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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我不育冷漠男友突然娶我,婚後不久他卻帶一女嬰回來了(下)

得知我不育冷漠男友突然娶我,婚後不久他卻帶一女嬰回來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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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我不育冷漠男友突然熱情娶我,婚後不久他卻帶著一女嬰回來了(上)

他娶她不是因為愛、不是因為悔,而是因為公司一直將曹紅梅當女兒看的張總得知曹紅梅出事後,找到林遠博讓他對曹紅梅負責,便答應林遠博如果娶曹紅梅,將給他一筆創業資金。這個殘忍的真相是林遠博出軌後親口對曹紅梅講的,他一點都不在乎她的感受。

「曹姐,曹姐……」曹紅梅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叫她。

「嗯?」曹紅梅睡眼惺忪看向叫自己的阿倩

「余太太來了。」阿倩道。

「哦。」曹紅梅反應過來,起身坐在床上揉了揉太陽穴吩咐阿倩道:「你去跟余太太說,我馬上過去,先給她倒杯水送進去。」

阿倩應聲出去,曹紅梅臉埋在手掌中嘆了口氣,似沉思一會兒才抓抓睡的毛茸茸的短髮,起身下床。

余姐來啦。」曹紅梅笑盈盈地推門進到房間。正對著門的一張床上躺著的女人仰頭望著她打招呼道:「今天又是曹老闆親自給我做臉,你每次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了。」

曹紅梅一面整理身旁貨架車上的產品,一面笑道:「沒啥不好意思,你在我這兒消費,就是我的顧客,給你做臉是應該的。」

余姐搖搖頭,「別動。」曹紅梅說著用毛巾裹好余姐的頭髮,往她臉上輕擦卸妝液。

余姐道:「你們店裡牌子上寫著店長護理是vip客戶專享,我沒辦vip,你還每次幫我做臉。」余姐眼中充滿了感激與愧疚。

曹紅梅滿不在乎道:「哎,誰說店長只能做vip啊,我就守著那幾個vip客人過活那不得閑死啦,只要到店的客人,我不忙的時候都會做。你呀,就別想多了。」

余姐被她的話逗笑,沒再說什麼。

「誒,紅梅你幫我看看這兩件襯衣哪件比較好看?」余姐舉著手機給曹紅梅看兩件男款襯衣。

曹紅梅撇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要給老公買衣服呀。」

余姐笑道:「對呀,他前天說自己兩件白襯衣都舊了,我想給他再買兩件,換著穿反正也不貴。」

曹紅梅沒說話。

余姐笑道:「你平時給老林買衣服不?」

「別笑,別笑,要給你敷面膜了。」曹紅梅將調好的面膜敷在余姐臉上道:「他自己賺的比我多,哪裡需要我買東西。」

「話不能這麼說嘛,婚姻中偶爾還是需要一些小驚喜,這樣有助於增進彼此的感情。誒,流到耳朵里去了。」余姐說著指了指左邊的耳朵。

曹紅梅用毛巾擦她的耳朵道:「他自己會買,不用我操心。」

「你家老林就是靠譜,一看啊就是那種顧家的老實人,不像我們家那位,總是馬馬虎虎,盡讓人操心。」余姐道。

曹紅梅沉默。

余姐別說話了,給你個敷唇膜。」曹紅梅道。

余姐繼續滑手機,專心致志給老公選衣服,曹紅梅端著擦過臉的水出來倒進洗手間,她邊打幹凈的水邊想,「女人心思鈍是一種福氣,可自己沒這種福氣,只能裝聾作啞過日子。」

曹紅梅褲兜裏手機震動,是女兒林深深的電話。她關掉水閥接通道:「深深,怎麼了?」

「媽,我的那個葯是不是被你帶回去了?我這兒沒找到。」

曹紅梅恍然大悟道:「哎呀!是被我帶回來了,在我包里。」

「那怎麼辦,晚飯過後要吃藥啊。」

「要不你來我店裡拿,還是我下班後給你送過去。」

「你那兒那麼遠,我過去一趟回學校,宿舍都關門了。等你忙完也太晚了,晚上開車不安全,一次不吃也沒事。我是自己沒找著葯,問一下你,是不是在你那兒,明天我回去拿吧。」

「嗯,行,我把葯帶回去,你明天直接回家拿。」

「遵命,母親大人。」

曹紅梅被逗笑道:「行啦,我還在做顧客,不說了。」

「那你忙吧,祝曹老闆財源廣進!」林深深那頭掛斷電話。

曹紅梅將手機放回兜里打開水閥,皺了皺眉關掉水閥,掏出手機給林遠博打電話。

一段忙音後,林遠博接通。

曹紅梅道:「喂,女兒今天被車撞了,沒大事,她的葯在我這兒,你過來拿一下給她送去學校。」

「你自己送過去呀。」林遠博道。

曹紅梅嘆口氣道:「我這邊在做顧客走不開。」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後,林遠博道:「你在哪兒啊?」

