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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旭東:閱讀《鄉土中國》的價值

作者丨趙旭東:中國人民大學社會與人口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人類學研究所所長,費孝通晚年入室弟子。

1948年前後,也就是在中國的家國命運將面臨一場可能有的新選擇面前,許多中國的知識分子以各種形式參與到了這場決定一個國家未來前途和命運的生死攸關的大抉擇之中去。

當年的費孝通,一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作為一個有著完整英國人類學訓練背景的社會學家,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場討論之中去,他在雲南呈貢的魁閣,作為西南聯大和雲南大學的一位教授,領導者一個對於中國社會和文化以及那裡的真實存在的人懷有極大興趣的研究小組。

1936年時的費孝通

他自己通過實地調查去為學生們講授「鄉村社會學」這門課程,課餘所留存下來的文字得到發表,成為了《鄉土中國》這本書的原型。

這些文字是在報刊編輯的不斷催促之下而一篇篇地發表出來的,由此而引起超越學生群體的更為廣大的公共讀者的共鳴。

這可謂是田野調查研究的附屬品,是一個實地研究者借文字去描摹中國的基層社會其可能的結構或者不變的東西是怎樣的;同時,也是在那樣困苦的年代裡,不得已「為稻梁謀」來換取稿費去維持一種原本不可持續的家計的附屬品;同時也是在一種內憂外患的痛苦掙扎之中所自然流淌出來的思想情感的附屬品。

用費孝通後來的評價就是,這些文字根本是在探討「作為中國基層社會的鄉土社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社會」的大問題,同時也是在抒發著自己對於理想中的中國應該選擇的道路將會是怎樣的,它未來究竟會有怎樣的一種變遷和轉型,而這樣的一種中國敘事的構建,又必然是以現實之中的中國究竟是怎樣一副面貌為基本前提的。

這個現實的中國,這個我們可以真正去把握的中國,便是費孝通所說的「鄉土中國」,是在基層的基本的社會結構上所體現出來的一種「鄉土本色」的鄉土中國。

這種「鄉土本色」並非單單是指物理空間意義上的土地這一方面而言的,而是指人和土地之間的一種最為緊密的連接。

由此,人的生老病死似乎都跟某一塊土地的存在極為密切地聯繫在了一起,彼此之間不能夠有哪怕是些許的分離,人生於斯、長於斯,最後又終老於斯,這就是鄉土中國的一種生命循環,而由此種循環所構建起來的便是可以持續運轉的循環社會。

很顯然這種循環的基礎就在於由人和土地之間關係而生長出來的一種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它根本上是一種差序性的關係,即被費孝通稱之為「差序格局」的一種差序性的關係,做個形象的比喻,這就像一塊石頭打進水中向外所激蕩出來的一圈圈的漣漪一樣,越是靠近水波紋中心的地方,越是會表現得力量強勁或關係緊密,而越是遠離中心的,便越是表現得力量薄弱或關係疏遠。

換言之,在這樣的一個社會之中,人和人之間往往是通過某個個人的自我,並以此自我為中心而不斷地向外延伸出去的。

這是以一種自我主義為中心的差序格局,並與西方的那種由一群人所結合在一起而成為一個團體的有似一捆柴或者有似俱樂部一般的「團體格局」的形式是大為不同的。

在此種差異之中,差序格局的社會關係會更為強調彼此關係的距離形態構成,跟團體格局的彼此均等性的等距離關係形態大為不同,因此在差序關係的社會之中,凡事都要去攀一個交情,去拉一下關係,以此明了彼此之間的距離,總之,這種關係距離的明晰背後實際上都離不開一個「私」字,彼此的關係也便是一種私人的關係。

因此在行為上、道德上以及情感上都會以這種關係的親疏遠近來作為一種評判的標準。關係如果近,那凡事都好商量,一路便是開綠燈;而如果關係遠,則會表現得彼此冷漠,所有的事都想盡辦法設卡阻止,相互也沒什麼真正利益上的往來可言,更無所謂可能有的彼此之間的一種深度的交往、信任和共事。

