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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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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幸拜讀了老友、天津公共關係協會副秘書長、天津民俗學家高偉先生的新作《衚衕里的叫賣》一書,喚起了兒時叫賣文化的遙遠記憶。

說起叫賣文化,在我國商業文化的歷史中可謂源遠流長,至少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在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的巨作《清明上河圖》和南宋大詩人陸遊的「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詩句,都可以尋覓到叫賣的痕迹。至清代,這種叫賣文化已經堂而皇之的見諸於《帝京歲時紀勝》、《燕京歲時記》等典籍中。

清人葉調元的一闋《漢口竹枝詞》:

「芝麻饊子叫凄涼,巷口鳴鑼賣小糖。水餃湯圓豬血擔,深夜還有滿街梆。」更是繪聲繪色地展示了街巷攤販們或高聲吆喝,或借響器招徠生意的生動場景。

叫賣,是商業文化的一種最原始、最經濟、最通俗、最普通的廣告,也是地方風土人情的具體體現。隨著社會的發展、行業的變遷,昔日里那些抑揚頓挫、異彩紛呈的街頭叫賣聲已經漸行漸遠,成為了一段難以忘卻的城市記憶,近60年叫賣文化的變革,也折射出社會的變化和發展,為不同時期社會形態烙下了時代印記。

1949年至1957年,新生的共和國欣欣向榮,人民安居樂業,也是市井叫賣文化的黃金時期。尤其是1956年沒有實行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之前,城鎮里個體經濟比比皆是。從早到晚街巷衚衕里充斥著形形色色、散淡而詩化的叫賣聲。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清晨,是各式各樣的早點叫賣。那時候人們出行以步行為主,買賣運輸負重則以肩挑手提為主,自行車、手推車都罕見。那賣烏豆(煮蠶豆)的小販,就像現在人們背書包那樣,肩上挎著一個長度與人的胯部寬窄差不多,高約30厘米,有背帶的橢圓形木桶,桶內裝著熱乎的新出鍋大烏豆,上面覆蓋著一張用以保溫防塵的,白布縫製的小棉墊,穿街走巷大聲吆喝著:「大個的~~~~芽~~~~烏豆嗷!」

那「的~~~~芽~~~~」二字後面拖著長長的顫音,而最後面的「嗷」字在短暫的延長後聲調突然下滑,如同是一首帶有濃郁市井文化的抒情短歌。那時,花上兩、三分錢就可以買上一小包熱烏豆,從家裡拿上一塊饅頭或餑餑,就是一頓不錯的早點。

賣切糕的小販則是推著一架吱吱扭扭的木製獨輪車,吆喝著「江米面~~~~小棗~~~~桂花餡的切糕哇!」。那聲音宛轉悠揚,有如餘音繞梁一般。花上三、五分錢買上一塊或樂陵小棗、或桂花豆沙餡的切糕,沾上些紅糖、白糖,也算是兒時早餐中的佳肴。

還有那賣涼果的,儘管手底下不停地忙碌著,一點也不影響他吆喝叫賣:「麻團,涼果,驢打滾兒~~~~」。這種小吃的檔次要比烏豆、切糕高級一些,平時吃早點很少光顧。

其餘炸果子的(油條),烤燒餅,炸卷圈、賣炸糕、鍋巴菜、老豆腐、麵茶、茶湯、粉湯一應俱全。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天津三宗寶之一的鈴鐺閣(讀gao)位於老城西面。傳說光緒二十年,鈴鐺閣失火之前,有一個走街串巷賣燒餅的,圍著鈴鐺閣轉圈地吆喝:「大火燒哎~~~~大火燒!」過後,附近木料場失火,殃及鈴鐺閣,應驗了賣燒餅吆喝的:大火燒。做為鈴鐺閣命運的的一語成讖,這一句叫賣堪稱叫賣之最了。

早點時間一過,賣蔬菜水果、魚蝦河蟹以及各色小吃和針線雜貨的小販開始登場了。

城西北一帶有位賣青菜大叔,他的吆喝別具一格:「嗨~~~~賣菜的三哥又來了,誰買蔫豆角、捎點籽茄子,穅心兒蘿蔔、打鼓的蔥哇,還有點啊臭韭菜、爛菠菜、沒有心兒的大白菜哎~~~~」從來賣東西的都是自賣自誇,這位大叔卻把自己的新鮮蔬菜貶得一分不值,幽默、詼諧,倒也別開生面。這種自貶非但沒有影響他的生意,卻為他招攬了許多客戶,他的小推車周邊常圍著一群大嬸、大娘。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一位賣雞蛋的中年婦女,挎著一個柳條編織的大籃子挨家串戶的推銷叫賣,孩子們都習慣的稱他為雞子兒(讀zener)大娘。這次來,她可能吆喝的是:「北河的、紅皮兒大雞蛋!」,下次來則變成了「西河的、紅皮兒大雞蛋!」(那時人們喜歡吃紅皮雞蛋,認為蛋黃油多)。