「美容院。」

「等會兒過來。」

「好。」

曹紅梅掛斷電話,將手機放進口袋,端著面盆走去房間。

4

林深深正在玩遊戲,見到父親的電話,摘下耳機接通道:「爸爸,怎麼啦?」

「下來吧,我在你宿舍樓下,給你送葯。」

林深深先一愣而後笑道:「啊!爸爸,我愛你!」

林深深屁顛屁顛地跑下樓,一下子撲到在林遠博懷裡,林遠博被突如其來的重力壓得退後幾步,他單臂抱住林深深慈愛地笑道:「哎呦喂,我閨女要把我壓死了。」

林深深從林遠博身上下來,賊笑道:「是媽讓你來的吧。」

林遠博無奈地笑著點點頭,「你媽說你出了車禍,看你也沒什麼事?」林遠博打量著女兒。

「沒媽說的那麼嚴重,我只是玩滑板的時候被一個不長眼睛的混蛋開車門給撞了。」林深深氣鼓鼓道。

林遠博憋著笑輕聲咳嗽掩飾,盡量不讓女兒覺得自己在嘲笑她。

「爸,你不準笑了!」林深深道。

林遠博輕咳一聲,一本正經道:「你缺不缺錢?」

林深深聽到這句話立馬眉開眼笑道:「缺!」

「行了,上去吧,底下冷,穿個睡衣別凍壞了。」林遠博佯裝道別,推著林深深進宿舍樓。

「誒,爸?你剛問我缺不缺錢啊!你還沒給呢?別推我呀!」林深深扭頭道。

林遠博將她推到宿舍樓門口道:「給你微信轉賬。」

林深深一臉諂媚道:「多少?」

「你收了不就知道了。行了,快上去吧。」林遠博揚揚手臂催促女兒上樓。

林深深撅起嘴撒嬌道:「低於五百可不收哦。」

林遠博親昵地嘖了聲道:「上去吧!」

林深深知道爸爸已經答應她了,歡天喜地上樓去了。

林遠博看著女兒天真無邪的模樣笑了笑,轉身往停車棚走,女兒宿舍樓離停車棚有一段距離,他點了根煙邊抽邊走。

王子銘與肖棋文從圖書館裡出來。

「子銘,我論點很明確呀,你為什麼要人家改。」肖棋文娘娘腔道。

王子銘皺眉道:「因為你的論據支撐不了你的論點,你寫偏了,你現在要麼換論據,要麼換論點,沒別的辦法。」

「哎呀,人家不想換嘛,你就給人家重寫一份嘛。」肖棋文撒嬌地來回拽王子銘的衣袖。

王子銘氣不打一處來,瞪大眼睛指著肖棋文牽著自己衣服的手指道:「你給我撒開!訛人是吧。」又盯著肖棋文道:「剛才在食堂的事兒還沒完呢!」王子銘拽過自己的胳膊,不理肖棋文快步走下樓,

「我錯了嘛,別走那麼快!等等我!」肖棋文追過去。

王子銘自顧自往前走一下子撞到一個人身上,「啊,對不起。」王子銘道歉。

那人拍拍自己的衣服道:「沒事。」

這聲音如一股電流穿過王子銘的大腦,他瞳孔放大,頃刻間眼神冷若冰霜。是那個男人的聲音,這聲音讓他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那個男人,母親也不會得抑鬱症,被送去精神病,經受折磨,雖然現在康復了,卻落下偏頭痛症。

王子銘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道:「你怎麼還活著!你該死!」

「你幹什麼!你這個同學!」林遠博被眼前的一切嚇懵了,掙扎恐嚇道。

肖棋文跑過來見狀急忙拉架,「子銘,你,你幹嘛呀!你揪著別人幹嘛!」

「子銘?」聽到這個名字林遠博似乎明白過來,沒有了先前的懼怕,他使勁捏住王子銘的雙手將手從自己衣領處拽下來,突然王子銘一記重拳砸在林遠博臉上,挨過拳頭的林遠博眼冒金星,踉蹌退後幾步,手扶著太陽穴,搖搖晃晃地站著。

王子銘走上前朝著林遠博的腹部猛踹了一腳,林遠博後仰摔在地上抱著肚子扯著喉嚨叫囂道:「打人啦!青大學生打人啦!」王子銘又要上前被肖棋文死死拽住,肖棋文因為害怕聲音有些顫抖道:「子銘,你怎麼啦!你別打架了!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很快他們三人被人群圍住,有人報告了校保安,三人被帶到保安室。

「說說吧,怎麼回事?誰先動的手?」保安陳伯敲著桌子道。

林遠博揉著自己青紫的臉,指著王子銘道:「是他!他突然間撞我,還打我!」

陳伯凌厲的目光落到王子銘臉上,下巴頜指了指林遠博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王子銘氣鼓鼓地沒做聲。

陳伯看著肖棋文道:「他不說你說,是不是他先動的手!」

肖棋文無辜道:「我,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打起來了,我沒看到誰先動的手。」

林遠博氣憤道:「這有什麼好問的!」他指指自己臉上傷對陳伯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臉都紫啦!都破皮啦!」林遠博指著王子銘道:「你再看看他,身上有傷嗎?」又指指王子銘握拳的手道:「你再看看他的手,那骨頭上的可是我的血!」

陳伯質問林遠博道:「你一個外來人員這麼晚在學校幹什麼?」

「我來給我女兒送葯。」

「哪個學院?幾年級幾班?」

「新聞傳播學院,一年級二班,叫林深深。」林遠博掏出手機中自己與女兒在學院門口的合照給陳伯看。

肖棋文看向王子銘,王子銘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王子銘說話呀!啞巴啦!」陳伯抬眼盯著他。

王子銘握拳的指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突然他衝上來朝林遠博揮舞拳頭,被陳伯等保安及時拉住。

林遠博躲閃地站到凳子上驚恐叫囂道:「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他要打我!你們快把他抓起來!」

王子銘被兩名保安反手扭住胳膊,陳伯向他們擺了下頭,保安將王子銘扭送到保安室的內屋。

陳伯恭敬對林遠博道:「這件事您看怎麼辦?」

林遠博從凳子上下來,扯了扯有些褶皺的西服外套長嘶了一聲,「這件事有些難辦啊。」林遠博頓了頓又道:「看公了,還是私了吧。」林遠博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指著自己的傷口對在場所有人道:「你們看看,他把我打成這樣,我就算告他,告到他不能讀書都可以!」

陳伯一驚,連忙緩和氣氛道:「還是私了吧。」

「私了就看他出多少錢了。」林遠博漫不經心道。他坐到椅子上,翹起二郎腿。

「您想要多少?」陳伯坐回座位與林遠博隔著一張桌子。

林遠博攤開手掌道:「這個數。」

「五百?」陳伯試探。

「五千!」林遠博道。

「你乾脆去搶好了!你那個傷五百都不到!」肖棋文站出來憤憤不平。

林遠博有恃無恐道:「那他就等著吃官司咯!」

「你……」肖棋文咬牙切齒把髒話憋了回去。

陳伯一手擱在桌上思索片刻笑道:「既然是他動的手,就該他賠償您的醫藥費,這個您占理兒。但是賬不能這麼算,我當保安也幾年了,從公安幹線上退休下來,法律什麼的,還沒全忘乾淨。

「您這傷可以去醫院開個驗傷證明,治療費多少錢這邊給您出,這事兒就算了了,如果你硬要打官司,你耗費的律師費都不止您要的這個數啊,再說在法庭上您這點皮外傷,要這些錢也不佔理兒啊。要我看啊,您就現在私了,讓孩子賠您一個差不多的數,再給您道個歉,既不耽誤您功夫,也給孩子一個出路嘛。」

