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就是上天給江南人劃定的「食材分水嶺」
眼看著便到了清明時節,江浙滬的人們紛紛開始囤起青團,也催生出一批口味稀奇乃至怪異的「網紅青團」。雖說如今一年四季都能買得到青團,但對於江南的人們來說,唯有在這個季節吃青團,方對得起一年一度的清明時節。
其實江南人對於這「時令」的看重,可並非始於這幾年的商業營銷,更不止表現在追逐網紅青團之上。一年四時,皆有各自的獨有產物,季節催育出美味的天然素材,食物又反向成為感受季節的縮影。
雖說在人工種植、養殖技術未臻完熟的過去,一切農耕漁獲皆看天吃飯,但江南於這「時令」的講究,卻格外嚴格。
正如袁枚在《隨園食單》中所說:「所謂四時之序,成功者退,精華已竭,褰裳去之也」,當物產過了盛產期,無論風味還是營養皆開始走下坡路,自不能再去取食,此所謂「不食不時」也。
也正因為天然食材的時令稍縱即逝,難以追回,便由這「不食不時」進一步發展出對當季食材的瘋狂追捧。身處何時,則理當品嘗何物,一年到頭,便似嘗盡了天理循環,看遍了自然更替。
清明是道分水嶺
而在所有季令、節氣之中,清明毫無疑問是最獨特的存在。於江南人而言,清明節就像是上天欽定下來,關於眾多春季食材品質衰變的分水嶺。由冬入春,萬物皆漸漸蘇醒,囤積下豐腴的美味與能量;然則自清明開始,風味急轉直下,縱勉強食之,亦乏善可陳,有違「不食不時」的祖訓。
平日常說「明前茶」,指的是清明前採收的綠茶,比穀雨前採收的「雨前茶」更加金貴。清明前茶葉嬌嫩,產量稀少,自然物以稀為貴,有「明前茶,貴如金」之說。
事實上,這「明前」的講究還不僅限於茶葉:例如江南流傳有「明前螺,賽過鵝」的俗語,獨贊清明之前螺螄的肥美,無論醬爆、清炒還是燒湯,皆是不可多得的恩物。清明之後,螺螄進入繁殖期,體內生出一顆顆外殼逐漸變硬成型的小螺螄,看著噁心,吃著難受。
江南人是吃螺螄的高手,不消牙籤筷子幫忙,只要雙唇巧妙地一嘬,便能吸出螺肉,同時連貫地咬掉不能食用的尾部,不差分毫。我小時候不愛吃也不擅吃螺螄,父親還教育我說「不會嘬螺螄,算什麼上海人?」
趕在明前吃江鮮
清明之後,由春入夏,不少水族日趨成熟,但於品嘗卻有大礙。江南人在清明前很忙,不僅要趕著喝明前茶、吃明前螺,富人還要一擲千金,品嘗「長江三鮮」。
所謂「長江三鮮」,為河豚、刀魚、鰣魚。其中鰣魚於清明開始上市,但要到春夏之交才達到風味的高峰,蘇州的《十二月魚諺》雲「四月鰣魚加蔥細」,廣東順德也有「春鯿秋鯉夏三鯬」的俗語(「三鯬」即鰣魚的粵語名)。
河豚同刀魚,卻是必須趕在清明之前品嘗的。蓋因清明之前,河豚外皮的毛刺尚且短軟,而刀魚體內的魚刺亦較細軟;然而清明一過,河豚皮日漸粗糲,刀魚刺則堅硬扎嘴,稱不得上品了。
「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早在千年之前,蘇東坡就知道春天是食河豚的最好季節。河豚劇毒,但古往今來多少貪嘴之人趨之若鶩,既因河豚肉著實鮮美,值得拚死一嘗;也恰是因為它劇毒,才引得獵奇冒險之士紛紛一試這在死神口中奪食的驚險。其實河豚只有部分臟器有毒,只要師傅手藝得法,除凈毒素後是絕對安全的。
不過離開了江南,在同樣盛產河豚的潮汕卻有著不同的講究,在潮汕人心中,河豚味雖美,卻犯不著「拚命」去吃。河豚是洄遊魚類,在春天繁殖季時為保護後代,通過攝食產生劇毒;而在完成繁殖任務,於夏秋季洄遊返途時,河豚已毒性大減乃至無毒。這才是潮汕人吃河豚的旺季,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
鰣魚與河豚本已價格不菲,但與刀魚相比,卻只是「小菜一碟」。刀魚,堪稱中國最奢侈的魚之一,甚至還催生出「刀魚經紀人」的職業。儘管隨著每年的捕撈量、國家政策調整、市場經濟形勢等因素的變化,刀魚價格持續波動,也不時有所下滑,但總體還是停留在高價位,令普羅百姓望而卻步。
江刀價賽黃金,畢竟不是人人負擔得起,於是人們創作出了「刀魚汁面」的做法,把刀魚肉炒成魚鬆,和老母雞、蹄髈一同熬成刀魚汁來下面。上海老半齋以刀魚汁面著稱,每年清明前,滬上老饕都會紛紛到老半齋來一啖這「天下第一光面」,雖無魚肉,卻有魚鮮。
每個中國孩子都背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的詩句,祭祖對於中國人的精神世界更有有著非同一般的特殊意義。而對於江南人而言,清明更意味著品嘗勾人魂魄的美味,唯有細心品味,珍惜這一期一會,方不辜負了這稍縱即逝的大好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