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把毒草當福報，這六點理由，996制讓職場生態文明倒退30年

從3月27日開始，由程序員發起的「996ICU」（996工作制，累病就進重病室）項目，掀起全球職場熱議中國互聯網行業「996工作制」的高潮。首先恭喜這是一件大好事，全員大討論，包括中國互聯網巨頭、海外互聯網大佬、人民日報都參與辯論，我相信必將促進互聯網行業職場生態文明的一次深度革命。互聯網這個新興行業的企業文化，到底應該走向什麼樣的高階文明？有待於爭論塵埃落定後，選擇鮮明走向，每一次行業變革都是由大爭議開端的。

這次爭論，首先暴露出互聯網高管與程序員草民之間的價值衝突。屁股決定腦袋，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這也是社會學上的客觀規律。一是某搜員工發帖抱怨公司統計加班時長，倒逼員工每天干滿11小時，CEO怒懟「有種就滾」；二是某東內部發文中有「斷章取義」一句話，堅決淘汰那些因家庭原因和身體原因不拚命的員工；三是電商大佬聲稱「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四是互聯網教父內部發言稱「996工作制是福報」。一時間爭議硝煙四起，廣大草民各抒己見，一片打嘴仗，最後人民日報代表主流媒體發聲，「強制加班不應成為企業文化」。

再開扯之前，先講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經歷。多年前，我在企業干過宣傳和人事，與吃啥補啥不同，干過啥一般反對啥，因為經歷過種種內部爭端，了解事件內外部兩種情況，也許認識更加清醒，觀點更加客觀吧。那個年代搞宣傳，一定要「高大全」，寫好乾部好員工，「5 2」「白加黑」哪夠啊，爹娘死了不回家也不到位，「恨不能」你累死在崗位上，「巴不得」你犧牲在工作中，這樣的典型才樹得起、立得住。大概到了2005年以後，「以人為本」的理念開始灌輸進來，勞模先進也是有血有肉的，那種爹娘死了還堅守崗位的人不應過度提倡。戰爭年代有國才有家，建設年代有家才有國。宣傳理念走向求真務實，這是民間大討論帶來的正確走向。

再說從事人力資源工作的經歷。作為人力資源工作者，本身應該成為企業與員工之間的橋樑，有責任貫徹企業管理制度，也有義務積極為員工呼籲。但現實中，人力資源工作者更多是屁股決定腦袋，成為企業的「走狗」，扮演成「欺壓員工」的角色。企業管理者往往要求人力資源部千方百計「以最少的人最少的錢干最多的活」，採取形式多樣的績效考核手段，再配合宣傳引導、典型示範，達到最大限度利用人力資本的目的。所以，國家層面才出台各種法律法規，來保護勞動者合法權益，比如規定一些行業的標準定員、安全定員，多少噸位的船多少安全定員，就是防止船主減少人工延長時長而造成安全事故。再比如，長途運營車輛強制配置2人並強制休息，否則你就違反，不要說「我自願受苦受累」，出了安全事故你找誰哭去？

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時工作制，也是西方產業工人經常長期鬥爭得來的。1995年「五一勞動節」，我國也開始執行「雙休日」制度，規定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時，每天原則上延長不超過一小時，每月不得超過三十六小時。還有，我國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才引入的HES（健康安全環保）體系，員工的身心健康是擺在第一位的。這都是「以人為本」理念在逐步引入。回憶我們小時候，那時候崇尚集體利益至上的理念，記得學過「為救羊羔寧願凍死自己的草原小姐妹」的故事。上世紀九十年代，我參加一個電影發布會，其中有一個情節，一位經期的女工，為加班加點工作，毅然跳入冰冷的河水，一位女士批評說這樣的鏡頭怎麼能宣揚。直到2003年，國家進一步強化科學發展觀，更加強調以人為本的理念，引導企業文化和企業價值觀與時俱進。

以人為本理念的轉變，是自上而上深入的。國家層面對不同層級的公職人員要求也開始實事求是，比如要求高級人員大公無私，要求公職人員先公後私，要求普通人員公私分明。這些理念的循序漸進，都體現出國家層面的以人為本、人文關懷和實事求是的原則。作為中國的互聯網企業家難道不應該講大局嗎？難道不應該履行社會責任嗎？應該準確理解國家導向，尊重廣大員工及家庭的真正需求。不能要求所有員工都像你們高級人員一樣無私奉獻吧，再說你們加班加班、十二小時不嫌長，也不是無私奉獻啊。

反觀互聯網企業，卻逆流而上。有情可有的是，互聯網行業屬於智力產業，很難界定員工的定員標準和工作量飽和度。互聯網行業屬於新興產業，興起時間也不長，企業文化建設和企業價值觀塑造，還要經過一個長期的過程。現在互聯網企業屬於大幹快上的歷史階段，加班加班，狼性文化，奮鬥精神，都是可以提倡的。但是，不要走工業行業的老路。工業行業興起時代，我們小時候見到的宣傳畫都是冒著濃煙的工廠，才是欣欣向榮的景象。大家都知道，這是走的先發展再治理的老路，當人們滿足生存需求之後，有權追求更美好的生活，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些理念的深入人心，都是有歷史代價的。互聯網企業推行996工作制，如同過去的先發展再治理一樣，把職場生態文明破壞之後，當這批年輕程序員到了中老年一身病痛的時候，再呼籲建設良性的加班文化時，已經晚了。