林遠博一聽說道歉,語氣緩和下來道:「我也不是那種不好說話的人,你讓他出來給我道個歉,這事兒就算了。錢也不要他賠了,我自己自認倒霉吧。」

陳伯道:「該出還是出。」又扭頭朝身旁的保安道:「跟他說,讓他出來道個歉。」陳伯像解決了一件大事似的長長舒了口氣。

保安點頭進了內屋,不一會兒保安又一個人出來伏在陳伯耳邊咬耳朵,「那孩子太倔了,跟他說什麼都不聽。」陳伯面露難色起身進了裡屋,臨走的時候讓保安給林遠博倒了杯茶。

林遠博邊喝茶邊看錶,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陳伯領著王子銘出來,王子銘走到林遠博面前向他誠懇道歉,這下林遠博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了。

他原本以為王子銘因為他媽王玲的事兒根本不會向自己低頭,如果真這樣,就不怪他不愛惜小輩,沒給王子銘台階下了,自己便可順理成章的將王子銘告上法庭。現在王子銘居然向自己道歉,著實在他意料之外。他剛才的那番大度言語,此時成了束縛他的鐐銬。

林遠博神色微微一怔,立馬變臉笑道:「好,這事兒就過去了,以後啊,不要再動不動就出手傷人,年輕人脾氣不要太暴躁,你出社會了就知道和氣生財。」

王子銘低頭嗯了聲,他從裡屋出來後就沒抬頭直視林遠博。

林遠博故意伸出自己手道:「來,我們握個手,表示我們已經和解了。」

王子銘盯著這一隻手,仇恨的火苗在眼中跳動。不行,他不能再做出格的事,不然一切的後果都得由母親承擔,他不能再將母親推入深淵。

王子銘揚起嘴角看著林遠博笑道:「剛才是我認錯人了,實在抱歉。您的醫藥費我出。」

林遠博笑道:「哎,算了,你還在讀書,算了吧。」

王子銘沒說什麼,氣氛略顯尷尬,陳伯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道:「還只剩二十分鐘關宿舍門,你們兩個現在回去吧。」又對林遠博道:「您看要不讓他們回去?」

林遠博抽回手道:「嗯,回去吧。」

肖棋文拉著僵硬站在那兒的王子銘走出保安室。

5

一路上肖棋文不停地數落王子銘。

「我說你平時很謹慎的一個人,剛才是怎麼啦!吃錯藥啦!腦袋被門擠了,還是給驢踢了。還打人,你國獎不想要啦!」

王子銘陰沉著臉沒理他快步往前走。

「你走慢點,等等我。」

兩人一進宿舍門,王子銘突然將自己的書包使勁砸到地上,腳在書包上瘋狂地踩來踩去,宿舍另外兩個室友見狀嚇傻了愣在原地望著王子銘。說時遲那時快,肖棋文使盡吃奶的力氣朝王子銘臉上掄了一拳道:「你他媽今天是瘋了吧!」

王子銘頭撞到床邊的鐵樓梯上傳來嘣地一聲悶響,整個鐵架床都跟著聲音微顫,兩個室友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王子銘像放掉氣的皮球癱軟地滑到地上,紅著眼圈陷入沉思,額頭紅包腫起,他抬手像撓痒痒似的摸了摸,樣子有些滑稽。

外號「三兒子」的郭平走到肖棋文身邊小聲道:「他怎麼了?」

肖棋文提起身旁的椅子用力砸在地上,彷彿要將地上砸個窟窿,嚇得郭平一激靈,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誰知道他發什麼瘋?在圖書館前打人被扭送去保安室還沒完,回到宿舍又作妖!」

郭平走到「幺兒子」馬晗跟前道:「能讓棋文改變娘娘腔的說話語氣,子銘真攤上事兒了。」

馬晗小聲道:「不僅攤上事兒,還是攤上大事兒了,我們最好別說話,讓他們自己解決。」

宿舍略帶尷尬的安靜氣氛中,王子銘的手機響了。

王子銘掏出手機接通,「喂」。

「子銘,你媽不見了!我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過了,都沒找到!怎麼辦,她會跑到哪裡去啊!」

王子銘臉色驟變,他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奪門而去,留下宿舍三人一臉錯愕。

王子銘一個人在昏黃孤寂的路燈下狂奔,他已經忘記了這是自己第幾次為了找媽媽從宿舍里跑出來,母親總不按時吃抗抑鬱症的葯,她說吃這葯嗜睡,人不清醒沒辦法給店裡幹活,小姨收留他們母子已經夠宅心仁厚,不能再在他們家當個廢人給人添麻煩。

但母親只要不按時吃藥就容易犯病,犯病後她會一個人從家裡跑出來在街上神志不清的閑逛直到被他們找到帶回去。

午夜的街道空曠而靜謐,偶爾有車輛飛馳而過濺起泥水,風漸漸大起來,王子銘邊走邊大聲呼喊母親的名字。

「王玲!」

「王玲!」

「王玲!」

沒人回應……

王子銘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接著喊「王玲」內心充滿絕望。

如果當初母親沒有遇到林遠博該多好,她就不會瘋,會像所有正常女人一樣生活,而自己也能過正常的人生,不用每天提心弔膽的活著。但這一切都被林遠博毀了!他真該死!

王子銘心中的恨意如破土而出的新筍迅速生長。

「走開!你們走開!啊!走開!我要回家。」王子銘聽到母親的哭喊的聲音。他尋聲往前跑去,廣場中央四男人圍著一個坐在地上披頭散髮的女人,女人坐在地上蹬腳,哭喊得像個幾歲的孩子。

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故意用指間夾著的香煙燙王玲的脖子取樂,王玲尖叫一聲,在地上躲閃爬行,嘴裡含糊不清地哭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但她的出路被這些流氓團團圍住,根本出不去。

矮個子男人正向身旁的幾人洋洋得意地建議著什麼,突然背後被人猛跩一腳,人直直地跌到地上,他周圍三個人被迅速發生的事情怔住,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王子銘彎腰扶母親,背後挨了一腳,四人把他們母子圍在中間死命踢踹,王子銘護住身下的母親,王玲卻他的懷中掙扎,咬打王子銘,她沒有認齣兒子。

