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豆腐情結

　　又是一年清明，柳枝吐蕊，杏花含苞，紙鳶滿天。二表姐早早地就跟我們約定，哪天回去祭祖，她哪天就做好老豆腐等我們。說話間，我的腦海里就浮現一大鍋老豆腐的模樣，就彷彿聞見那香飄四溢。

　　老豆腐，也叫水豆腐。在老家，常常是專門為尊貴的客人或者返鄉的遊子準備的美食。每一個青龍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老豆腐情結，不管是愛吃還是不愛吃它，它的名字總會時不時地縈繞在大山子孫的耳旁、心上。

　　我的童年屬於上世紀80年代，每次跟媽媽回老家，幾乎天天都能吃到老豆腐。那時候，不知味蕾的反饋信息是不是有誤，總之，我是怎麼也吃不出老豆腐的香，不懂得大人們為什麼會那麼鍾愛那口味淡極了、軟得毫無嚼頭的食物。我是寧願光吃米飯的，雖然都是黍米飯、小米飯那種粗糧，但就著生的或者熟的「鹽精」（配豆腐吃的鹹菜），感覺咸中有味，也能吃飽。天天吃豆腐，天天一樣的飯菜，我有時候不禁抱怨，媽媽就說，「你可別不知好歹，這是老家最好的飯菜，一般人根本吃不到啊。」是啊，那時候常常只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才會做豆腐，壓塊、炸丸子、凍凍豆腐……那時候，黃豆都很金貴。

　　後來稍稍長大，我便開始幫媽媽做豆腐。在家屬院住時，廚房有一口大鍋，可以一次做十多斤豆子。做豆腐工序繁瑣得很，提前一天就要準備撿好豆子、泡豆子，從泡豆子到去豆腐坊磨成生豆漿，從抬回來到過渣，從燒漿到起豆皮，再到點豆腐，我一直是媽媽的小幫手，後來最拿手的就是燒火，用細細的松針當柴，火不能急也不能軟，要恰到好處！點豆腐之前，燒開豆漿，就不用再添柴火了，揭開鍋蓋降溫，豆漿表層因為溫差的緣故會凝結成豆皮，那是豆製品中的精華，但自己家吃豆腐，一般不會起很多豆皮，否則豆腐就不香了。撿豆皮，需要小心翼翼地一隻手一隻筷子，深進豆漿，慢慢從大鍋直徑兩端向圓心靠近，再將豆皮從豆漿中支起來，整張鍋大小的圓形豆皮就被兜成半圓，再摺疊著掛在橫杆兒上風乾起來。

　　起幾張豆皮之後，便是媽媽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媽媽一隻手端著盛著滷水的碗慢慢滴，另一隻手用勺子勻速地攪拌，滷水點豆腐蘊含著不能言表的奇妙，滷水的多少，控制著豆腐的好壞，當然離不開溫度和滴滷水的快慢等因素的作用，那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耐心嘗試、鍛煉才能練就好本領，會點豆腐的人在村裡都是能人，是受人尊重的有手藝的人。豆腐點好後，蓋上鍋蓋，便是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豆漿經歷了與滷水親密相遇，便以一種新的面孔出現了，名字也就變成了——豆腐。

　　吃豆腐時，至少要有十個人一起吃才好。等客人來了，便開始張羅盛豆腐，用專用的柳條或秫秸桿兒淺子盛給客人。其實，客人們都是親人，舅舅舅媽、叔叔嬸嬸、表兄表姐或者一些別的親戚，做一次豆腐，媽媽總是會請很多人，誰吃不到，她都會遺憾得不得了，也常常為左鄰右舍送上一小盆兒。而我，從那時起，就覺得豆腐雖然不是特別好吃，但吃豆腐會和很多親人圍坐在一起，和豆腐一樣彷彿水乳交融，那種親密和諧，那種熱熱鬧鬧，讓我們小孩子也開心不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喜歡上喝沒被點成豆腐的原汁豆漿，如果再盛一個豆皮最好不過，我喝豆漿從來不放糖，我開始能夠感覺到豆漿本身的甜了。我還喜歡吃豆嘎兒，相當於粘在鍋底的鍋巴。吃豆嘎，我覺得配切得細小的蘿蔔瓜子丁、香菜、醬油和少許辣椒最妙，鹹菜的香味會滲進豆嘎的網狀空隙里，醬香鹹味與豆香交匯融合，那是一種獨特的味道。

　　住樓房以後，只有回老家才能吃上剛出鍋的老豆腐了。隨著年齡的增長，結婚後受愛人影響，我開始愛上豆腐，不僅僅是愛喝原味豆漿和吃豆嘎了。只不過，我愛硬硬的出漿後的老豆腐，他愛吃含漿的嫩豆腐，這個「漿」是滷水點完後的漿水。而我們的孩子，隨了爸爸的愛好，從小就愛吃水豆腐。因為愛吃水豆腐，大姨婆婆和大姑婆婆只要做豆腐就會喊我們，我們總是欣然前往。因為她們都是做豆腐高手，都曾做過豆腐、賣過豆片兒，她們做的豆腐白嫩又略帶金黃，表面一層會泛著油亮亮的光澤。由於年輕時受累過度，她們的腰腿都不好，能吃上她們做的豆腐，如今很難得了。做豆腐是技術活，更是複雜活兒、勞累活兒。飯前忙火大半天，飯後還要洗洗涮涮挺長時間，所以一般人不願意做，所以常常做給最在意的人。

　　我還喜歡吃完豆腐，大家圍繞著豆腐談天說地，在家鄉流傳著一種說法，說年輕人不愛吃豆腐是因為沒到時候，上了歲數都會愛吃的，口味是會變的。喜歡那種氛圍，一大家人十幾口人一起坐在火炕上熱熱乎乎地嘮嗑，和長輩們一起海闊天空地談論天南海北、家常里短，你一言我一語的，一大晚上時間悄然而逝，臨走了每個人都還意猶未盡，濃濃的親情柔軟了我們的心房，填滿了我們終日忙忙碌碌飄浮的心室。大姑和大姨還常常讓我們帶給我家老媽一份豆腐，知道那也是我家老媽的最愛，而一小袋亮黃的豆嘎，是我的最愛。

　　二表姐一再邀請，說清明節時孩子們要從南方回來，她準備做一大鍋豆腐，希望我們帶著爹媽都去她家，去吃上一口剛出鍋的熱豆腐。是啊，吃老豆腐，一個人兩個人不值當做，吃著也不香，只有一大家親人圍坐在一起，吃豆腐才會顯得格外甜美，才覺得更有意義。這樣想來，我從此刻便開始期待了，期待享用那一鍋鮮嫩的老豆腐，期待享受那一份闔家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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