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點石庵舊事：詩佛王維後裔，請軍隊護送佛經

邵陽白雲岩禮佛

王維，字摩詰，號摩詰居士，唐代大詩人，人稱「詩佛」。王維的名和字，合在一塊就是「維摩詰」——維摩詰是佛教史上著名的居士，佛學修養很高，連很多菩薩都向他請教問法。可見王維從小就受家庭影響，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而王維的詩作中，更是融入了大量佛理禪意，對佛教的理解和對人生的感悟，達到了極高境界。

宗教對一個家族的影響，可能比人們想像中更為深遠。王維去世一千多年後，他的一位後人，成了清末著名高僧。民國佛教人物誌《近代往生傳》中，有這位被稱為「尊美長老」的傳記。

尊美（1840-1913），名仁里，法號安愚，南禪乘雲宗第35代傳人，俗姓王，邵陽南鄉谷洲人，太原摩詰後裔。幼年出家於邵陽青雲寺，20歲時在衡陽岐山仁瑞寺師從恆志禪師受具足戒，後住持邵陽白雲岩毗廬寺、邵陽東門外點石庵。點石庵系明末顓愚禪師開創，到了清末，因年久失修，廟舍頻臨倒塌。光緒二十年（1894年），尊美出任住持後，不出數載，殿閣巍峨，面貌煥然一新。點石庵因此禪風大振，八方僧侶不遠千里慕名前來訪學，日則分堂誦經，夕則擊板參禪，儼如「靈山法會至今未散」——靈山法會是指佛祖釋迦牟尼的一次佛法演說，是佛教以心傳心授法的起源。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冬，尊美在毗廬寺主持盛大的傳戒儀式，千僧繞座，萬指散花，得戒者190餘人，影響極大。

佛教靈山法會

尊美為人樸實無華，不善應酬，樂與僧眾同甘共苦。當時寺中生活艱苦，時常斷炊，但尊美遵循佛教所謂粒米同餐之義，多一人即向鍋中多添一瓢水，從不拒絕或限制學禪者。著名高僧八指頭陀寄禪大師曾就此事贈詩曰：「點石庵中苦尋常，平居十日九無糧。唯將一滴曹溪水，散作醒醐上味嘗。」詩中的曹溪是指南禪宗祖庭廣東韶關曹溪寶林寺，曹溪水常用以喻指佛法。

從宣統元年（1909年）夏天起，年近七旬的尊美開始了為期兩年的杖錫雲遊。他下湘江過洞庭，再沿長江東遊，先後訪問了南嶽衡山、南京清涼寺、浙江普陀山、杭州靈隱寺等眾多名山古剎。所到之處，極受敬仰。宣統三年（1911年）七月，尊美經海路赴京師請經，居北京柏林寺。京城禮佛者紛至沓來，向尊美參禪學佛。清廷洋務派代表人物盛宣懷的夫人庄德華，慕其道行，為之日設齋供。清廷主管宗教的「僧錄司」報請內務部頒賜佛經七千多卷及「萬壽點石禪林」匾額。

尊美奉經離京後，經海路至上海，準備沿長江而上，返回湖南。但剛到上海，便傳來了湖北武昌發生兵變的消息——革命黨人於1911年10月10日（農曆辛亥年八月十九日）發動的武昌起義，揭開了辛亥革命序幕。因長江水路被封鎖，尊美只好將佛經暫存於上海留雲寺，本人則先行走陸路返湘。直到當年12月，長江水路恢復通行，佛經才由輪船公司託運至湖南。

湖南佛教寺廟

然而，佛經運至湖南後，又出現了意外狀況。武昌起義後，湖南新軍也於1911年10月22日響應起義，光復了長沙。不久，第二任湖南都督譚延闓，任命革命黨人譚心休為寶靖招撫使，帶兵前往邵陽接管湘西南地方政權，清除匪患。譚心休是邵陽人，早年赴日本留學，在東京加入同盟會，回國後積极參与反清活動，是一位比較激進的革命者。譚心休受命回到邵陽後，針對邵陽城鄉土匪惡霸蜂擁而起的亂象，採取快刀斬亂麻的鐵腕政策，大開殺戒。不出兩個月，邵陽匪霸即聞風喪膽，銷聲匿跡。1912年初，邵陽社會治安穩定後，譚心休響應南京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廢除神靈祭祀」的號召，在邵陽掀起了一場破除迷信運動。他下令將各類廟宇強行改為學堂或其他機關，並派兵搗毀寺廟中的佛像，驅趕僧人。作為邵陽規模最大的寺廟，點石庵自然難逃此劫。點石庵中有一尊玉佛，也被譚心休的手下搶走了。尊美回到湖南後，得知譚心休在邵陽毀佛，只好暫留長沙。