「你們快住手!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小姨夫舉著已接通的報警電話吼道。

「你們剛才打人的行為,我已經錄下來了。如果不想鬧到警局就快滾!」小姨舉著手機錄像道。

四人見來的是對夫妻根本有恃無恐,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朝小姨夫與小姨慢慢圍過去,突然為首的矮個子男人後腦勺被人猛地拍了一板磚,頓時鮮血入注,他手慢慢撫摸自己的後腦勺,手指拿到跟前看了一眼,正要發作,頭上又挨了一板磚。

他一咕嚕滑到地上暈了過去。灰頭土臉的王子銘握板磚的手微顫,血跡從板磚上一滴滴滴到地上,他的眼神充滿仇恨望著這些流氓吼道:「來啊!想死的都來啊!」

他的一股氣勢怔住了其餘三人,三人面面相覷,背起矮個子男人,臨走時朝王子銘叫囂,「小子,你給我等著!」

王子銘如一夫當關的猛將,握著板磚窮凶極惡地望著他們跑遠。

小姨與姨夫攙著王玲在前面走,王玲這時候已經眉開眼笑,她似乎感覺到自己安全了,揪住小姨的頭髮玩兒。

王子銘扶著背,拖著步子跟在他們身後,他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突然他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陽光刺得他臉上痒痒的,王子銘迷迷糊糊中聽到母親的說話聲,「讓一個暈血孩子,拿磚頭砸人,這得把他逼到什麼份上了!」

小姨的聲音,「所以大姐,算我求你,按時吃藥吧。你不為自己,也為子銘想想,他今天為你得罪這個混混,明天為你得罪那個地痞,他還只是個孩子,如果那些人回來找他麻煩,你讓他再跟人家拚命嗎?」

小姨夫嘆息,「大姐,今天我就當著您、慧娟還有子銘的面把話說開了,您心裡不要有負擔,我們夫婦倆的米線館雖然是小本生意,但養活你和子銘不成問題。您不要覺得自己吃藥花錢,是給我們添負擔,您不吃藥犯病跑到外面遇到危險才是給我們添負擔,也是給子銘添負擔。您算算他這是第幾次大晚上跑出來找您了,孩子還在讀書,您這樣讓他怎麼安心!這次是背傷,下次還不知道傷哪兒。」

「你少說兩句!」小姨制止道。

母親握著他的手哭腔道:「子銘命苦遇上我這個神經病媽,我總想如果沒有我,他的日子會更好過吧。」

「大姐,你別想歪了做傻事,子銘沒有父親,如果你再出事,他就成孤兒了!」

光線透過糊滿油漬與黃色膠布的窗玻璃投到案板上,王玲將鬢角碎發別到耳後,昏暗的廚房中傳來她一聲聲均勻的切雞塊聲。天然氣灶上的砂鍋中傳來嗡嗡的悶響,湯快開了。

她放下刀走過去關火,她氣色有些差,抬頭往日光照進來的窗戶望了望,這個光景要去吃藥了。王玲回頭看看案板上切到一半的雞肉搖搖頭。先把湯煲好給兒子送過去,下午回來吃藥也不遲。

……

王子銘醒來時已是中午,病房裡除了臨床兩位病友在看電視,沒有其他人。他撓了撓脖子,覺得口乾舌燥想坐起來喝水,一動彈後背頓時錐心般疼痛,他齜牙咧嘴地靠手臂支撐躺下,拉開病號服領口往裡看,自己肚子上纏著厚紗布,回想起暈倒前的事情,瞬間明白過來。

他頭倒在枕頭上如釋重負,母親又被他找回來了,他身上又多了一處英雄的標記。

王玲拎著燜燒壺進來,見兒子醒來大喜過望,快步走上前去噓寒問暖,幾句話聊下來王玲已哭成淚人兒。

王子銘安慰母親道:「這一切都不怪您,要怪就怪林遠博,當初若不是他陷害逼迫您,您也不會生病。」

王玲搖搖頭,「不能全怪他,當初他也幫過我們度過那場大火劫難。」

「媽,那不是善良,他救你,只為了讓你給他生孩子!」王子銘的話引起了臨床兩位病友的側目。

「他老婆無法懷孕,就來欺騙你感情。當你把孩子辛苦生下來,他卻把你送進精神病院。」臨床倆病友嘖嘖嘴,感到不可思議。

王玲哭道:「你說這些什麼用,能改變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你讓我怎麼辦!找林遠博拚命?人家什麼地位,我們什麼地位!」王玲說不下去,她捂著嘴站起來跑出去。

王子銘望著母親的背影,鼻子一酸,攥緊拳頭猛地捶向床墊,一種無力感席捲他全身,他躺在床上冷靜下來,感到自己不應該說這些話刺激母親,萬一她又犯病該怎麼辦?他現在只能躺在床上追悔莫及。

王玲衝進電梯按下最高層,背過身縮在角落臉埋在手掌中哭泣。

時光如果倒退二十四年,會是什麼樣子?那年王玲大專畢業,對未來充滿希望想迅速融入社會展翅翱翔。很快她獲得了體面的工作與安穩的生活,一年後她嫁給了前夫萬新,她做夢都沒想到從嫁人始就是她人生噩夢的起點。

婚前對王玲溫柔體貼的萬新婚後彷彿完全變了一個人,稍不如他的意便對王玲拳腳相向,被家暴成為王玲的家常便飯。王玲礙於自己的面子,也擔心孩子在單親家庭中成長會造成心理不健全,次次隱忍換來的卻是萬新更加肆無忌憚的暴力。終於在一次被打斷兩根肋骨送進醫院急救後,王玲動了離婚的念頭。

離婚官司路途漫漫,各項舉證,多次開庭,雙方家庭反目鬧出一地雞毛,耗時一年零八個月法院最終判離,王玲獲得孩子的撫養權恢復自由身。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前夫懷恨在心竟然放火想活活燒死她們一家人。

火災後她被上司林遠博眷顧,她以為自己得到上天的垂憐,以後日子能過的容易些,殊不知才出虎穴又入狼窩。林遠博對她的好另有目的,他妻子曹紅梅無法生育,他便將注意打到才經受創傷孤苦無依的自己身上,連哄帶騙讓她為他隱忍外界的種種非議生下孩子。

