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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編簡單歐洲史08:平民百姓的生活面貌

第八章:平民百姓的生活面貌

你一定會喜歡這些平民百姓。

他們很臟很臭,看來很不討喜,因為他們一年到頭無分寒暑地日夜操勞,形容憔悴、傷痕纍纍、營養不良、疾病纏身。那為什麼你還會喜歡他們?因為他們的命運很容易追蹤;百年復百年,他們做的都是同樣的事,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耕種。

要討論平民百姓,我們不必列時代年表;換句話說,只要是住在鄉村或聚落、對農作生產有輔助功能的人,例如車輪修造匠、鐵匠或勞力工,全都包括在內。羅馬帝國境內,有將近九成的人都住在鄉間,這個帝國不乏大都富邑,儼然羅馬城的前身,但城市的人口僅佔全民的一成。

大城市的食物本要靠鄉村的穀物供應,可是穀子很重,無法靠陸路用馬車迢迢運來——因為它會腐爛朽壞,價值盡失。羅馬的穀物是從埃及漂洋過海運來的,遠比其他的運輸方式便宜。羅馬帝國後期,政府為了討好人民,還會對羅馬的穀物配銷提供補貼;當年的羅馬就像今天的第三世界城市,有如大磁鐵般吸引人口蜂擁而至,卻無法供應這些人的生活所需。當年的羅馬不只提供免費麵包,也會定期在圓形競技場舉辦大場面的娛樂節目。羅馬諷刺詩人尤維納利斯就形容,這個政府是靠著「麵包和馬戲表演」才得以苟延殘喘。

1.九成五的人住在鄉下

穀物貿易在當時可說是絕無僅有。帝國內大部分的商業買賣都是重量輕、價值高、禁得起長途跋涉的奢侈品。一如19世紀以前的歐洲,羅馬帝國境內大部分的人都是就近取材,看附近種什麼或製造什麼,吃的、喝的、穿的、住的,一概是本地出產。歐洲村舍之所以拿茅草覆頂,不是因為它比石板屋頂更有詩畫風情,而是因為茅草便宜,唾手可得,因此,經濟發展並不是羅馬人推動革新的重點,以一套法典及一種效率卓然的軍事組織將整個帝國維繫於不墜,才是他們的治國精神所在。直線相交的羅馬道路,有一部分迄今猶存,即是出自當年軍事工程師的設計,主要目的是讓士兵從一處移動到另一處時行進迅速,因此是直線的;但如果是設計給一般馬匹和馬車使用,坡度會和緩得多。

在羅馬帝國的最後兩百年間,隨著日耳曼蠻族入侵,城市人口流失,貿易嚴重萎縮,地區的自給自足更形必要。在帝國的極盛時期,城市是沒有圍牆的;羅馬的敵人都被擋駕在邊境之外。直到3世紀,城鎮開始沿著外圍築起城牆,後來城牆涵蓋的區域越來越小,更證明了城鎮的萎縮。公元476年,整個羅馬帝國消失於無形,此時鄉村的人口比例已經升至了九成五。

這些人口就此留在鄉間,一留就是數百年。日耳曼蠻族入侵之後,其他外族也接踵而至:7到8世紀是穆斯林,他們佔領法國南部,攻進義大利;9到10世紀是維京人,到處燒殺擄掠,大肆破壞。11到12世紀,和平終於到來,貿易逐漸復甦,城市生活這才起死回生。5世紀之後,有些城鎮幾乎完全夷為平地,其他也大為縮小。

土地勞動人口開始出現下降趨勢,但極其緩慢。15世紀,歐洲開始向海外擴張,商業、金融業、航運業因此水漲船高,城市也欣欣向榮。1800年左右,西歐的鄉間人口可能已降到八成五,稍低於羅馬帝國當年。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內,人口移動幾乎無甚變化;唯一的例外是英國,1800年前後,它的鄉間人口隨著城市人口激增而開始銳減,到了1850年,英國人已有半數都居住在城市裡。

2.談天氣,憂心命運

耕種食物的人也有等級之分。長久以來,無論什麼時代,小地主、奴隸(或當過奴隸的自由民)、農奴(或當過農奴的自由民)、佃農(或收益分成的佃農)和勞力工都可能包括於耕種者之列。我們通稱他們為農民。不過,無論身在何處、處於什麼年代,這些人的工作方式都一模一樣;在義大利、法國南部和西班牙,19世紀的犁田方法和羅馬時代殊無不同。他們用很原始的犁,你只要想像一根叉狀的長木棍,底部有個切割用的刀片就是了。一頭牛或馬在前拉著犁,一人在後抓著犁頭控制方向,而刀片很難深入土壤內層,只能淺淺刮過表面。犁田是以棋盤式進行,先沿著田地直行,再橫著犁下去。

