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滬蘇浙交界處人們的思緒和期待

上海最西邊，滬青平公路青浦金澤段，一段路隔出了舊與新、保守與開放兩種全然不同的景緻。

公路南側，一些工廠門口依然高掛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常見的標語——「高高興興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稀疏掩映在樹叢中的農宅，至今仍保留著三四十年前的風貌形態。

公路北側，煙波浩渺的澱山湖放大了地區發展的格局和想像力——半年多前，相關區域簽約打造「環澱山湖戰略協同區」，最近數條連接滬、蘇、浙毗鄰地區的跨省公交線路已開通，為生活在省界周邊的人們提供了不少便利。

除了青浦金澤，周邊的嘉善姚庄、嘉善西塘、吳江黎里等地，同樣也在經歷這種發展階段由舊到新、由內到外的交匯和碰撞。在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大背景下，這個春天，滬、蘇、浙交界處的人們在想些什麼？

位於金澤的大觀園曲境廊橋。金澤鎮供圖

從「量」到「質」的變化

姚庄，浙北地區的一個普通小鎮，歸嘉興市嘉善縣管轄，全鎮幾乎所有的機關單位、商鋪飯店都集中在一條兩公里多長的姚庄大道上。金山人馮彬彬半開玩笑地告訴記者，他經常分不清姚庄和楓涇，「多踩一腳油門就過來了，到了姚庄，路上的景緻都和楓涇差不多！」

姚庄與上海金山楓涇相連，兩地邊界線長達8公里。馮彬彬說的「路上景緻」，指的是姚庄大道上每塊路牌上都畫著「姚莊農民畫系列」公益廣告，這確實讓作為楓涇興塔人的馮彬彬感到無比熟悉和親切——楓涇農民畫名聲在外，姚庄也有濃郁的「農民畫文化」。

姚庄大道上的農民畫

馮彬彬做的是蔬菜配送生意，每周定期往來於楓涇和姚庄已有近十年。他告訴記者，這幾年，姚庄的「上海味」越來越濃了，比如起建於1998年的原姚庄工業園區，在2009年7月行政區劃調整後改了個名，叫嘉善臨滬新區。「臨滬，聽上去很像是『徐匯南』、『靜安北』這種房地產商才會提的概念。嘉善提了，說明政府腦子更活了。」

姚庄的「上海味」還不止此。在姚庄的興學路姚庄大道交叉口，目前一個新樓盤「金科·集美嘉悅」正在建造，售樓處附近打出的標語是「環滬都市圈，接軌上海橋頭堡」。銷售經理張強告訴記者，這個樓盤已經開盤的兩棟樓售價在每平米16500元到17000元之間，這段時間去看房的有不少是上海人，「不少是從金山楓涇、青浦朱家角、青浦金澤來看房的。」

嘉善姚庄的樓盤標語：環滬都市圈，接軌上海橋頭堡

青西、浙北和蘇南三塊區域的融合互通確實早已有之。在這些地方走走，可以明顯感受到「一體化發展」產生的影響。

比如，在青浦金澤鎮西邊，馬路上掛蘇E和浙F牌照的車比掛滬C牌照的車還多——蘇E是江蘇蘇州牌照，浙F是浙江嘉興牌照。

西塘古鎮景區內，寫明往返上海班車信息的易拉寶被放在了醒目位置

再比如，在嘉善的西塘古鎮、吳江的黎里古鎮，到處可以看到拖著拉杆箱興緻勃勃旅遊的人們，其中不少人說的是上海話。西塘古鎮的三輪車夫徐效之告訴記者，每逢節假日，去的最多的就是上海人：「以前常有人從黎里打車到西塘玩，一天玩兩個古鎮，最近吳江的7619路公交車直通西塘，大家遊玩起來更方便了。」

在黎里旅遊集散中心等車去西塘的遊客

嘉興市南湖區人潘建興今年42歲，他告訴記者，嘉興在各方面和上海的對接從幾年前就已開始。「上海的老人到嘉興看病，可以用醫保卡；在上海工作的年輕人到嘉興賣房子，可以提取上海的公積金。因為這些原因，最近幾年有不少人從上海『流』到了嘉興，嘉興的人氣也越來越旺了。」

人氣旺到什麼程度？潘建興舉了個例子：由於外來人口的導入，目前嘉興大部分地區的學籍比較緊張，城區不少幼兒園的一個班級有40名左右學生。在幾年前，嘉興城區的幼兒園一個班級很少會超過30個人。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青西、浙北和蘇南地區的人們明顯感覺到，兩省一市的融合互通從量變發展到了質變。自從「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消息公布以來，這些地方的人們最直接地感受到了一些變化。