孩子出生後林遠博並沒有兌現之前的承諾與曹紅梅離婚娶她,他先是誣陷王玲患上產後抑鬱症將還在襁褓中的孩子抱給曹紅梅撫養,後又賴她竊取公司機密文件將她告上法庭,這讓還在坐月子的王玲始料未及,林遠博甚至斷交出租屋的房租,房東找上門來逼迫她到期搬走……

王玲拖著身子去找他,林遠博始終避而不見,法院的傳票一張張送過來,剛出生的女兒被搶走,自己與兒子的生活沒有著落,她的人生如飄萍不知何去何從,王玲終於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從她接受林遠博幫助開始便踏入這場為她而設的騙局。

王玲站上醫院樓頂的邊緣,只要稍微往前一點就能讓自己萬劫不復。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笑著笑著眼淚流下來,她抬頭望著水洗過似的湛藍的天空,耳邊清晰地聽到風略過樓頂的聲音,一種清脆的口哨聲。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清醒。

她是兒子的恥辱,只能給親人帶來負擔,如果現在從這裡跳下去兒子就解脫了,所有人都解脫了,包括她自己。

「今天的天真藍啊,和子銘出生時候一樣。」

她縱身一躍……

王子銘望著門口他期待母親走進來。突然一道黑影從窗外閃過,王子銘迅速望去,一聲悶響像水泥袋砸到地上的聲音。

恐懼的尖叫聲引起騷亂。

「有人跳樓啦!」

王子銘心頭一緊,恐懼令他的汗毛豎起來,他顫抖地攥緊被子告訴自己不是母親。

臨床的兩位病友急忙跑去窗邊看熱鬧。

兩人小聲嘀咕,憐憫的眼神正撞上王子銘的目光,王子銘連滾帶爬到窗邊,看到母親躺在血泊中,他身體開始不聽使喚地打擺子,只聽腦內轟隆一聲,他踉踉蹌蹌跑出去,幾乎是從樓梯上滾下來,他彷彿在追逐母親消逝的生命,但這一切為時已晚。

6

林深深與何小顏在分類出版社新送來的雜誌。

「……十七,十八,這一疊要送去給學工部老師。」

「二,四,六,八,十。」林深深豎起雜誌往桌上磕了磕,平整後放到一邊,「這疊送去行政樓校報編輯部。」

肖棋文沒精打采走進來,坐到書櫃旁的沙發上愣神。

何小顏瞅了瞅肖棋文丟了魂的樣子,撞了撞林深深小聲道:「你看肖社長怎麼失魂落魄的,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

林深深瞥了眼肖棋文,繼續幹活道:「不知道。」她還在生肖棋文氣,誰讓他那日在食堂拿她取笑。

肖棋文抬眼憂鬱地望著林深深忙碌,他想王子銘喜歡她,她說的話會比自己有用。

肖棋文道:「深深,跟我出來一下。」

林深深沒好氣道:「幹嘛。」

「有事跟你談。」

「什麼事兒,就在這兒談,我在分雜誌沒時間跟你出去。」

肖棋文見她油鹽不進,不由分說地將她拽出編輯部,「你放手!你放手!」林深深跟在他身後捶打著他的胳膊。

肖棋文將她拉到僻靜處鬆手,林深深揉揉自己被捏痛的胳膊鬱悶地看著他。

「王子銘媽媽昨天自殺了。」

林深深瞪大眼睛,她沒想到他會告訴自己這個消息一時語塞,「那,他……他現在怎麼樣?」

「他還在住院,他背受傷了。」

「他之前採訪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才過了幾天,怎麼住院了。」

「他沒告訴過你他媽媽有精神疾病吧。」

林深深搖搖頭。

肖棋文嘆口氣道:「他媽媽有精神病,經常會從家裡跑出去,他受傷也是去找他媽媽的時候跟流氓打架弄的。」

林深深低下頭,「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我想讓你去醫院看看他,我上次說他喜歡你是真的,他真的喜歡你。他現在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心如死灰,你去應該比我有用。」

林深深沉默。

「我知道我這樣說有點道德綁架……就算是作為認識朋友,你也應該去看看他。」

林深深嘆息,「他遭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我去看他也改變不了什麼。但就像你說的,朋友一場我該去看看他,你把地址告訴我吧。」

林深深望著窗外發獃,曹紅梅看了她一眼道:「把安全帶繫上,警報一直在響。」

林深深拉起安全帶扣好,繼續望著窗外。梅雨時節的天氣像孩子的臉,上午艷陽高照,現在剛過一點天空就已經陰雲密布細雨紛紛。

「你去醫院看哪個朋友?」

「上次撞我那個男生,您見過他的。」

曹紅梅冷漠道:「他怎麼了?」

「他媽媽自殺了,他自己也受傷住院,怪可憐的。」

有輛車突然加塞,「媽,小心!」林深深猛地感覺到車子往下一沉,又一個急剎車,人也隨慣性往前蹭出去,車猛地停下來,曹紅梅與加塞車追尾。林深深坐在車內看到加塞車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著黑夾克的中年男人,他插著腰罵罵咧咧地往她們這邊走,她又扭頭看母親,母親驚魂未定地握著方向盤。

「媽,媽!」林深深輕搖著母親的胳膊。

曹紅梅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對林深深道:「你先走,媽處理追尾事故就不送你了。」

林深深擔憂地望著母親道:「您小心點。」

母親摸了摸林深深的頭,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林深深下車背上包,望見母親在車內撥打電話,她關上車門。

林深深打車來到醫院,在醫院門口賣提果籃拎了上去。她到王子銘病房時,王慧娟正在勸說王子銘吃東西。

「阿姨您好。」

慧娟回頭看到林深深,驚到手中的粥碗摔在地上,她緩緩站起來,望著林深深的眼睛,彷彿在她的眼中尋找姐姐的神采。

「你,你是?」慧娟顫音道。

林深深禮貌地笑道:「我是王子銘的朋友,我叫林深深。」

「林深深,你就是林深深。」慧娟想起姐姐與那個渣男的孩子當時取名就叫林深深,難怪她的這雙眼睛與姐姐的那麼像。

慧娟連忙接過林深深手中的果籃,招呼她坐下道:「你先和子銘說會兒話,我把灑掉的粥打掃乾淨。」慧娟出去後,林深深與王子銘陷入尷尬的沉默。

王子銘確實消瘦了很多,他面無血色,嘴唇乾枯頹敗如枯萎的花蕾,他望著她。

林深深道:「我從肖棋文那兒聽說了你的事。我來看看你。」林深深說著給他捏了捏被角。

王子銘沒說話,他只是獃獃地望著她。

林深深指著床頭柜上的一株鮮花道:「花開的不錯,你生病了是應該多看看新鮮事物。」

王子銘依舊望著她。

林深深拘謹地東望望西看看,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慧娟拿來笤帚與撮箕掃地,林深深站起來,搬走凳子,方便她施展。待慧娟出去後,她又坐了下來,看著桌上燜燒壺中的粥道:「你要喝粥嗎?要喝的話我給你盛點。」她站起來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鐵腕要去洗。