有輪的犁具是中世紀早期的偉大發明之一,發明者是何人已不可考。它對法國北部、德意志和英國的厚重土壤尤具效果。基本上,

早期的叉狀犁具,重量相對為輕,只能在小塊田地間淺掘土壤的表面。有輪的犁具則可深入北歐的深層土壤,犁出一條條長形的壟溝,稱為「弗隆」(furlongs)(譯註:furlongs,亦稱浪,長度單位,相當於0.2公里)。

這種犁具頗類似於現代的耕土機,只是還是得由動物拉車並且由人控制。這種犁除了有個挖得進土壤的銳利刀片,還有一個模板可將挖松的土壤抬起翻轉。這就產生了壟溝,不止是挖挖表面而已,而且壟溝都是同個方向、互相平行,不再是舊式犁法的平行相交。在重土壤上,灌溉的水可以沿著壟溝流下去。犁田是辛苦的工作,你不只是操控犁具的方向而已,如果你的肩膀和手臂不用力抓緊,不但挖不到土還會翻覆。犁完田後就是播種,這個差事比較輕鬆,你在田地一條條的刈溝里撒下種子,然後拿一根耙子(harrow)——耙具的一種——把種子蓋起來。

犁田是男人的事。收割則是男女老幼都要參與,而且因為安全收割期很短,農民得從城鎮招募臨時工,就連本地的士兵都可能走出軍營前來幫忙。收割的工具是鐮刀,一種有柄的彎刀。考古學家曾在最古老的人類聚落里找到鐮刀,而直到20世紀初葉,鐮刀在歐洲依然是標準的收割工具。1917年,俄羅斯爆發社會主義革命,製作了新國旗向勞動階級致敬,新旗上有榔頭和鐮刀的標誌,榔頭意指城市裡的勞工,鐮刀則代表鄉村勞工。

想到耕種和收割,千萬不要以為那是你今天看到的景象:農夫坐在裝有冷氣的曳引機里,一路開過田地。年復一年,一英寸一英寸的田地都是農民埋頭苦幹、彎腰駝背、拖著腳步辛苦耕耘出來的。

把收割完的大麥或小麥莖稈集中在一起,接著還得將麥粒從麥穗上打下來。打穀用的工具叫做連枷,它有長長的柄和一個連著一根皮帶的平板。在穀倉地上鋪滿麥穗,然後搖晃連枷的柄,木板就會往下移動,平平壓在麥穗上。讓穀倉的門保持開敞,如此,微風可把糠皮吹走,地上只留下完好的穀粒。

這些穀粒可以製成麵粉,然後做成麵包。麵包是生命的支柱,你就這麼大塊大塊地吃它,沒什麼別的可選;肉不是平常就可以吃到,或許有點牛油或乳酪可以配著麵包吃。麵包就是主食,不是放在旁邊小碟中的配角,也不是漂亮籃子里放個寥寥幾片,而是三或四大塊那麼多。如果你是有錢人,一天可以吃個一公斤,也就是每天一大條。到處都在種麥子,即使是不適合種麥的地區。由於運輸極其困難,穀物必須生長在接近消費的地方,從別處運來的穀物是很貴的。穀物雖然可以靠海路運來,可是在內陸地區,不管距離遠近,直到18世紀運河開鑿之後,穀物的運輸才成為可能。

所有的人都老是為收成擔心害怕。談天氣不是為了沒話找話說,而是一群人在憂心自己的命運。如果穀子不成熟或是在收割季節前被惡劣天候給毀了,整個社群都會遭殃;他們得從別處運來穀物,而這樣做的成本非常之高。穀物歉收時期,麵包價格會飆漲個兩倍或三倍。這可不像現在超級市場里哪個東西貴了許多,你這段時間就暫且改吃其他東西這麼簡單;這意味著你的食物成本會增加兩到三倍之多,果真如此,你就只好挨餓,說不定還會餓死。

