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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臨死亡那一刻,他們看到了什麼?

撰文 | 梁靜怡

編輯 | 沈佳音

死亡每一秒鐘都在發生,正如生命每一秒鐘都在開始。但死亡依然是如此神秘。在一本名為《死亡回憶》的書中,瀕死體驗者們這樣描述自己看到的另一個世界:「那裡有一朵雲彩,看起來像粉紅色的雲霧」「一道清澈明亮、水晶般的光」「我知道自己正在死去,而且我束手無策……那道光很快就到來了……明亮的黃白色」……

看到這些細節,我意識到,死亡的世界,並非是像刻板印象中那樣都是黑色的,如果死亡可以用顏色形容的話,死亡到底是什麼顏色的?生命又是什麼顏色的?

在這篇稿件中,我採訪了四位與死亡擦肩而過的人,有被醫生宣告死亡兩小時後又恢復呼吸的劍橋學者,有因家族史心臟病進入昏迷看到宇宙的女孩,有差點死於落水和一氧化碳中毒的「東北錦鯉」,有剛保研成功就得知自己得了白血病的男生。

現在的社會,

連死亡都變成了一件匆忙的事

安寧

劍橋訪問學者

42歲

在被醫生宣布死亡的兩個小時里,我感覺自己陷在很幽深的黑暗裡,不像隧道,像深海,我像一條很小很小的魚兒往上游,但周圍沒有水,遠處有微光,白色,不像蠟燭,不像雨,也不是逗號,比逗號的尾巴長一點。好像聽到遙遠的聲音在叫自己,慢慢地,光亮越來越大,大到可以睜開眼睛,就是現實的光亮,然後醒了。

如果說,死亡有顏色,那就是白色,因為我看到就是這樣的。

那是我12歲那年,陝西西安特別冷,下著雪。家長會結束,我和同學一起回家,在直角轉彎處,突然來了一趟大通鋪公交車,就是兩輛公交車之間用黑色皮革連接那種。當時車一下子擠過來,我把同學拉到我身後,公交車把我擠在牆上,從身上擠過,那時候有《變形金剛》,我一下子覺得就像跟擎天柱一樣,想要把這個車給推開。

車一開過,一下子我就倒了,還試圖看車牌,根本看不清楚,車一拐彎消失了,同學也跑回家了。

後來看到江歌案,我在想,當一個人面對他人給予自己的恩惠,沒有辦法去回報時,這個時候應該是面對,儘可能地表達感謝,而不是否認。其實對方不一定要讓他回報。人性裡邊是有一些不可承受之重的。

語文老師回家,看到我躺在雪地上,以為我是調皮。我當時已經起不來了,我讓老師快把我扶起來,一開始以為我自己只不過疼一下,根本就不敢給家長講。老師很擔心我是被撞傻了,手在我的眼前晃,問:「這是幾?」我告訴老師,這是五。

後來他們跑去喊我家長,大人們趕緊找了一輛人力拉的那種架子車,把我送到我們紡織廠醫院。醫生才發現其實很嚴重,內臟都破裂了,也沒辦法做手術,再往其他醫院送太危險了,所以當時就說先留在這兒,用最保守的方法治療,打針輸液。

第一天晚上非常危險,我身上插滿了管子,醫生沒有睡都守著我,他們也不想讓我睡,一旦睡著,我就可能陷入昏迷,所以他們不停地跟我講話。當時我很喜歡《神探亨特》,我就拚命地給他們講。

前兩天還很清醒,第三天就不行了,開始陷入昏迷,重度昏迷後直到宣布死亡。宣布死亡的時候,我媽在場。後來聽其他人講,我爸當時也好幾天沒有合過眼,回家給我做一點雞蛋羹,他剛回到家,還沒有做好,醫院就派人去叫他,他一下子就驚慌了,碗掉地上,都碎了,趕緊趕到醫院。