今年2月，網上的一條新聞吸引了金澤鎮西岑村70歲老黨員張海生的注意：「今年，青浦將重點聚焦規劃、土地、建設、人口、股權交易等領域，對青西三鎮按照最嚴格生態保護的要求進行管控。」

「對生態保護進行管控的事，我們之前就知道了，這回網上也說了，看來青西地區要『舊貌換新顏』了。」張海生說。

青西郊野公園的油菜花

嘉善姚庄人姚家康今年30多歲，做建材生意已有七八年，「聽朋友說青浦朱家角工業園區政策好，就想到青浦辦個貿易公司。」3月29日，姚家康在嘉善縣辦證中心提交了所需材料，人沒有跨過省界，經過數據推送和線下專遞，青浦區市場監管局當天就核發了營業執照——這也是青浦區市場監管局「長三角一體化」服務專窗頒發的全區首張「長三角一體化」跨區域通辦的營業執照。

「青西、浙北、蘇南應齊頭並進」

發展的風向，滬、蘇、浙交界處的人們都感覺到了。不過，他們的「吐槽聲」也有不少。「吐槽」主要來自青西和浙北地區的人們——和工業經濟發展穩健的蘇南地區相比，青西、浙北地區目前還比較「原生態」。

「去金澤就像去外地」，上海人常說的這句玩笑話，是有所指的：到金澤汽車站之前，需要先經過省界治安檢查站——一般看來，過了治安檢查站就是外地了。

據當地人介紹，之所以把治安檢查站前移，是出於警力配置優化的考慮，這樣可以同時守住北面錦溪、周庄和南面汾湖兩個方向，如果往南設在省界處，旁邊支路太多，就不容易守住路口。

除了確實偏僻，作為「青西三鎮」之一，金澤的產業經濟發展明顯弱於青東地區的徐涇、趙巷等鎮。這些年，為了保護生態環境，青西地區的百姓做出了不小犧牲，特別是處於澱山湖水源保護區範圍內的青西地區農民、漁民。

金澤橋鄉水韻。金澤鎮供圖

今年29歲的盛強家住金澤鎮蓮盛社區，他告訴記者，產業發展弱就意味著工作不好找、人口流動性小、家裡的房子也很難像青東地區一樣取得租金收入。「金澤的很多年輕人都去青浦城區、去吳江汾湖高新區找工作了，留在本地的很多是老年人，街道、商鋪、住宅的更新也非常緩慢。蓮盛社區的樣子，從我出生到現在就幾乎沒變過。」

盛強告訴記者，金澤老人的節約是出了名的，有一個段子能充分體現：「絕大多數金澤老人都不捨得打車，哪怕再慢、再遠，也選擇坐公交車。金澤到青浦城區有一條青金線，票價6元，但金澤的老人可以只花1元錢坐到城區：上車先刷1元，坐到最遠的那站下車，等下一班青金線來了上車再刷1元——由於換乘優惠，實際刷掉了0元；再坐到最遠那站下車，等下一班車上去再刷0元……就這樣『三級跳』，一路坐到城區，只要花1元。」

真的這麼窮嗎？盛強認為也不見得：這些年農村福利提高了，農民每個月也有1000多元養老金，不至於公交車都坐不起。「就是思想觀念上不想多花錢。」

盛強告訴記者，對於「長三角一體化發展」這個話題，處於一體化發展「前沿」的金澤人反而很冷靜淡定：「金澤要發展，說了有近十年了。上一次大家說起澱山湖區域馬上要開發的時候，我還沒結婚，現在我孩子都九歲了，金澤的變化好像並不大。一體化發展當然是好事，我們希望這次能真的增加一點本地就業機會，把本地的老房子、老公路修修好。」

吳江黎里的勞務中介店外，貼著常熟、崑山等地的招工信息

和青西地區類似，浙北近滬地區目前也以農村為主。從東方綠舟一路往南走20多公里，就是一個名叫「浙北桃花島」的景點，一路上除了農田荒野就是大片油菜花，幾乎看不到廠房和超過三層的樓。在中途經過姚庄丁柵的沉香盪新村社區服務中心附近時，記者看到社區靠近馬路的一片商鋪全都拉著捲簾門，並未開業，路上車、人也很少。「這裡是浙江的邊緣地區，現在還沒有發展起來。」家住姚庄鎮丁柵社區的錢琴芳說。

浙北桃花島

在「浙北桃花島」，景區門口賣爆米花的一個小商販說得很直白：「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我們早就聽說了，很好，我們支持！不過對我們這塊來說，要搞好一體化發展就要先搞好鄉村振興——反正都是國家戰略嘛。」