以上講了一大堆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是在對互聯網行業996加班文化定義的鋪墊。

第一，從社會文明的高度來看，互聯網行業這種996加班文化，讓職場生態文明倒退30年。1995年實行的「每周五天每天八小時工作制」，標誌著中國社會文明的一大進步。互聯網行業作為新興行業，或強制或誘導或逼迫或引導，實行996工作制，首先是職場生態文明的倒退。國家建立的職場作息生態，互聯網行業破壞了，以後再恢復更難了，不要再走先破壞再治理的老路。

第二，從國家法律層面來看，互聯網行業這種996工作制，每月加班時長高達128小時，嚴重違反勞動法規定的每月加班不得超過36小時的規定。互聯網行業是新興產業，可以形成自己的行業文化，也可以形成行業工作時長標準。但是，前提是不能違反國家大法吧。你們行業自己約定俗成的「行標」，某企業老闆倡導形成的「企標」，統統要服從於「國標」，否則，就是違法行為。

第三，從以人為本的層面來看，互聯網行業旗幟鮮明地宣揚「以奮鬥者為本」，這是值得讚賞的。但不要片面理解「以奮鬥者為本」，真正的以奮鬥者為本，不僅僅包括給奮鬥者更高的薪酬，還應該包括關心奮鬥者的身心健康，關心奮鬥者的後顧之憂，這才是高層次的奮鬥文化本質。讓奮鬥者犧牲青春、犧牲生活、犧牲健康，加班加點，積勞成疾，但是我給砸錢了，我讓他們未來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他們也是自願的，因為這是他們的福報，我給了他們奮鬥的條件，別的企業奮鬥還沒有地方奮鬥呢，奮鬥還沒有高工資呢。這是低層次文明的奮鬥者文化。高層次文明的奮鬥文化，既要鼓勵他們奮鬥，也要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關心他們的生活和幸福感，解除他們未來35歲、40歲以後的後顧之憂。吃干榨凈他們22歲到35歲的最甜的甘蔗段，然後又在35歲以上淘汰他們，讓他們產生35歲危機、40歲危機，這是不是與你們的奮鬥文化相悖論，這是真正的奮鬥者文化，這是良性的幸福觀嗎？

第四，從尊重選擇自由的層面來看，互聯網大佬發言從自身經歷立場出發，卻忽略了員工的感受。這些大佬作為創業者，作為企業股權擁有者，作為企業發展最大獲益者，作為企業家、企業主、企業高管，你們怎麼加班加點怎麼拚命怎麼奮鬥，都是為了你自己，就像員工也可以為了家庭幸福拚命一樣，這都是自願自發的。最大的幸福在於擁有自由選擇權，然後員工沒有這個選擇權，你不加班就不是我兄弟，你不加班就是不敬業，你不加班就要被淘汰出局。這種理念，剝奪了員工的選擇權，明明是毒草，怎麼成了福報？正如剛才說的，國家層面對不同層級的領導人員有不同的要求，互聯網企業創始人經歷過奮鬥期，你們怎麼拚命都行，你們的馬斯洛需求已經處於自我價值的實現最高層級了，但你們要求所有員工都應該像你們一樣加班加點，「阿里人熱愛工作，每天十二小時不嫌長」，首先這不是實事求是，不符合國家以人為本理念，其次，這是強迫文化，這是霸權文化，這是互聯網大佬腦子裡的「強勢文化」。

第五，從企業競爭本質上來看，互聯網行業普遍實行996工作制，這是行業競爭的選擇。這是畸形的競爭業態。互聯網公司之間的競爭，終究是人才的競爭。你們曲解了人才競爭的本質，而是片面把人才競爭局限於時間效率的競爭。以最少的人最快的時間干最多的活，企業之間比拼的是人工成本最低啊。你搞996工作制，你的成本低、時間快，倒逼我也必須搞996，否則就慢你一步，快魚就要吃掉慢魚。每次看到那張程序員加班加點「雙眼烏黑」表情包，從人力資源角度看，長期加班加點，導致身心疲憊，工作效率不會線性提高的。但是互聯網企業已經形成了這樣的「行規」，誰也不敢率先取消。這是因為互聯網行業和互聯網企業工會長期缺位造成的，應該由行業工會出面，重新塑造互聯網行業工時制，並監督執行，所有互聯網企業嚴格自律，大家都不搞這種比拼時間的競賽了，企業競爭也重新站在一條跑道上。

第六，從勞動保護和安全監督的角度看，互聯網行業這種長期996工作制，導致員工身心損傷，但沒有勞動監督部門介入，這也是當地勞監部門缺席造成的。強迫員工長期996工作，違反HSE裡面的職業健康規定，當地安全監督部門也長期缺位。許多程序員不懂政策，如果程序員患了慢性病，充分舉證，證明是長期加班加點缺乏休息造成的，那麼，就應該由安監部門追究企業的HSE責任。程序員可以申請勞動仲裁和民事賠償，如果向西方國家那樣，索賠幾百萬幾千萬，只要有這樣一個案例出來，你看看這些互聯網大佬還敢這樣站著說話不腰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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