「不用麻煩,我不喝。」王子銘沙啞的聲音道。

她乖乖的將粥碗放回床頭櫃,坐下來。她往門外望了望,期盼王子銘的阿姨快點回來,這樣她好道別後離開,干坐在這兒真不自在。

「林深深,我告訴你個秘密。」王子銘開口道。

「嗯?什麼?」林深深回頭看他。

「你是我親妹妹。」

林深深一愣,皺起眉頭道:「王子銘我體諒你是病人又失去至親才來看你,如果你拿我開玩笑,我可要生氣了。」

「你親生母親是我媽媽。林深深,你知道嗎?你媽媽昨天死了!」

一聲清響,幾個橘子滾到林深深腳邊。她回頭看到慧娟站在門口,腳邊的鐵盤在地上劃著圈。林深深蹲下撿起橘子,將它們從新放到盤裡,遞到慧娟面前,手卻被慧娟一把握住。

慧娟道:「深深,子銘說的是真話,你的生母叫王玲,也是子銘的媽媽。他和你是兄妹。」

林深深驚恐地掙脫手,她一把推開慧娟奪門而逃。她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聽,這一家人都瘋了!她要回家。

王子銘望著空蕩蕩的病房門口。

慧娟剝橘子道:「你為什麼要告訴她真相?」

「我想讓她去送媽媽,畢竟她是媽媽的女兒,您剛才拉著她說話,也是這樣想的吧。」

慧娟嘆息,「我剛才嚇到她了,真相對她來說太殘酷,她一時接受不了。」

「她都二十歲了,不能蒙在鼓裡活一輩子。」王子銘道。

兩人沒再交流。

林深深嚇得驚魂未定在街上一路狂奔,直到上氣不接下氣才停下來。她彎著腰扶著路燈桿大口大口喘氣,她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媽媽的電話始終處於佔線狀態,她打電話給爸爸。

「深深?」

「爸!」林深深聽到爸爸的聲音哭起來了,「爸你能來接我嗎?我害怕!」

林深深坐在林遠博車上,委屈地抱住林遠博,頭靠在父親肩上流淚。

「那家人騙你的,你怎麼可能不是我和你媽的孩子,別多想。」林遠博道。

林深深頭在林遠博肩頭蹭了蹭,算是點頭。

父女倆回到家,曹紅梅還沒回來,林遠博看著家裡的冷鍋冷灶氣不打一處來,他拿起電話給曹紅梅店裡撥過去,無人接聽。

「晚飯也沒做,你媽去哪兒了。」林遠博生氣道。

林深深想起下午與母親一起經歷的交通事故道:「媽下午送我去醫院的時候與一輛車追尾,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林遠博道:「你給你媽打個電話,如果她沒接,我們就出去吃飯。」

林深深神色有些落寞,她撥通媽媽的電話,系統提示正在無法接通,她朝父親搖搖頭。

林遠博拿起剛放上車桌的鑰匙道:「走,出去吃。」

林深深低下頭咬了咬嘴唇,爸爸似乎毫不關心媽媽。

7

黑暗中吧嗒一聲火苗如花瓣跳動起來,曹紅梅點燃面前的熏香蠟燭,隨手將火機扔到桌上,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手機震動,她撇了眼手機屏上跳動的女兒名字踟躕了,她盯著手機直到停止震動,彈框跳出女兒的五個未接來電。

曹紅梅將酒杯倒滿,她不是個善於扯謊的人,但二十年來她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她重複地向所有人說謊,說得那麼真實連她自己也信以為真。

她原本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卻將別人的女兒搶到自己身邊撫養了二十年,讓別人忍受了二十年的骨肉分離,原來自己發起狠來也是這般冷血無情。

昏黃的燭火跳動,曹紅梅感覺異常疲憊,她像只自我保護的貓咪在沙發上蜷縮成團。死亡彷彿是一劑和解藥,時間帶走那個人的同時也帶走了關於她的積怨。王玲也同自己一樣是個可憐人罷了。

她的遭遇曹紅梅不是不了解,但是她選擇視而不見,她裝聾作啞牢牢抓住空中樓閣般的幸福,卻不曾想即便是空中樓閣也是踐踏著王玲的靈魂與血肉搭建。

王玲直到死也沒親耳聽到她的女兒叫一聲媽。

自己厭惡林遠博無情無義,如今自己與他又有何區別?曹紅梅突然咬住自己的手腕,面容扭曲地低聲嗚咽起來,她必須做決定了。

——

父女倆坐在飯館裡等著上菜,父親邊抖腿邊刷手機視頻,林深深放下手機幽怨地盯著父親。

「爸,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在乎媽。」

林遠博盯著手機心不在焉道:「怎麼不在乎?挺在乎的呀。」

「你經常不等媽一起吃飯,在家你們也經常不同桌吃飯。」林深深嘀咕。

林遠博辯解:「我和你媽上下班時間不一致,我起床的時候你媽都已經去店裡了,怎麼一起吃飯。」

林深深皺眉矯正父親道:「但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您可以打電話關心一下媽。她一定也沒吃飯,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要不要幫忙?您可以打電話問問嘛。」