可是,食物是農民種出來的,價格上揚不是對他們有利嗎?這隻有對擁有大批食糧的人才是。如果你種的東西只夠養家糊口,全沒餘糧可賣,歉收就表示你連自己肚子都填不飽,還得到外頭去買。有些人的田地小,就算豐收也不夠一家人吃,這些人就得幫大地主打零工,才能多買點食物。很多勞力工根本沒有自己的田,他們如果跟著僱主一起住,僱主管吃管住,那還不壞,但要是住在自己的茅草陋屋裡,就得常常去買麵包。當然,住在城裡的人,麵包永遠都靠買的,因此,只要谷價上揚,許多人都將面臨水深火熱。

3.搶糧、搶食、搶囤積

一旦穀物短缺,谷糧的擁有者——大批栽種並且拿來交易的人——很可能會囤積起來等著價格繼續高漲,要不就運到其他價格漲得更凶的地方去賣,如此一來,本地人就無糧可吃了。約莫1400年之後,歐洲各國政府逐漸邁向強盛,曾經試圖控制穀物交易。它們明訂法令禁止囤積,也不準商家將本地已短缺的糧食運到外地,要是地方官不執行這些法令,人民很可能就會自己來實行。他們四處搜尋囤糧,逼迫大農拿出谷糧來賣,甚至襲擊運送穀物到別處去的馬車或船隻。因為有引發暴動、社會失序之虞,政府插手介入也是不得已。

大部分的人大部分時間都活在對食物的不確定感之中。能好好吃頓飯是一種奢侈;肥胖代表美;節慶假日是大快朵頤的日子。在現代社會,慶祝聖誕節的方式依舊是這種現象的可悲遺緒,換句話說,我們會期待用大吃大喝來紀念這一天,雖然我們平日已經吃得夠好。我現在還試著保存一點這個節日的原味精神——其他日子絕不吃火雞。

是這些佔了總人口百分之八十五到九十五的土地勞動者造就了文明。要是農民種植的食物只夠餵飽自己,任何城市或領主、教士或國王甚或軍隊都不可能存在——這些人全得靠別人種東西給他們吃。不管農民願不願意,他們都必須供應他人糧食。這個現象在中世紀早期的農奴身上最為突顯,他們必須把一部分的作物當做租金呈繳給領主,一些捐給教堂當做捐獻,還得在領主的田地里無酬工作,好讓領主自己也有收成。到後來,替領主工作的義務停止了,只要付錢給領主和神父就好。

4.稅吏成了罪人的代名詞

在中世紀早期,國家是不徵稅的;之前的羅馬帝國以及之後的歐洲新興國家,農民都得納稅,這是維繫帝國運作最關鍵的交易:國王從農民那裡拿錢,然後用這筆錢付薪水給軍人。

你可以看到,收稅過程多麼乾淨利落。你不必開支票或寄支票給稅吏,他不會把你賺的錢減去一部分當做扣抵額,稅吏是個活生生的人,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找到;如果你拒絕繳稅,他會帶著武器逼你掏錢。繳稅一事不是由官僚體系掌控,而是面對面的交鋒。在羅馬帝國,這些收稅人叫做「publicani」,也就是從民眾身上收取稅金的人。大家對他們深惡痛絕,是世上至惡之人,就連耶穌對這個刻板印象的塑造也有推助之功。

他說,去愛那些愛你的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美德——即使稅吏也會這樣做。在欽定的《聖經》版本里,「publicani」被譯為英文的「publicans」。有人批評耶穌,說他把「稅吏和罪人」混為一談,這對那些擁有證照的公職官吏很不公平。

當然,說農民受到壓榨,這是非常情緒化的用語。說不定他們應該樂於繳稅才對,或至少只是嘴上抱怨幾句罷了;雖然沒有人喜歡繳稅,可是這對大家有好處,可以得到政府提供的服務。

問題是,當年的農民並沒有得到任何服務。政府既不興辦學校,也沒保健制度;大部分的政府連馬路都不管——因為馬路屬於地方事務,除非具有軍事重要性。羅馬政府會照顧城市的公共衛生,提供用水和排水系統,對鄉村卻是不聞不問。政府的稅收約莫有八到九成都是用在軍武上。那麼,將外侮阻擋在外,對農民總該有好處了吧?不見得。對農民來說,戰爭表示他的土地會烽火不斷,而他的食物和動物都被拿去餵養兩方的軍隊了。