這種基於私觀念的差序格局構建,核心或者關鍵也恰恰就是在這一個「私」字上面,社會之中充斥著種種的私人的道德,私人的行動邏輯以及私人之間的親疏關係的構建,如果不屬於是私下裡的「自己人」,便什麼事情都很難有真正意義上的展開以及事業上的有所作為。

這無疑是基於一種土地的農業生產所特有的關係模式,並且在沒有一種共同性的或者普遍性的神學信仰的觀念下,所突出表現出來的一種家族主義以及地方性關係主義建構的文化模式。

它會更為強調彼此之間的基於私的友愛和親密,相互之間需要預先有一種關係的確認,之後才有彼此之間交往規則或原則的啟動,如果對方是屬於親人關係的,那所呈現出來的可能是一套的規則;而如果不是親人的,特別的還屬於是一種「見面生」的陌生人的關係,呈現出來的則又是另外的一套規則了,所謂不分語境和彼此關係的一種普遍性適用的法則在這種關係的文化之中是無法真正有用武之地的。

這一點在我看來可能便是費孝通《鄉土中國》一書最為重要的一個發現,因為它無意之中點破了一個未來新型國家構建的基礎究竟應該是怎樣的。

推算一下,《鄉土中國》一書的初版到現在已經有七十多年了,但是閱讀他的人卻不分年代和學科的與日俱增,年輕的人從此種閱讀之中可以了解到中國基層社會的結構究竟是怎樣的,由此而可以抓住事物的本質,不會為變動不居的社會現象所左右;而年長的人在此閱讀之中會感同身受地領會到中國社會自身的變與不變的辯證。

在一種前後、上下以及左右的社會與文化的比較之中,切實感受到鄉土中國其真正的存在價值。而不同學科的人,只要他們一觸碰中國的研究,只要他們想去探尋中國存在何以可能,還有中國的文明以及文化何以可能,那所有這些問題的詢問都會使他鍆很快地遠離自己學科的那些教條和定律,而會令他們驚訝地找尋到《鄉土中國》這本書的理解線索,從一種看似模糊實際精確,看似隨意實際微言大義,看似簡略實際卻充滿著無限複雜性和可解釋性的空間的張力之中,中國意識得到了一種突顯,而這恰是《鄉土中國》這本書所能帶給我們的真正永恆魅力之所在。

1980年,費孝通在美國丹佛獲得馬林諾斯基應用人類學獎

應該清楚的是,時代在不斷的變化之中,但問題依舊;中國在不斷地得到書寫,但超越性的認識卻越來越難有所得。

我們或許有太多的研究,但是我們缺乏哪怕是一丁點的洞見。一個人又一個人所寫書在一本本的積累起來,厚度也在不斷地增加和超越,但是可以去仔細比較一下,對於中國的理解,在我們華麗的書桌上最後能夠鋪展開來的,除了《鄉土中國》這本書,我們似乎還真的不太容易去找到另外的一本。

可讀的書顯然會有很多,但是可以靜下心來讓人細細品味的,費孝通的《鄉土中國》毋庸置疑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本,只要你談論中國,這本書總也是無法真正可以繞來去的。

晚年的費孝通在讀書

顯然,它的價值不僅在於文字上的通俗易懂且內涵豐富,更為重要的還是它所揭示出來的中國問題,這個問題的提出可以擱置許多空洞的討論,成為直觀這個世界的一把鑰匙。

有誰可以否認,數千年的農業文明所構築的中國意識能夠真正離開「鄉土」這兩個字去獲得一種額外的理解呢?

當然,鄉土並不是中國的全部,但是對於核心價值的討論卻無法避開對於鄉土問題本身的追溯,這恰是《鄉土中國》這本書的又一價值所在,也是我們今天還要不斷去重讀它的真實理由的所在。

二零一八年八月八日寫於亦樂齋

歷史|人文|觀點|思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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