原來她吆喝中的北河、西河、御河是指雞蛋的產地。北河雞蛋是她從北運河流域農村收來的雞蛋,西河則是指的子牙河,御河是南運河。我就是從雞子兒大娘的吆喝中懂得了這方面的一些鄉土地理知識,同時也理解了這位勞動婦女到農村挨家挨戶收雞蛋、全靠兩隻腳長途跋涉數十里,憑著兩隻胳膊支撐著幾十斤重負,來到市裡販賣的辛勞和艱難。

還有一位趕著小毛驢兒賣崩豆(炒蠶豆)的大伯,崩豆裝在毛驢脊背兩側的粗布褡褳里。他那獨特的叫賣聲至今言猶在耳:「嗨!到、口、酥——的崩豆哎!哎這是甜崩豆哇,那是咸崩豆哇,不甜、不咸、不要錢,回家、要錢、買崩豆~~~~哎!」 那到、口、酥三個字和不甜、不咸、不要錢三個片語,如同他那崩豆一般,一個一個的崩出來,字正腔圓,抑揚頓挫,朗朗上口。

其餘那「買~~~~大小~~~~哎小金魚嘞!」的賣金魚的;

「鋦鍋~~~~鋦碗~~~~鋦大缸嘞」的補鍋匠;

「箍~~~~梢~~~~ 木盆換底~~~~ 」的箍梢匠 :

「破爛~~~~的賣,廢銅爛鐵~~~~的賣,化學攏子(當時指塑料梳子)~~~~的賣,舊書本、舊報紙~~~~的賣嘔!」的喝破爛(收廢品)的,俱嗓音洪亮,聲調悠揚,底氣十足,好懂耐聽。

到了傍晚,街巷裡少了白日的喧囂,叫賣聲中又有新的角色登台。推獨輪車賣熟梨糕的,挑擔子賣煎豆腐乾、豆腐腦的,吆喝「臭豆腐~~~~辣豆腐~~~~」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晚飯後這個時刻,賣青蘿蔔的吆喝就成了主角。民間傳說:蘿蔔消食。當夜幕完全籠罩了衚衕里巷時,夜空里到處瀰漫著「青蘿蔔」的叫賣聲。什麼「好吃不辣的青蘿蔔!」,「賽梨的青蘿蔔!」,「先嘗後買的青蘿蔔!」……聽到這不同吆喝,人們就會知道來得是哪一位賣青蘿蔔者。

最有意思的是一個留著大分頭,頭髮鋥光瓦亮的叫賣者。他除了賣青蘿蔔還兼賣炒崩豆和油炸花生米。他左手提著一個橢圓型的淺木盆,十數個洗得乾乾淨淨的青蘿蔔上面散放著幾枚鮮艷的紅果,煞是好看;右手提著一個食盒,裡面分裝著卡嘣脆的崩豆和香噴噴的油炸花生米。

他的吆喝與眾不同:「崩豆蘿蔔!油炸的鬼兒~~~~」。年幼的我,那時對他的奇怪吆喝百思不解:明明是炸果仁,怎麼變成了「油炸的鬼兒呢?」上學後才慢慢明白,他把果仁的「果」字發音略微ui化了,果仁的「仁」字發音又省去了主音,直接er化了,再加上他這兩個字的發聲短促、連接緊密,變揚聲為去聲,果仁二字在他嘴裡就變成了「鬼兒」。

晚間衚衕里的另一個賣點是賣藥糖的。或是挑著擔子,前後各是一個呈八角形的、分成若干小格子的大玻璃盒;或是挎在頸部的一個呈樓梯形的、分成若干小格子的玻璃盒,裡面裝著紅黃青綠白各種顏色,甘甜酸辣涼各種味道的糖塊兒。嘴裡吆喝著「買藥糖嘞~~~~那(讀nei)位吃了我的藥糖,又酸~~~~又甜的~~~~薄荷~~~~涼~~~~糖~~~~」或是「賣藥糖~~~~的又來了,吃嘛味兒啊有嘛味兒,不酸不甜不要錢哎~~~~」。玻璃盒四周纏繞著一圈小燈泡,在黝黑昏暗的衚衕里顯得格外醒目。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這種繁盛的衚衕叫賣,自1956年公私合營後,逐漸淡薄。1958年大躍進,各行各業忙著大鍊鋼鐵,為1070萬噸鋼奮鬥;天津市根據「一定要根治海河」的指示,又轟轟烈烈的展開了改造海河工程,提出了清濁分流,鹹淡分家的目標。整個城市不分男女老幼,都投入到這兩項運動中,衚衕叫賣逐漸從繁榮步入衰亡。

