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友點評 · 每日好詩 | 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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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徵集帖 ?? 《遠 方》

下期徵集帖 ?? 《再大的雪也不過是虛張聲勢》

我對未來和遠方几乎淡漠了。

我只去過幾次哈爾濱，

第一次，是送去南方上學的兒子，

我第一次看見飛機，我以為

它一直在那裡等候我們，

後來我才知道它是前30分鐘飛來的。

兒子在安檢口向我招手，我木訥。

我夾雜在穿行的旅人里與兒子道別，

那是他第一次離開我們，去很遠的地方。

剛剛降落的空少和空姐神采奕奕，

拉著拉杆箱，從我身旁走過

彷彿永遠那麼帥氣漂亮。

我一年去幾趟縣城辦事。

買種子化肥，和換二代身份證，

我上面頭像一年老過一年。

時間已經把這個人碾碎。

現在他呈粉末狀，格外細膩柔軟。

從小村到小鎮，我只有這麼

一丁點的地方。我的庭院，

二月的末尾，乍暖還寒，

還在荒蕪之中，但我仍感到

萬物正在蘇醒，我的葡萄藤蔓

閃閃發亮，根系在塵土裡，

它正把黑暗抓得更緊。

你說，「有機會出來走走吧。」

我說「會的」。年輕時，

我想去愛爾蘭，手插褲兜

走過都柏林憂傷的街，

像布魯姆和斯蒂芬，

那時，我讀詹姆斯·喬伊斯的

《尤利西斯》。我讀梵高先生，

就嚮往北布拉班特的麥田和鴉群，

我親愛的提奧，如果你健在，

哥哥一定把你資助的錢十倍奉還。

小小的荷蘭，盛產鬱金香，也出藝術家

倫勃朗被梵高的光彩已然遮蔽了。

可是，安默斯特你真是太遠了！

不然我真想去那兒小住幾日。去你家，

據說現已改為「殼」牌加油站。

去看你的小書桌，我驚嘆，

你就是在方寸的書桌上寫下不朽的詩？

我坐在安默斯特的小咖啡館，看到這兒

來的遊客，他們都像我吧，為你慕名而來；

我想你在你孤獨的花園裡採擷，

準備製作天竺葵的標本。

「籬笆那邊的野草莓」

嗯，狄金森，忍不住我想樂。

現在，我想最宜居的地方是英國，

法國浪漫的輕浮；羅馬，一座寂寞之都。

英國，有莎士比亞也有勃朗特姐妹，

有劍橋，也有足球流氓，有紳士也有窮人，

有鄉下的素樸，也有海島把我們隔開…...

詩人簡介

指尖流年，也用名「有雪」，「桑田」，黑龍江勃利縣人。有少量作品發表在《山東文學》、《詩領地》及美國《新大陸》詩刊。

「陳覺民」點評

「我對未來和遠方几乎淡漠了」，這首詩的第一句讓我們立刻感受到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的蒼老，由於自身對人生的經歷，似乎已經失去了對「遠方和未來」的衝動，而這兩種事物正是激情的象徵，對眼前事物不滿的象徵，是一種有關希望原理的烏托邦，同時也意味著漂泊。

「我只去過幾次哈爾濱」，在「飛機場」（飄離的中轉站）見到兒子（年輕的力量）卻感到「木訥」，對周圍人群的不適，走過來的「空少和空姐」也是「帥氣漂亮」，在人與人的映照中詩人感受到了自己的蒼老，這似乎不僅僅是一個個體生命的蒼老，還是一代人的蒼老，一種生活理想的消逝。在時間之中，生命不光是積累了經驗，還改變了自己的呼吸節奏與生活的姿勢，「飛還是不飛？」，這不僅僅是鳳凰的問題（歐陽江河）。「時間已經把這個人碾碎」，「我」似乎依舊是帶著傷口的主體，但蒼老並不意味著一個人精神能力的衰退，因為生活永遠是詩歌真正的大師，生活會如同一把傘一樣向真正的詩人張開雙手，「現在他呈粉末狀」，卻也因此「格外細膩柔軟」。「我」一再強調，「小村」「小鎮」「庭院」，空間似乎是極為狹小的，但卻是「我」擁有的「地方」，狹小的空間正是詩人的心靈深處，是屬於自己的精神王國，這讓我們想到馮至的名句，「給我狹窄的心，一個大的宇宙！」

「萬物正在蘇醒，我的葡萄藤蔓/閃閃發亮」，藤蔓抓緊的雖然是「黑暗」，但是這不是絕望，也絕不是脆弱，而是蒼老的大地給予詩人的教誨，「根系在塵土裡」，「我」依舊是土地的兒子。這時有人突然開始發出「聲音」，「你說，『有機會出來走走吧。』/我說『會的。』」「你」在言說，「你」是誰？是此刻傾聽詩歌的我們？還是詩人自身的對話者，他真正的「知音」？亦或者是詩人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

