賢攝於悉尼

文章與植物圖片（除註明出處外）均為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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