當時，搶佔寺廟財產的行為在湖南乃至全國各地都有發生。湖南僧侶曾聯名向南京臨時政府內務部寫信陳情，但求助信發出後如石沉大海，後來只好懇請在國內僧俗兩界頗具名望的浙江寧波天童寺住持、湖南籍高僧八指頭陀寄禪大師出面協調。1912年4月，鑒於佛教出現嚴重的生存危機，寄禪在上海籌備中華佛教總會，希望佛教界抱團自救。但因南京臨時政府已於1912年4月解散，寄禪轉而向北京的袁世凱政府申訴。1912年6月，北京政府發出通告，要求各省制止大肆搶佔佛寺財產的行為。但北京政府通告發出後，湖南地方政府卻置若罔聞，繼續推行毀佛辦學政策。湖南省教育會還在當年6月通過決議，令各校將此前保留的神像一律砸毀。

民國時期的僧人

不過，由於佛教早已在中國紮根，擁有大量信徒，湖南地方政府搶佔廟產的行為激起了許多民眾的憤怒。1912年6月下旬，長沙一所公立學堂為佔用廟舍，搗毀了廟裡的神像，引發了一場激烈衝突。當時，有一支軍隊駐紮在寺廟附近。軍中的士兵都是普通民眾子弟，對師生毀佛行為十分不滿。於是聚眾鬧事，打傷了學校師生十餘人，並將學校的儀器書籍全部焚毀。第二天，士兵又砸毀了另外幾所佔用廟宇的學校。此外，湖南祁陽縣也發生了數百群眾砸毀佔用廟產的學堂和警察署的事件。

在民間不斷抗議毀佛辦學的同時，中華佛教總會會長寄禪大師也於1912年10月帶隊赴北京向袁世凱政府請願。11月9日，寄禪在與袁世凱政府內務部禮俗司司長杜關進行交涉時，因杜關傲慢無禮，雙方發生了激烈爭吵。杜關還出手打了寄禪一耳光。寄禪悲憤交加，於當天夜晚圓寂於北京法源寺。寄禪之死對北京政府產生了巨大的輿論壓力。所以，北京政府於當年11月再次發出通告，要求各地切實保護各類廟宇。此後，湖南毀佛運動才有所收斂。

在毀佛運動的重災區邵陽，寶靖招撫使譚心休已於1912年5月卸任離職，僧侶的處境有所好轉。到了1912年底，尊美決定儘快將佛經運回邵陽。但由於之前邵陽搶佔廟產的遺留問題太多，社會矛盾仍十分尖銳。為確保佛經運送途中的安全，尊美求助於當時的湖南第二守備隊司令趙春霖。

佛教已紮根中國

趙春霖是邵陽東鄉（今湖南邵東縣）人，辛亥革命前曾任清軍駐湘贛邊境醴陵霆字營管帶，辛亥革命中協助湖南革命黨人焦達峰、陳作新發動長沙起義，是辛亥革命的有功之臣。革命成功後，趙春霖任湖南陸軍第2師師長。1912年底湘軍裁撤後，任湖南第二守備隊司令，駐守在衡陽。

趙春霖對僧人素來敬重，接到尊美的求助後，極為重視。1913年初，他讓尊美的弟子先將佛經從湘江水路運至衡陽雁峰寺，然後走陸路送往邵陽。趙春霖親率百餘士兵全程護送，在湖南轟動一時。佛經安全送達點石庵後，趙春霖又讓邵陽地方官員追查先年被搶走的點石庵玉佛的下落，並得以追回。此事令邵陽僧侶倍感欣慰。一百多年後，有邵陽佛教居士在憶及這段往事時，仍對趙春霖讚譽有加，稱讚他是「護法使者」。

1913年臘月廿三（1914年1月18日），71歲的尊美圓寂於邵陽點石庵。其肉身龕於法堂20餘日，顏貌如生，觀者無不稱奇。後弟子在點石庵左側建肉身塔供養。遺憾的是，邵陽點石庵在抗日戰爭時期被戰火嚴重毀損，藏經樓被燒成一片廢墟，從此衰落。1950年，點石庵舊址被改建成一所小學。這座昔日邵陽最負盛名的寺廟，於是蕩然無存。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是詩佛王維《終南別業》中的名句。王維的豁達是一種境界。那麼，詩佛的後裔尊美，對佛教的執著，是不是另一種境界呢？（文/謝志東）

坐看雲起時

【參考文獻】

1、近代往生傳：昭陵點石庵尊美長老，釋善因，(台)青蓮出版社，1996-11

2、邵陽市西區文史資料1：邵陽高僧尊美和尚，陳球，政協湖南省邵陽市西區文史委，1991-10

3、湖南宗教志：尊美，湖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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