「你媽幾十歲的人了,開車也開了十幾年,追尾這點小事她早就見怪不怪,放心,她應付得來。」林遠博接著看視頻,未把女兒的話放在心上。

林深深撐著胳膊肘捧著臉生悶氣,她總覺得父母的關係彆扭,但哪兒彆扭自己又說不上來。他們是相愛才結婚生子一起生活幾十年的吧,但他們日常的互動倒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今天王子銘還說我是他親妹妹,不會我真是他親妹妹?後來被這家人收養?不可能!沒有父母會把親生骨肉拱手送人,他一定是趁生病覺得我不敢打他故意拿我開玩笑,林深深拍拍腦袋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二日,林深深起床後躡手躡腳地打開父母房門,床上父親鼾聲如雷,她輕輕地退出房間皺眉想,「媽一晚上沒回來。」

林深深回房間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拔掉充電器插頭,撥通母親的電話在自己房間里來回踱步,電話依舊無人接聽。「媽有些反常。」林深深自言自語,就把手機扔到床上走去洗手間洗漱,她今天還有課,不能在家久待。

——

阿倩打開店門,一股夾著酒味的蠟香撲面而來,她狐疑地上樓發現沙發上蜷著身子熟睡的曹紅梅。曹紅梅周圍橫七豎八倒著啤酒罐,茶几上一杯香蠟已經燃盡,蠟芯飄起悠悠清煙。

阿倩放下包去裡屋給曹紅梅抱來床毯子蓋在她身上,將她額前的碎發撩開,曹紅梅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一身酒氣,樣子非常無助。阿倩從未見過老闆這樣頹喪。

阿倩小心翼翼地清理空酒瓶,又拉開沙發後的窗帘,打開窗戶通風換氣。一陣涼風吹進來,刺激得曹紅梅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翻了個身眯起眼睛望著窗外的陰霾天。

阿倩見她醒了,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道:「喝點熱水暖暖胃吧。」

曹紅梅眼睛睜得大了些,啞著嗓子道:「放著吧,我想再躺會兒。」

阿倩放下水杯,去收拾晚班留下來的未收拾的客房。

曹紅梅躺在沙發上聽著阿倩在房間里的響動,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慢慢扶著沙發坐起來,自己不修邊幅的樣子被客人看到不好,況且她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處理。

林深深在課堂上接到母親發來的微信,母親說中午和她一塊兒吃飯。林深深喜出望外埋怨了母親幾句答應下來。下課後她獨自一人走到校門口,母親的車停在那兒等她,林深深上車後佯裝生氣道:「哼,你昨天怎麼不接我電話也不回家呀。」

曹紅梅面無表情的開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林深深生氣地踢了下腳。

「你以為你還是小孩子嗎?不回家也不跟家裡人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和爸爸都很擔心你呀!」林深深用母親說教方式來說教母親。

曹紅梅道:「你很擔心我吧,你爸爸估計早就睡死了。」她面無表情。

林深深歪著頭靠在座椅背上道:「媽,你覺不覺得你有一個習慣?」

「什麼?」

「你永遠稱呼你老公、你先生、你愛人,為『你爸爸』。」林深深一個詞兒一個詞兒蹦完,俏皮地看向母親。

「他不是你爸爸呀?我又沒叫錯。」

林深深感覺自己碰了釘子,嘟嘴賣萌道:「他是我爸爸呀,我的意思是你們之間沒有愛的昵稱。比如我閨蜜的媽媽就稱呼他爸爸為愛人,我老師稱呼她老公為先生。你呢?每次向別人介紹我爸爸的時候,就稱呼深深的爸爸,多生疏呀!」

曹紅梅被逗笑道:「就你想法多。」

車在一家裝修簡潔的餐館前停下來,林深深挽著曹紅梅一道走進去,曹紅梅看著深深自覺挽上來的手臂內心愁楚。飯桌上曹紅梅幾次想告訴林深深真相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她害怕這個真相像個黑洞吞噬掉深深的愛,曹紅梅最終不敢踏出那一步。

送林深深回學校後,她決定去醫院看王玲的兒子,全當贖罪。她來時正巧趕上王子銘出院,王玲的妹妹王慧娟見她如仇人般分外眼紅,兩人當著眾人的面在醫院走廊里廝打,被前來勸架的醫護人員拉開。

王子銘站在一旁冷眼旁觀,他從小姨爭吵的言語中已經大概知曉來龍去脈,這個女人也是逼瘋母親的元兇之一,她當年從母親身邊搶走襁褓中妹妹。王子銘白了曹紅梅一眼,扶起痛哭流涕的小姨離開。沒走幾步他停下來大聲道:「你不覺得你很卑鄙嗎?真替深深感到悲哀,有你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母親!」

望著王子銘背影,曹紅梅哇的一聲哭起來。一路上曹紅梅開車跟著王子銘乘的的士來到小明粉麵館,麵館不大對著街道,前廳營業後邊住人。麵館門帘上貼著一副綠色輓聯,幾個花圈靠著左邊敞開的門板放著,往屋裡望去可以看到屋內水晶棺材上一層厚厚的冰霧。

曹紅梅心有餘悸,王玲的棺槨令她害怕,這是自己造的孽啊!

王子銘自從回來就跪在王玲的棺槨前,任憑小姨與小姨夫如何拉扯都不起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曹紅梅看著恍若靜像的王子銘,覺得自己是多麼無恥。她從躲藏的陰暗角落出來走到金色的夕陽里,走向王子銘。

發現曹紅梅站在自己身旁,王子銘並未驚訝,他沒有起身驅趕而道:「你確實該祭拜我媽,雖然不是你直接害死她,但是你也是林遠博的幫凶,你身上也沾染過我媽的血。」

曹紅梅發憷地往回咽下口唾沫,她低頭跪在冰冷的瓷磚地上道:「王玲,我對不起你,我給你磕頭道歉。」說完她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響頭。

兩人的說話聲引來在後屋準備晚飯的小姨與小姨夫,王慧娟見曹紅梅跪在姐姐的靈前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就是一耳光道:「你怎麼有臉來這兒!」曹紅梅感覺臉頰刺痛滾燙,她跪在靈堂前任由王慧娟拉扯踢踹也不反抗,王子銘與小姨夫將王慧娟拉開。