除了受武力威脅,地位高於農民的人也硬說農民低人一等,只有服從聽話的份,農民只好繼續繳稅,但時不時還是有抗議、暴動等情事發生。農民認為,如果國王、主教和地主全都拋下我們不管,我們也能活得很好。他們很容易有這樣的想法,因為農民都是自己種作物、自己蓋房子、自己釀酒、自己織布做衣服。

5.農民向領主宣戰

農民多次起事總是被鎮壓下來——直到法國大革命的初年,法國農民和別處的農民並無不同,都是中世紀的農奴出身。中世紀末期,西歐的農奴制度畫下了休止符,各國對這些恢復自由身的農奴各有不同的處理方式。在法國,法律明定農民是田地的擁有者,可以賣掉土地遷移他處。然而,不管是這些人或是買下他們土地的人,依舊得對舊日的封建領主繳交規費,對領主也依然負有義務,例如,領主的女兒婚嫁,他們就得送禮,或是每星期必須在領主的田地里義務做上幾天的活。後來這些贈禮和服務轉變成以金錢打發即可,因此,這些擁有土地的農民依然必須繳納一堆雜七雜八的租金,他們既是地主又是佃農,這是極其罕異的處境。

而擁有廣大田地的人,可能是個領主,現在也是個有錢的中產階級,他們會僱用一些聰明的律師去調查,看那些農民有沒有拿錢來繳清所有的應付規費和義務。當初這些規費和義務被轉換成金錢時,並沒有將通貨膨脹考慮進去,以現代辭彙來說,這些繳納的錢並沒有反映出通貨膨脹指數,因此,領主有莫大的誘因去找出先前被遺漏或計算錯誤的地方。再也沒有比這樣的關係更令人火大的了,領主眼看著田地被移轉到農民名下,為了彌補損失,於是拿舊日的規費當借口索取更多金錢。農民決定開始反擊,他們集結起來,自己也僱用律師,向他們的領主宣戰。

1788年,法王召開三級會議,農民以為變天的曙光出現,所有他們痛恨的巧取豪奪終於可以解除,可是,事情遲遲沒有進展,令人生疑;先前他們就聽說巴士底獄被攻陷、國王承認了國民議會,可他們照樣得繳錢給領主,其中定有陰謀;麵包價格一天比一天貴,因為前一回的收成極差,而新的收成尚未到季。鄉間傳言四起,說那些貴族和惡霸正千方百計阻撓鄉村的改革措施。農民果真起而行動,浩浩蕩蕩跑去找那些惡霸算賬,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他們也向領主的城堡前進,要求領主或他的代理人毀掉登記付款的大賬冊,如果領主點頭,他們就心滿意足地散去,若領主不肯點頭,就一把火燒了城堡。

6.法國農民為何這麼跩?

每當農民作亂,國王的反應通常是鎮壓,但革命派並不希望這樣;如果國王下令派出軍隊,很可能在解決農民之亂後轉而要軍隊去對付他們。議會領袖決定順應民意,農民要什麼就給什麼。1789年8月4日,議會徹夜開會,宣布取消所有田地規費和義務。過去藉此牟利的人彼此互相怪罪,並承諾改革,但這一半是精心安排的表演,一半是歇斯底里的情緒。

不過,政府並沒有完全被沖昏頭,他們希望劃定一條分際,關於私人服務的款項立即廢除,但與地產相關的規費則是稍後再解除,並且讓地主得到若干賠償。但這條分際甚難拿捏,農民拒絕劃界,堅持從今而後任何款項都不必付。1793年,隨著革命手段越來越激烈、新憲法也已出爐,所有的規費和義務一概取消。

如今,法國農民變成如假包換的土地擁有者,再也不受任何地主的牽制,他們後來變成19世紀法國政壇的一股保守勢力,與城市裡攻擊私有財產、亟於創造共產社會的激進勞工階級分庭抗禮。在法國,那些大頭們總是能靠這些農民投票將這類勞工階層的提案否決掉。農民緊握著小小田地不放,也讓法國農業永遠是無效率可言的小規模經營。而今天,這些農民受惠於歐洲的各項補助,這表示他們可以用較低的成本銷售農作物,以對抗澳大利亞效率較高、規模較大的農民。

至於英國,在農奴制度告終之後,對土地的安排截然不同。任何形式的封建規費和義務全都銷聲匿跡。農奴按照現代的方法變成了佃農,也就是單純付租金給地主就好。地主和佃農之間這種關係是現代的商業關係,這促成了它的農業生產力大躍進,稱為農業革命。

7.英國農民為何這麼富?

