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為：在實踐中不斷發展中國傳統文論
中國傳統文藝理論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寶庫，傳統文論的現代轉化以及它對於中國當代文藝理論建設的重要性自不待言。不過，在當今的文藝理論研究與文學批評領域，有不少人認為中國傳統文論整體上處於當代文學實踐之外，缺乏當下文學現實解釋能力。不可否認，將傳統文論直接應用於時下的文學作品，在不少情況下確實有其實際困難和不適應的情形，人們對於這二者之間關係的認知也還有不充分、不恰當之處，但就此認定中國傳統文論的整體失效，卻未免過於輕率。
文論研究要重視理論與實踐的關係
西方學者經常有類似這樣一種認識：一部西方哲學史就是對於柏拉圖的注釋史。這樣略帶誇張的認識，其實也適用於中國文化當中儒釋道等思想傳統，它強調的是對待傳統應有的態度。原創性思想之所以偉大，就在於它包含了遠遠超越一般的認知高度、恆久的價值規範能力，以及幾乎無限的闡釋空間。這並不是說應該亦步亦趨地尋章摘句，不能越經典雷池半步，但以敬畏之心對待包括中國傳統文論在內的經典著作，虔誠地向其學習，應該是一項基本功課。
中國傳統文論是一個豐富的思想系統，研究它首先要深入其內部，認真體會它的內在構成和思維方式。如果認為中國傳統文藝理論只是一些具有中國傳統色彩的概念、範疇，那麼，當這些中國式的概念、範疇一旦與當今文學實踐領域的一些觀念、問題「對接」不上，就認為傳統文論無用、無效，這顯然是將問題表面化了。在還沒有把握和領會中國傳統文論的真精神、真問題的情況下做出其無效論，其結論是經不起推敲的。
這就涉及一個問題，即什麼是構成文藝理論的真正核心的、最重要的因素。不能將文藝理論僅僅當成是抽象的、形式化的文學作品釋讀工具，文藝理論也不僅僅是一些概念、術語。文藝理論誠然有其作品解析工具、分析模型的作用，但除此以外，更重要的，它是一種文化與文明對於世界、人生及文學的總體性理解。中國傳統文論背後，是中國文學對於中國人生活世界與生活方式的根本性認識與文明價值理念。範式、工具層面上的中國傳統文論，也許有現實針對性和適用度的問題，卻不會輕易「過時」與「失效」。除非認為中國人以文學方式展開的世界認知、價值思考不值得認真對待，否則中國傳統文論研究的首要任務，就是這方面的深入考究與深度體認——這是中國文藝理論話語體系創新的基本前提。反過來，如果缺乏這種文化與文明價值層面上的深度思考與根本認同，也很難想像能夠建設真正具有原創性的文藝理論。事實上，中國當代文藝理論在創造力、原創性方面的不盡如人意，或許正是由於工具理性背後這種總體性的價值理會能力與價值原動力不足導致的。
理論建設需不斷完善並自我超越
退一步說，即便傳統文論在解釋當今文學實踐時確實存在隔膜和不適應的情況，那應該反思與檢討的，也是理論與實踐雙方的問題，而不是簡單地直接宣布理論的「失效」與「無效」。也就是說，需要檢視究竟是當下文學創新確實超越了理論的可理解範疇，還是其「創新」與「創造」走上了歧途。並不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文藝理論不能一味地順從文學創作現狀，需具有自己的真知灼見與價值定力。
正如上文所說，文藝理論並不僅僅是一些形式化的批評工具、解讀範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一味地拿西方文論作為中國當下文學研究、文學批評的「主心骨」，當下中國文學在此種「導向」作用下，無論在藝術形式上還是在文化品質上，都有喪失自我主體性的危險。
這些年來，經常「被無效」的其實不僅僅是中國傳統文論，也包括「昨天的」文論。這反映了人們對於文藝理論研究遠離中國當下文學實踐、空洞思辨傾向的不滿，但我們應認真考量，這樣的傾向在一定程度上本來就是脫離中國文化傳統與文學傳統，以各種方式簡單移植與模擬西方理論這一情狀的顯在結果。而上述這一切當中包含的更大問題，是對理論以及理論與實踐關係的一種深度誤識：文藝理論包括中國傳統文論在內，不應該被看作一種已完成的、封閉的概念、範疇體系和知識產品，而應該是建立在對世界與文學本身的正確認知及價值判定基礎上的、一種力求解決現實問題的理論思維。文藝理論包括中國傳統文論面對現實問題的困境與不適，同樣是理論思維的對象，或者說正是理論思考應該著力解決的一個具體的、重要的現實問題。理論在反思自身、戰勝問題當中超越自身、介入現實，同時也是在實踐、發展與完善自身，這才是理論的基本存在方式與解決問題的實踐方式。
建設中國特色文藝理論話語體系，當然不能僅限於傳統文論。我們不應該把中國傳統文論看作一個外部的、起某種裝飾性作用的「概念倉庫」，不能把「中國傳統文論」與「文藝理論」看成兩樣事物、兩種東西、兩個「學科」。中國傳統文論是文藝理論思維當中活躍的、積極的、規定性的內容，它從文藝理論的文化質地與理論家的文化靈魂深處，決定著中國文藝理論的文學認知、思維方式、價值判斷與實踐方式。同時，以此為中介，也間接地決定著中國文學的文化精神與價值取向。中國傳統文論因此是人們需要時時回顧、檢視、參證的思想與觀念。
（作者單位：天津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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