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老師: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
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
禘,古代國家舉辦禘禮,皇帝代表全民祭祀大典,儀式非常隆重。皇帝在此期內,不回內宮,必須清心寡欲,反省自己。在中國古文中所謂的齋戒沐浴,便是如此。齋是內心的反省(後來中國人對佛教的吃素也叫吃齋,那是有不同的意義,由佛教戒律中一種「八關齋戒」而來)。齋是中國文化中心理的凈化,用現代的話來講,就是清理思想、排除人慾,真正地做到肅庄叫做齋戒。沐浴也不止是洗澡,而是孔子在《易經·繫辭》上所講「洗心退藏於密」的意義。所以古代禘禮,是國家的大典,全民的大典,領導者皇帝齋戒沐浴七天或三天以後,才代表全民出來主祭,要全副精神,誠心誠意,很鄭重的,等於是一個宗教家的大祈禱,絕對不可馬虎。在這裡,孔子指出當時文化的衰敗,大家參加禘禮,都只是在真戲假做而已。這等於現代有許多人吊親友乃至長輩的喪事匆匆忙忙,叫一輛計程車,趕到市立殯儀館,簽一個名,行三鞠躬禮,好像去繳一百元什麼稅似的,繳完了,趕緊就跑,沒有一點肅庄悲戚之感。今日社會這種風氣,也是文化精神一個重大的問題。
孔子對春秋時代的情形怎樣說的呢?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就是說祭禮開始以後,主祭者端上一爵奉獻神祇的酒以後,心裡就想趕快走了,接著祈禱等隆重的祭禮,都在那裡應付了事。孔子看到這種情形感嘆地說:「吾不欲觀之矣!」我實在不想看下去了,為什麼不想看?就是認為何必勉強做假,而喪失了這件事的實際精神呢?!
孔子這幾句話,有很多意義。譬如現在社會上舉辦許多事情,內心沒有真正的誠意。無論是宗教儀式或任何社會的宣誓,只要舉起手來表示一下,心裡完全沒有肅庄恭敬的誠意。冷眼旁觀者看來,不得不油然而興「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的感慨。這就是中國文化告訴我們,事事要發自內心的誠懇,而不完全在於形式,一切形式,都必須配合內心的誠懇,才有意義。
由此再進一層,便引出下面一段話。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有人問孔子,關於「禘」這個禮儀的說法,和這一套學術思想的理論,它的基本精神又在哪裡?孔子怎麼答覆呢?他說:「不知也。」——我不知道。孔子真的不知道嗎?當然,這是他幽默的話,換句話說,是一種「反教育」,用現代術語來說,是「反激式的教育」。他的意思是說,這一種基本的文化精神,大家應該知道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麼我也不知道了。且看他說了不知道以後又怎麼說下去,就可明白他真的知道不知道了。「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孔子指著自己的手掌說,真正懂得禘這個文化精神的人,看天下國家事事物物的道理,就好像是呈現在這掌心上,這麼清楚明白了。他指著他的掌心,用動作來表示天下的事理,就像指顧之間,如在目前那樣的容易。由此你說他懂不懂禘之禮?當然懂。
為什麼要拜天地呢?這就代表了中國文化基本精神所在之處。我們以前過年,正月初一早上起來,家長帶領全家的人,先要祭天地、拜祖宗,雖然儀式簡單,但卻很嚴肅,而慎重。春秋二季要祭祖,也就是實行「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的尊敬傳統的精神。現代一般家庭,就從來不祭祖,連跪拜的禮都不會行,這就是教育的問題,值得重新研究、重新修整。保持這一點傳統,這一點習慣,使後代知道源遠流長的民族傳統,這也是我們的責任。
剛才講到禘禮與中國文化精神的關係,跟著便提到孔子幾句有名的話,後世一般人們都流行而變為成語。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這是孔子所說祭祀祖宗和祈禱時心儀的原則。當我們祭祖宗的時候要以「如在」目前相對的誠心,猶如祖宗尚在面前一樣的誠敬。假使是祭神,神就在此。要表裡如一,才是肅齋莊敬的道理。所以他又說:「吾不與祭,如不祭。」假使說我因為沒有時間,沒有親自參與這個祭典,只是象徵式由別人去代表一番,這樣就等於不祭,又何必故作排場呢?這種精神,不但告訴我們對於任何祭典要如此,同時也間接地告訴我們做人的道理,無論對生者或死者,由明裡到暗裡,都要由衷一貫。
我們現在講民族精神。熱愛國家民族的人,為什麼到了國外,看到自己的國旗便肅然起敬?我們在國外看到國旗的那種心情,與在國內看到國旗的心情絕對不同。在某一個時候甚至會為之掉下眼淚。其中道理,就是這種精神的流露。所以一個人的修養,對人對事,都要有這種「祭神如神在」的心理。否則,表面上非常恭敬,內心裡又是另一回事,那是沒有用的。所以由於孔子的這番話,了解了祭禮,依此來講做人的道理,也就可以觸類旁通了。
《論語別裁》
我個人很小就代表出來祭祖,那個場面真把人嚇死了!那個時候才十二三歲,穿著長袍馬褂,好多人,好痛苦呀!一個檯子又一個檯子,再走兩三步,中間又一個檯子,再兩三步路邊又一個檯子。上邊都擺著祭品,人山人海站的很多。詳細的情形時間久了,有些細節也記不清了。不過,就是現在祭孔,也沒有真正懂得的。那個主祭者很難當,一邊四個人,現在叫司儀,過去叫贊禮,共八個。開始時不是喊典禮開始、主席就位,而是喊主事者各執其事,主祭者就位,像唱歌一樣,拉著嗓子。我還記得第一次上台,聽贊禮的一叫,我頭都昏了!像上了法場一樣,步子都不敢走錯。穿著長袍,一步一步走,然後跪在地上,而且還要用手把長袍攔一下,接著贊禮叫:「上——香!」。人家把香交給我,我就拜揖;再喊跪——我就跪下;拜——就要叩頭,三跪九叩,這是初祭。然後再獻這樣、獻那樣,就位以前還要盥洗。旁邊一個盆子盛了水,要擦手擦臉,像伊斯蘭教一樣,現在還保持這一種規矩。
每一個宗教都保持上古人類的禮貌,但是我感到中華民族保持了全部,因為我參與過這種事。然後一陣子搞下來,汗流浹背,又緊張、又惶恐,生怕做錯了被人家笑。禮獻的時候先是初獻,然後是正獻,第一步一定要從右邊出來,先站到右前方,再走到中間。像現在在電視上看到祭孔的那些人,連長袍馬褂都沒穿好,不但禮服不曉得穿,那些衣服也做得不對,只好閉上眼睛裝著看不見了。這種禮節,我認為很值得保留,至少要有這麼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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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學術研究會:兩本紀念文集的出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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