這場革命包含兩大元素:農作方法的進步和土地所有權的重新規劃。它與農業機械的改善毫無關聯;曳引機和收割機都是許久之後才告問世。

先說農作方法。頻繁的耕種會讓土壤養分枯竭,這是所有耕種者面對的基本難題。如何解決呢?如果是羅馬帝國境外的日耳曼民族,農夫會在舊地枯竭後直接搬遷到一塊新土地上去耕種,這隻能算是半永久性的農業。

至於羅馬帝國境內,會將農場土地分成兩半,一半種植作物,一半休耕,意思是不種東西讓田地休息,牛羊馬匹在這塊地上吃草,不但將去年收成的余梗吃掉,下的糞便還可充當肥料。一年終了,農夫在這塊休耕地上翻土插秧、種新作物,輪到另一半開始休耕。19世紀之前,南歐一直是這樣的做法。

中世紀的北歐則是發展出三田輪耕制,其中兩塊種作物,一塊於秋天,另一塊於春天翻土播種,第三塊休耕。明顯可見,這個做法提高了不少效率:時時都有三分之二的田地在生產穀物,而非二分之一。

18世紀的英國,則是將農地分成四份,每一塊都種植作物,這就是農業革命。它為什麼效果卓然呢?一塊地如果一直種植穀物,養分會耗損殆盡。這種方法的聰明之處在於:其中兩塊田地一如往昔種植穀物,另外兩塊則用來種植牲畜飼料,例如蕪菁或苜蓿。這些作物從土壤里汲取的養分不同,因此土壤不會因為不斷種植穀類而告枯竭。事實上,苜蓿還可將大氣層里的氮氣固定於土壤而增益其養分。由於農夫也開始種植動物的飼料作物,足以養活更多的牛羊,不像過去那般讓牲畜在休耕地上自生自滅;牲畜因為吃得好,不但更肥壯,下的糞肥也更多。一年將盡,當這塊養牛養羊的田地轉而種植穀物,生長的作物也就得到更好的收成。牲畜越養越多、越養越好,農作物收成也節節高升,這就是新的四田耕作法的結果。

在此同時,土地也重新規劃,每個農夫都擁有穩固的地權和清楚的分界,這樣的規劃取代了過去的農地制度——中世紀時期,村莊田地分成三大塊公地,每塊公地再細分為許多長條(稱為條田),每個農民只耕種於一個條田。你沒有自己的農場,農場屬於整個村落,而農場的所有權握在領主手裡。田地要種什麼、何時耕種、種在哪裡,一概由村落決定;所有人的牛隻都放牧在那塊休耕地上。除了這三塊公共耕地,其他都是荒地、沼澤或林地,除了開放給所有人的牲畜放牧,也供人割取茅草或收集柴薪。

將農地重新整並為清楚的地權是國會的德政,特別針對各村落的情況實施。英國議會可說是集大地主之大成,這些人認為,要讓新的耕種法得到切實履踐,固定圈圍(或稱圈地,大家熟知的名稱)有其必要。種植新作物、照顧牲畜都需要個人投注心力,無須整個村落共同控制。地主若想增益其土地收成、提高收取的租金,可以在租約里加上一個條件:租用重劃農地的人必須採行新的農耕法,拒絕種蕪菁的農夫會被淘汰出局,換句話說,租約到期後不會得到續約。

重劃工作進行得甚是審慎。負責的官員先對所有的村民仔細調查,確定他們目前擁有哪些權益,然後將每個人在公地的哪些區塊工作、在公有地放牧的權利換算成某個或大或小的重劃地的所有權。最吃虧的是那些先前只能在公地上放牧的村民,他們只能分到彈丸之地,什麼好處也沒有。這些人是最可能離開鄉村、前往城市謀生的一群。不過,整體而言,在新規劃地上以新的方法耕作,所需的勞動力不減反增。鄉村人口確實有流向城市的趨勢,但這是人口快速增長所致。

農業生產力增加,城市的成長成為可能。整體來說,現在更少的人就能提供所有人的糧食。英國是世上第一個有此重大躍進的現代大國。法國一些農業改良者見賢思齊,也想做類似的土地重劃,可是法國的土地為農民所有,共治生活的觀念根深蒂固,就連專制君主也動不了分毫。