1959年後,是三年經濟困難時期,物資短缺,商品供應不足,許多生活必需品都是憑票證定量供應。那些五花八門、豐富多彩叫賣聲已經銷聲匿跡,類似解放前的那種倒賣各種日用品的黑市場重新出現。

那時最流行的一種叫賣聲是「粗的細的全國的,鞋的布的工業的,煙的糖的糕點的,油的肉的副食的……」倒賣的是粗糧票、麵粉票、全國糧票,鞋票、布票、工業品票,煙票、糖票、糕點票,油票、肉票、副食品票……以及棉花票、肥皂票、雞蛋票、紡織卷等數十種票證,不一而足。

從叫賣文化看社會變革:那些逐漸從生活中消失的叫賣聲

那時節,除了國營的商店,賣吃食、賣雜物的小販幾乎是看不見了,唯一例外的是一個叫賣「牛肉湯」的。每天的晚飯時刻出現的那聲吆喝,在那忍飢挨餓的年月里充滿了誘惑力:「哎~~~~牛肉湯啊,香噴噴、熱呼呼的牛肉湯啊!」花上一角錢,買上一小碗,卻讓人大跌眼鏡。小碗里是一汪灰褐色、渾吞吞的液體,嚐上一口齁咸。這種煮牛下水的殘湯剩汁,放到今日讓人不屑一顧,在那時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1963年,國家經濟開始好轉,但那些小攤小販被定義為投機倒把行為,是要割掉的資本主義尾巴,是取締的對象。於是,那曾經流行了上千年的叫賣聲風光不再。即使有一些倒賣小商品的「違法者」 也不敢大事聲張,只能偷偷摸摸的地下經營,叫賣聲自然也是難以聽到了。唯一的一個亮點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消失了好幾年的花生米,重新回到老百姓餐桌上。一些膽大的「違法者」私下裡從農村搗騰點花生米,炒熟了,小打小鬧賺點外快。於是,出現了「大果仁一毛一大兩」 的吆喝聲。(一毛即一角錢,一大兩指十兩進位的重量單位,當時廢棄16兩進位的時間還不長,民間還有不少16兩桿稱存在並使用)

文革時期基本延續著前一時期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政策,叫賣文化已經沒有合法存在的土壤。隨著四人幫的倒台,政治桎梏的逐漸鬆動,小品中「換大米~~~~」的吆喝聲傳遍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改革開放之後,各種經濟形式並存,市場繁榮,購銷兩旺,沉寂多年的叫賣聲再度響起,叫賣文化也再次被人們關注。

但昔日的那些叫賣聲畢竟時過境遷。目前還能夠聽到「磨剪子嘞~~~~戧菜刀~~~~」的吆喝,算是半個多世紀前流傳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傳統叫賣聲了。像「擦油煙機~~~~」,「換窗紗——」之類的吆喝,則是隨著家用電器的普及和人民居住水平提高,應運而生的新型叫賣吆喝,更多的經營者用起了錄音揚聲器,通過高音喇叭反覆叫賣著:「新鮮的北塘大海蟹、琵琶蝦!」,「出口轉內銷,服裝大甩賣了嘞!」嗓門大,音量足,多了些雜訊污染,少了些婉轉親切。

無論如何,曾經回蕩在我們城市的叫賣聲再一次響起,都是社會進步發展的結果,都是人民生活水平持續提高的真實反映,它穿透歷史的空間,伴隨著城市的脈動,見證了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城市的發展,並伴隨著城鄉人民生活步入小康。

而這種「城市的記憶——都市的叫賣聲」,將使祖先留給我們的這份豐富的口頭文化遺產----叫賣文化,得到保護、傳承和發揚光大。



馬文華 男 天津市人,天津作家協會會員,《當代天津人文志》副主編,南開有線電視中心編輯,《散文福地》編輯部副主編。早年就讀於天津水產學院(今河北農業大學海洋學院)。1972年開始在《光明日報》《甘肅日報》《人民軍墾》等刊物發表作品。參與編撰報告文學集《忠誠的足跡》《公安英雄》,世紀文庫《當代人物文獻》,地方文獻《當代天津人文志》等。其執筆的專題片《超時默許》獲第三屆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獎,紀錄片《破壁》在中國《生存?生命?生活——走進科學》影視大賽和全國地方廣播電視台創優評析中兩次獲二等獎,並參加2010年西安國際影視節。2013年該片在中國西部電影節獲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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