無論是誰，這個聲音在一個「蘇醒」的季節告訴詩人，有「機會」——「出去」——「走走」。不是突然地旅行，他需要「機遇」，一個特殊的時刻。「出去」，從哪裡出去？從眼前過於沉默的現實的狹小空間還是詩人也許有所封閉的內心？生活向他張開了雙手，詩人也需要以此回應生活。「走走」，一個極為奇妙的動作，它不需要太快的速度，而是「走走」，一種有著自己節奏的漫步。終於，詩人此刻卻也化身為「旅人」，離開家鄉，在整個世界漫遊， 從愛爾蘭的都柏林到荷蘭，再到美國的安默斯特，從小說家到畫家再到詩人，從一個光輝的名字到另一個光輝的名字，從一個迷人的故事再到另一個迷人的故事，不僅僅是物理的空間世界在流轉，一個充滿了細節的藝術精神世界也在流轉。最後，「我想最宜居的地方是英國」，法國浪漫的輕浮，羅馬過於寂寞，而英國「有莎士比亞也有勃朗特姐妹，/有劍橋，也有足球流氓，有紳士也有窮人，/有鄉下的素樸」，一個溫暖與寒冷並存的國度，我漫遊至此，在這裡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詩人」，詩人正是這個光與暗、神聖與世俗、富貴與貧窮交織的世界的使者，「我」處於生活的洪流之中，但對生活又保有警惕與反思，「我」就是如此這般觀察著與記錄著這個世界，所以在英國風光的最後，詩人寫道：「也有海島把我們隔開…」。此刻的「我」明白了這一次旅途其實是一場「神遊」，一次「出神」，而這也正是繆斯賦予他的精神能力，雖然表面看起來顯得「蒼老」，但是卻是真正的幸福。

經編委會評選，「陳覺民」的評論最終入選，他將獲得300元點評稿費。同時感謝「小灰灰」、「mimik」的參與，在此展出其優秀點評，以資鼓勵，期待其他讀者參與下一期評詩。

中國詩歌網每周四推出「詩友點評·每日好詩」，並提前一周公布下一期點評的詩歌。參與的途徑有兩個：登錄www.zgshige.com找到相應詩歌頁面，在下方留言；或者在本公眾號徵集讀者評論的推送文章下方留言。編輯將綜合網頁和微信的讀者點評，從中選取最佳評論。

「小灰灰」的點評

這首《遠方》讀完，頓感流年之傷。眼前彷彿呈現一位文藝知識中年，因為家庭、因為責任、因為人愛「從小村到小鎮，只有這麼一丁點的地方」，年復一年，一位丈夫、一位父親，將自己的一切「碾碎」，給予一個家庭「細膩柔軟」，這碎掉的包括年輕時對未來和遠方的嚮往。也許在某個黃昏，他內心情感噴薄，於是一氣呵成這首《遠方》的夢。

這首詩首句就點出「我」指尖流年的現狀——「對未來和遠方几乎淡漠了」，然後自然地以在哈爾濱機場送兒子去南方上學時的「木訥」，表現了一位小村父親的封閉，與首句「淡漠」相和。這裡不免聯想到朱自清的《背影》，時代背景和描寫方法都不同，但其中含有的父愛是相同的。

年少的兒子「去很遠的地方」——這裡隱約點出年輕的遠方，有種血脈的傳承，接下來空少和空姐的帥氣漂亮與中年父親形成對比、「我頭像一年老過一年」…發出年暮之嘆：既嘆身體的衰老，也嘆心理的淡漠，正如詩中所言「時間已把這個人碾碎」（但「我」並非消亡，而是被時光打磨得柔軟）。

然後以春之復甦來轉折到「年輕時」，「我的庭院……我說『會的』」，這一段承上啟下得非常精妙。春是一年之始，象徵著人的年輕；春天也是萬物復甦的季節，又象徵著「我」心中遠方的復甦。既是時間的描述，也帶出最後的暢想。

最好是「我」年輕時的遠方，此段以唯美的文字訴說對遠方所想：詹姆斯、梵高、狄金森……這裡選取的主要人物多是不顯名的名人，有自我象徵的意味——生時不得名志。而結尾的英國無疑是文人古典嚮往所在，具有多樣性。

「mimik」的點評

「我」對未來和遠方几乎淡漠了，為什麼？因為現實的遠方並不是「我」的「遠方」。所有事物都如齒輪冷漠地不停輪轉，詩人在其中只是木訥。這是詩的前半部分，讓人看到，詩人對現實的否定態度。 但中間部分，是轉折點。詩人雖只安心守在小村小鎮這點地方，但小小的庭院——作為詩中的意象，仍還承載著詩人對生活的期冀和理想。這才發現，詩人其實不曾放棄懷抱「遠方」。 下半部分，便是詩人幻想中的、真正的「遠方」。年輕時，詩人幻想去喬伊斯筆下的愛爾蘭、梵高生活過的愛爾蘭，想去有狄金森和她的詩的安默斯特。這些「遠方」有別現實，顯出詩人純粹的初心。如今，詩人想到自己理想中的英國，這一「遠方」比之前面的，除了純粹，賦予了更宏大的人文情懷。 整首詩，循序漸進，圍繞「遠方」逐漸表露作者的想法，將「遠方」、「庭院」等作為意象，同時，從敘述現實到描寫「年輕時」的想像，再到「現在」的想像，從「機場」到「庭院」再到幻想，給人時空流轉、虛實相交的觀感。最終，能感受到的是詩人豁達積極的心態，遠方從來都是幻想的彼岸，即使遠方存在於想像中，在現實生活面前，這些期望彌足珍貴，這些「遠方」，使詩人對生活和未來仍充滿著期冀。生活應不忘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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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 城

點評整理：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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