8.工業革命銜接農業革命

18世紀中期以後,英國的工業革命和農業革命開始銜接,相輔相成。棉花、羊毛不再交給村裡的工人去紡紗織布,這個差事轉由工廠代勞。這些工廠擁有最新發明,一開始是以水車當動力,接著是蒸汽引擎。勞工變成機器的照顧者和維修者,他們按時上下班,替老闆工作,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設有棉花廠和毛料廠的市鎮,人口節節高升;先是拜運河水道網路之賜,之後是鐵路網,所有的新興經濟活動就此得到連結。終於,有個國家能夠以便宜的價格將大宗貨品運輸到其他每一個角落。

英國的工業革命並不是計劃的產物。它之所以促成,是因為在英國,政府受國會掌控,為了增加國家的經濟和軍事力量,歐洲各國的專制政府對工業莫不仔細規劃,又是促進又是保護。而英國的貴族階級和土地士紳,也就是國會的組成分子,由於涉身新的經濟活動,讓它快馬加鞭的動機更強。管制工業和聘僱的舊規都被掃到一邊,形同虛設。

這兩場革命所引發的社會變遷是痛苦的。然而,世上第一個工業兼都會國家提出了這樣的遠景:它將帶領過去只夠活命、飽受艱辛的平民百姓,邁向一種無可想像的富裕。

結語:歐洲為什麼可以搶第一?

有很長一段時間,中國文明要比歐洲文明進步。歐洲的印刷術、造紙術、火藥、羅盤針和運河的水閘,皆是直接間接從中國傳來。然而,世上第一波穩健的經濟發展首度發生在歐洲,工業革命繼之而起。而其他代表現代的標記,如代議政體和人權觀念,也是發軔於歐洲。歐洲是怎麼一回事?

1480年,中國明朝皇帝下令停止所有的海外探險和貿易,繼續從事貿易的商人被視為走私犯罪,皇帝會派軍隊破壞他們的居處,燒毀他們的船隻。但在歐洲,沒有一個國王曾經濫用或自許有這樣的威權,宣布這樣一個閉關自守的律令代價高昂,沒有一個國王負擔得起。在歐洲,當國王的總是強敵環伺,而中國皇帝的君權無人能比,這是他們擁有的優勢——或者說是陷阱。歐洲國家之間相互為敵,是它們向海外擴張的一股推動力量。

羅馬帝國滅亡後,西歐再也不曾出現一個統領整片疆土的強大力量。想像一下羅馬曾被某個單一勢力征服,就像印度被莫卧爾人、中東被奧斯曼土耳其人征服那樣。藉由征服,這些異族搖身成了新江山的主人。但羅馬的征服者卻是數個不同且互相敵對的日耳曼蠻族。這些蠻族從來就沒當過什麼主人,與其說他們征服了羅馬帝國,不如說他們在踏上這個帝國的土地後,發現它正在自己的腳下融化。他們毫無治理固定國邦的經驗,連羅馬賴以維生的徵稅機制都維繫不住。

1.不是所有東西都歸國王所有

歐洲的歷史演進泰半從奠基的這一刻起便已註定。國王對人民毫無掌控能力,它們必須殫思竭慮,才可能爭取到人民的服從。它們若想擴張勢力,就得提供良好的政府——也就是維護治安作為回報,它們不能像亞洲和中東不計其數的帝國及王國那樣,光靠收稅機制和進貢就能運轉。

數百年來,這些國王最大的威脅是他們最有權勢的下屬——土地貴族階級。這些權臣最後終於俯首,但因為已在自己的領土上雄霸夠久,早就為自己也為他們土地上的人民爭取到私有財產的保障。「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屬於國王」,這是歐洲自由和繁榮的基石。

為了讓貴族俯首稱臣,國王對城市裡的商賈、貿易人士和金融家多所依賴,一來他得靠這些人提供貸款和人力才能維繫官僚體系,二來這些人的財富可以被課稅。歐洲君主的徵稅細水長流、手法溫和,以免殺死了下金蛋的母雞;亞洲國家的統治者比較獨裁,徵收苛捐雜稅之餘,手頭拮据時甚至直接把商家的貨品沒收充公。

歐洲君主的低調謹慎也是不得已,因為在這個群雄環伺的微妙均衡局面下,他只是玩家之一,而且商人要是被欺壓太過,可能轉而投靠敵營。在此情況下,他們重視經濟發展和新興科技也是不得不然的行為,而雖然這些科技主要是用於戰事,但和現代殊無不同的是,這些國防花費可能帶來重大回收。除了謹言慎行,他們也牢記羅馬帝國的教訓和基督徒國王身負的義務,因此比較不會施行暴政、縱情聲色,而這樣的場景在亞洲君主中屢見不鮮,比歐洲常見得多。