當時的醫生比較有人情味,給了充足的時間給我父母告別,我父母哀痛呼喊了兩個多小時。結果我好像就又開始有一點呼吸了,又趕快搶救。我醒來後,就記得我開頭說的那一幕。

後來,我又經歷了兩次死亡。我有個好朋友,被宣布死亡十分鐘內,就被送去了太平間,第二天一早就火化了。當時他在西安,我在成都,他生病很久了,我已經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實。可是火化那個時刻,我正在上樓梯,像有心理感應一樣,那一刻忽然悲從中來,在樓梯上哇哇大哭。

去年,我的老師,八十多歲的老人,被宣布死亡後,醫生護士都走了,我朋友一直在旁邊呼喚他,二十分鐘後,他的手指又動了一下,後來又搶救回來了。

我一直覺得,當人去世了之後,不要那麼匆忙地送走,一點希望和可能都沒有了。可現在如果人去世了,根本就沒有哀悼的時間,醫院是不會允許的,會需要你儘快騰床位。現在的社會,連死亡都變成了一件匆忙的事。

經歷過死亡,你問我生命是什麼顏色的?

我會說,生命是五顏六色的,就是世俗的花、葉子、狗,我現在在倫敦看到有兩條狗在跑,就是這樣子的。

死亡是一個謊言

閻蕾

培訓教師

27歲

山東煙台

在陷入昏迷之前,14歲的我從沒想過死亡這個詞,那時候,滿腦子都是考試,肯德基的新菜單,還有那個暗戀的隔壁班皮膚黑黑的打籃球的男生。

那年有天中午,我從客廳小跑去廚房,我笑著和姐姐打鬧,可笑著笑著怎麼天花板在轉,然後我就說了一句,好暈,就昏倒了。

我發現自己被丟到了億萬年前沒有開化的宇宙中,特別黑,不像現在科幻片接觸到的那種熱鬧的宇宙,到處都是星星。我只看到一兩個,一閃一閃,發著亮白的光,隔得非常的遠,一片混沌。

一開始很迷茫,還來不及害怕就先蒙了,非常孤獨。我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好像變成了一絲遊魂。

在我左前方十點鐘方向,出現了來自很遠的聲音,在叫我的名字,我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也聽不到是幾個人,只感受到自己很努力地想要去靠近那個聲音。過一會兒我就醒了,睜開眼,看見我媽抱著我,就像電視劇演的那樣,你終於醒了。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有可能被一個人丟到一個地方,從那以後就會去想父母總有一天是會走的,我也是。

我們家有心臟病遺傳史,奶奶和叔叔都是因為心臟病去世,我爸三度房室傳導阻滯,安裝起搏器前一晚在ICU差點過去,被護士搶救回來,我從小也是有時吃飯,吃著吃著就會暈過去,到醫院卻檢查不出原因。

叔叔去世前一個禮拜,我去醫院看他,1米8的大個子,很瘦,可腿又是腫的,臉色非常暗,眼睛沒有光,非常沒有生命力,很快就不行了。

我想過自己也會像叔叔那樣到那一天,我不要接受安樂死,也不要讓我的兒女給我拔管,我還是想要多待一會兒,可能看東西也看不清楚了,喘氣也喘不上來,哪兒都疼,我還是想要多活一活。

身體情況導致我可能比別人更加恐懼死亡,也更加尊敬死亡。我買了兩個保險,一個三十萬,一個一百萬,我也挺注意鍛煉的,不吃垃圾食品,碰見了小螞蟻,我都繞道走,不要踩著它。而對於他人的生命的來來去去,不要有過多的自我負擔,過好每一天,有一天走到生命終結的時候,可以比較坦然,沒有太多的遺憾。

死亡對我來說是一個狀態的發生,或者是一個動作的發生,我沒有考慮過用顏色去描述它。但是如果說你問到我這個問題,每個人的死亡都是不同的顏色,作惡多端的人可能是黑色,而做好事多的人,應該是溫暖的顏色。我希望我的顏色平和一些,比如說橘黃色、粉紅色。

那次暈倒的事件,會給我一點安慰,我還是有地方可去的,但同樣很孤獨。我會覺得,死亡是人類發明的一個詞,是一個謊言。死亡並不等於消失,它只是一個狀態的改變,我們還是會以其他的方式留存在其他的空間。

……

以上內容節選自Vista看天下APP《號外》第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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