王慧娟哭嚷引來一波圍觀的鄰居站在外面議論紛紛,王子銘走過去將花圈一個個搬進屋後關上麵館的門。他從地上扶起曹紅梅道:「你走吧。」

曹紅梅看著王子銘身後哭泣抹淚的王慧娟,於心不忍道:「當年林遠博污衊你媽媽商業詐騙的案子,材料我這兒有份備份,我交給你洗刷你媽媽的冤屈。」

王子銘道:「沒用的,欺詐罪判不了幾年,相比他施加在我媽身上的痛苦,根本不算什麼。」

曹紅梅眼神黯淡下去,她轉身離開,王子銘道:「你如果真想贖罪就告訴深深真相吧,讓她來送媽最後一程,我媽明天出殯。就算你不告訴她,我也會告訴她真相,因為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曹紅梅眼淚如雨點掉落,她拉開門出去。回家的路上她泣不成聲,有一種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林深深躺在客廳看電視,聽到密碼鎖聲,一會兒曹紅梅進來了。林深深看到母親憔悴的面容輕聲道:「你哭過?怎麼啦?」

曹紅梅一把抱住林深深頭埋在她的肩上哭泣,林深深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女人哭多了會長皺紋,這是你告訴我的哦。」曹紅梅靠在女兒肩上抽泣,精神緩過來後她站起身,握住女兒的肩膀道:「你爸呢?」

「爸說晚點回來,今晚有應酬。」

曹紅梅點頭,她牽起林深深的手拉她到沙發邊坐下,彷彿在觀察一件世間罕見的珍寶望著女兒許久。

「媽,你怎麼了?」林深深道。

曹紅梅手輕撫林深深的髮絲道:「深深,無論接下來媽媽什麼話。你一定要相信媽媽是愛你的。」

「媽,你搞這麼嚴肅幹嘛,我有點害怕。」林深深內心發虛。

曹紅梅握住林深深的手道:「不怕,媽媽與你一起面對。」

曹紅梅一字一句講述起她與林遠博,王玲的故事,這個故事折磨了她二十年,也該與它和解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媽媽就是你,不可能是別人!我從小在你身邊長大,媽,你不要我了嗎?」林深深聲淚俱下。

曹紅梅兩眼汪汪道:「你是我的命,我……我多希望你是我生的,但是我不能懷孕。」林深深堵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搖頭。

曹紅梅握住女兒的手道:「媽知道你很難接受這件事,但你總要長大,等你長大了還需要獨自面對很多事情。我的好女兒,媽媽要對你負責,就必須告訴你真相。你親生母親明天出殯。」

林深深淚流滿面地望著曹紅梅,被曹紅梅抱入懷中,母女倆人相擁而泣,此刻曹紅梅彷彿得到救贖般一身輕鬆。

8

清晨王子銘打開店門時,見到林深深與曹紅梅身著喪服站在門外。三人沉默地對視,似乎在彼此的眼中尋找新關係的認同。

王子銘道:「進來吧。」

曹紅梅領著林深深進屋,曹紅梅道:「深深,送送你媽媽吧。」

林深深跪在地上磕頭,一聲比一聲響亮直到磕到額頭青紫,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曹紅梅身旁,曹紅梅別過臉,手顫抖地捂著哭紅的鼻子與下顎。

送完王玲,王子銘邀曹紅梅母女來茶館喝茶,說是喝茶其實他有事情與她們談。王子銘懂事起就勵志做一名律師,為母親這樣的弱勢群體說話。雖然母親沒有等來遲到的正義,但他不會放棄擁有法律手段懲罰渣男。

王子銘抿一口茶道:「林遠博公司的業績應該挺好吧?」

曹紅梅詫異,她不清楚王子銘為何這麼問,「他公司的生意,我沒在意。」

「我在網上查到,他最近花了很大一筆資金投資古玩。看來這幾年他做廣告生意賺了不少錢,就不知道他有沒有讀過稅務法。」王子銘不動聲色看了眼曹紅梅。

曹紅梅一愣,她似乎明白過來,「你想……」

「我希望你幫我。」王子銘道。

曹紅梅低頭捧著茶杯,沉默不語。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王子銘看向林深深。

林深深搖頭,「我沒想過。」

「還和媽媽住一起嗎?」王子銘問。

林深深點頭。

王子銘溫柔道:「深深,你現在多了三個親人,哥哥、小姨、小姨夫,我們都會很愛你。」林深深看向曹紅梅,曹紅梅也笑著撫摸林深深的頭髮。

王子銘又道:「您以後有什麼打算?繼續和林遠博生活在一起?」

曹紅梅嘆口氣道:「我準備和林遠博離婚,二十多年的隱忍已經足夠。」曹紅梅握住林深深的手道:「昨晚我已經和深深商量好,我們母女相依為命。」

王子銘笑了笑道:「那很好啊。我跟您說的事情您可以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覆,您可以加一下我的微信。」他把手機遞過來。

曹紅梅看著二維碼猶豫片刻,用力抿了抿嘴唇拿起手機掃描……

三個月後,市第二監獄。

「林遠博出來!」獄警嚴厲的聲音呵斥。穿著囚服的林遠博被帶出牢房,他拖著步子緩慢地往探視室走,如今身敗名裂,妻離子散還有誰來看自己?當他走進探視室時他怔住了,坐在電話旁等他的是王子銘。

林遠博轉身要走,王子銘連忙拿起電話戲謔道:「我知道你不願也不敢面對我,但我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

林遠博背對著王子銘站在原地。

王子銘道:「深深得了國家獎學金,全系就兩個名額,她得了系第一。」

林遠博留下淚水,他閉上眼想起女兒離開時對自己說過的那些決絕的話。

王子銘道:「下個月她要被交換出國了,我讓她來看看你,她不願意。我想她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但你畢竟是她的生父。」

林遠博轉身走到座位上坐下拿起電話道:「她長高了嗎?胖了還是瘦了?」

「長高了一點,瘦了,學習比較辛苦。」

「讓她多注意身體,不要太拚命。」

「好,我回去跟她說。」

林遠博摩挲的手指,艱難的說道:「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媽媽,也對不起你。近兩個月我在獄中回憶了很多,過去我做過太多傷害你媽,紅梅,還有深深的事。我不求你們能原諒我,只希望你,還有她們娘倆能好好的生活。」

王子銘眼眶紅了一圈,他終於等來林遠博的懺悔,淚水從他的眼中滑落,他抬手抹掉道:「您在裡面好好改造,我會抽時間再來看您。」王子銘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當他踏出監獄鐵門的一剎那幾縷陽光從烏雲的裂縫中穿透出來,在他腳下灑下一地金黃。(作品名:《小兒女之成年禮》,作者:方官。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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