這些歐洲君王降伏舊日貴族後,隨即成為一個活躍的新興階級——城市裡的中產階級的支持者。當年這些君主勢單力薄,曾經允許各個城鎮自治,而隨著城市的財富日增,這個讓步也變得更加舉足輕重。相較於自擁大軍、躲在城堡里防禦自己的貴族,中產階級似乎平和得多,不具威脅性。然而,無論貴族多難應付,他們畢竟是社會秩序的一部分,而在這個社會秩序里,國王是天經地義的元首;反觀中產階級,他們的生活方式根本無需國王的存在,長遠來看,對於王政的威脅遠比貴族更棘手。

君主從薄弱的基礎起步,權勢逐漸增添——只有在英國,君王猶在國會的馴服下,這是唯一的例外。這個機構是中世紀留存下來的傳統:國王必須和大臣們商量國事。即使是專制君主最出名的法國,國王的命令也不是無遠弗屆、令出必行;為了維繫國土完整,他必須做出許多讓步和特別交易。法國的三級會議雖不再召開,偏遠省份的迷你三級會議卻依然存在,在否決法王於1780年代推動的稅制改革上扮演了一定角色。法王試圖變革失敗,被迫重新召開國家三級會議——改革分子借鏡英國議會政府並得到啟發,非逼得他那樣做不可。

至於中歐,也就是現在的德國和義大利,從來不曾有哪個君主建立起統一的強國,皇帝和教皇長年為權力明爭暗鬥。在這個地區,都市、城邦、侯國封邑林立,儼然多個獨立小國,是歐洲權力分散的一個極端例證。這些迷你小國為文藝復興和宗教革命奠定了基石,而整個歐洲也因這兩場運動脫胎換骨。

2.權力分散、遺產多元

歐洲在政治上雖然四分五裂,但仍是一個完整的文明,中世紀以降就一直被稱為基督教文明。直到宗教改革之前,教會是不分國界、屹立於所有土地上的組織。教會也曾野心勃勃想控制國政,但國王雖然肩負護衛基督信仰的義務,卻不認為自己應該對教會唯命是從、有求必應。教會與國家之間總是關係緊繃,最突顯也最持久的例子即是教皇和皇帝之間的劍拔弩張,而這又是權力分散的另一例證。

教會是基督教社會精英文化的掌控者,也是這個宗教的聖典——《聖經》以及古希臘羅馬學術的保護者。在中世紀,一些學者將《聖經》和古學術編織為一,製造出一套頭頭是道的神學思維,但教會也有罩門,它的聖典對教會本身的結構隻字未提——教會其實是個以羅馬統治為范的精密組織;另外,它所保存的古羅馬學術是異教徒的作品。借著宗教改革和文藝復興運動,這樣的扞格就此爆發。

在中國,權力是極其明確地集中在皇帝手裡,以儒家為尊的精英文化對君權統治也支持有加。無論是個人修為或待人處世,中國人莫不以儒家思想為圭臬,它已深深紮根於整個社會和國家。統治者不管有沒有合法性都得熟讀四書五經,而你得通過儒家經典考試才能當上國家官員。

反觀歐洲,權力不但分散,精英文化也是個大拼盤,與君權統治之間的系帶並不牢固。中國人非常聰明,可是他們的聰明從來不會脫軌失控,縱有奇思異想,基本上都不曾造成紛擾。歐洲社會的開放則是源遠流長。近代歐洲在經濟上爆發力十足,智識生活百家爭鳴,皆是基於一個事實:不管是好是壞,從來沒有一個單一強權掌控過它、形塑過它。它多元的歷史遺產因此能被充分發掘、延伸;希臘的數學觀念在科學革命時期得到實現,從而建立起科技創新的一個新基礎。

經濟歷史學家拋出一個問題,問歐洲何以在工業化方面跑第一,就彷彿其他社會跟歐洲是在同一個軌道上並行,結果率先觸線的是歐洲。帕特里夏·克龍,本書諸多靈感即是得自於她,卻是這樣問:「歐洲究竟是跑了第一?還是怪物一個?」在她看來,歐洲毋庸置疑、不折不扣是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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