浙北桃花島

同樣是近滬地區，浙北的低矮農房和蘇南的高樓大廈形成了鮮明對比。在江蘇靠近上海的蘇州市吳江區汾湖高新區（黎里鎮），廠房鱗次櫛比、白領行色匆匆，長長的古鎮老街上商鋪林立，繁華程度幾近青浦城區。汾湖和毗鄰地區對接的願望，也比青西、浙北要更迫切：早在一年多前，汾湖就主動出擊，率先開通了直達青浦的專線班車。當地百姓只需花原來一半的時間就能往返兩地，並無縫對接上海軌交17號線。

吳江黎里一景

再往北一些，滬、蘇毗鄰地區的發展差異更明顯。「看看花橋像歐洲、看看白鶴像非洲」，青浦的老百姓常用這句話自我調侃。花橋當然沒那麼好，白鶴也沒那麼差，但誇張的說法卻一定程度上道出了一個事實：滬郊近省界部分農村地區發展「不景氣」，和周邊近滬地區城市化的發展面貌相比存在一定差距。

潘建興的妻子是崑山人，從上世紀末起，他就頻繁往來於南湖和崑山之間，至今仍對崑山的城市發展程度印象深刻：「1999年時，崑山就仿造新加坡，要杜絕電線杆，當時就把電線都埋到了地下，後來隨著人口和城市的逐步擴張才慢慢有了電線杆。再看看現在浙北的丁柵、姚庄等地區，不只有電線杆，農田裡還有不少高壓輸電線。隨著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的不斷推進，希望青西、浙北、蘇南能齊頭並進。」

希望生活更便捷，事業「版圖」更大

如今，長江三角洲區域一體化發展規劃綱要、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示範區方案公布在即，處在「風暴眼」中的青西、浙北和蘇南地區的人們，有些什麼期待？

澱山湖景色。青浦區供圖

「希望環境能更好些。」65歲的魯光耀說。魯光耀是青浦區盈浦街道人，目前和老伴居住在崑山澱山湖鎮，退休前是上海市煙草專賣局青浦分局的一名稽查員，由於工作性質特殊，以前常在滬、蘇、浙交界處稽查假煙販子和製造商。魯光耀告訴記者，在滬、蘇、浙交界處至今還有不少中小型化工企業，坐車經過時能聞到若隱若現的刺鼻氣味。「崑山近滬地區有較多此類企業，我還專門打過崑山的環保熱線，但是效果不大。希望能建立兩省一市毗鄰地區的環境執法聯動機制，讓這片區域的水和空氣更加乾淨。」

另外魯光耀還提到，希望長三角的醫保體系能實質性聯網：「不能只有一家醫院、兩家醫院聯網，而要整個醫院系統都聯網。不然，我們上海的老年人住在崑山的鎮上、鄉下，要看病還要跑到市裡的定點醫保聯網醫院去，不太方便。」

姚家康告訴記者，長三角一體化發展，對他的生意有很大助益：「我做的是建材生意，本來面向的主要就是滬、蘇、浙交界地區的客戶，在上海也參與了很多大工程。一體化發展後，生意的『版圖』可以畫得更大。」

姚庄的住宅樓

目前，姚家康在嘉善有一家生產型企業，做的主要是玻璃鋼管道等新型建材，在青浦新註冊了一家建材貿易公司。他告訴記者，今後在上海的建材銷售就可以由青浦的貿易公司來操作。「希望今後在稅收業務、銀行對公業務等方面能更方便，不用我本人來回跑，通過政府部門的數據傳輸就能辦理，這樣就能讓我們企業主騰出更多時間精力在主營業務上。」

45歲的西塘人葉國華是一名網約車司機，他希望滴滴打車等平台也能借著「長三角一體化發展」推進的東風，完善跨區域接單機制。「我是在西塘註冊的，系統默認我只能在西塘接單，如果我開到吳江黎里、青浦金澤，系統就不會給我分配單子，滴滴又不像其他平台一樣可以由司機自己搶單。現在往來於西塘、黎里、金澤等地的遊客越來越多了，希望平台將來能讓我們跨區域接單。」

西塘古鎮

潘建興則留意到了房價和物價的變化。「現在西塘新開盤的房子每平米已經在1.5萬左右了，比前段時間有所上漲。房價上漲會帶動物價和消費水漲船高，比如幾年前在西塘學摩托車駕照的費用是五六百元，現在的市場價已經要近兩千。一體化給老百姓帶來的應該是生活的便利，而不是房價、物價水平向高的地方『看齊』，希望各地政府在推進一體化發展的同時，讓房價和物價『冷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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