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辯論」總結報告出爐，法國人都關心什麼議題？

文 | 錢伯彥 發自歐洲

193萬條網路留言、超過1萬場地方集會、16000餘本來自各鄉鎮地方的留言簿……持續數月，有150多萬人參與的法國「大辯論」落下了帷幕。

這場歐洲近代以來規模最大的全民辯論活動誕生於震驚法國「黃背心」運動。2018年11月17日，全法範圍內接近28萬人走上街頭，抗議政府以環保為名提高燃油稅的政策。由於一開始馬克龍政府除了呼籲克制之外並無任何實際讓步，抗議活動漸漸升級為暴力活動，巴黎香榭麗舍大街更是每周六都會變成燃燒的「戰場」，抗議的焦點也從一開始的燃油稅上升為抗議購買力下降、重新引入對富人徵收的巨富稅，甚至要求馬克龍下台。

去年12月，馬克龍對「黃背心」們做出了回應，除了凍結提高燃油稅、上調最低工資等舉措之外，更史無前例地組織了為期兩個月的全國大辯論，呼籲法國群眾以辯論、而非街頭暴力的形式將不滿轉化為解決問題的具體方案。

在此期間，法國人民可以在政府專門設立的網路平台上留言、參加地方集會、前往鄉鎮地方的市政機構在留言簿（又被稱為「抱怨本」）上提出意見或者直接給法國政府發送信件。

3月15日，大辯論暫告一個段落之後，緊張的數據分析就開始了。為此，法國政府特意委託了包括OpinionWay、羅蘭貝格在內的四家諮詢公司從事該工作。從手工謄錄到人工智慧演算法的應用，諮詢公司總共整理出了50萬詳實的原始材料。按照《世界報》（Le Monde）的估算，這些信息量相當於132本雨果的巨著《悲慘世界》。

4月的第一個周末，大辯論的初步數據分析結果已經遞交給了總理菲利普，詳盡的報告將於5月對公眾開放，所有的原始材料和電子備份都將封存於法國國家圖書館。4月8日至10日，菲利普連續三天分別於巴黎大皇宮、國民議會和參議院對大辯論進行了總結彙報。

辯論吸引了大量法國人參與：10134場地方集會，16337本留言簿，27374封信件和190萬網路留言。圖源：大辯論官網

大辯論辨明了什麼？

根據初步數據結果，在大辯論的四大主題：「稅收與公共開支」、「國家及公共服務」、「民主與公民社會」以及「生態轉型」之中，法國人最為關心的話題仍是稅收與開支問題。菲利普在8日的彙報結尾時就提到：「法國人對稅收制度懷有巨大憤怒，我們必須儘快降低稅負，任何的保守和剋制都是不可原諒的。」

在稅收問題上，分別有17.5%和18%的參與者要求降低收入稅和增值稅，13%的參與者更是要求取消生活必需品的增值稅。與減免這兩個稅目相對的是，更多的法國人呼籲一個更簡便更公正的稅收體系，包括27.8%的受訪者支持的增加對富裕人群徵稅，以降低中產階級的稅負壓力。

落實到稅收改革的具體措施上，法國人明顯出現了兩極化。在鄉村人口佔比更高的留言簿上，要求恢復或提高針對富裕人群的財產稅的呼聲更高；而在城市人口佔比更高、留言數量也更多的網路平台上，改革收入稅被提及得明顯更為頻繁。例如，35%的網路留言都將納稅義務落實到每個人身上，即便是低收入群體也需要繳納象徵性的收入稅。

另一面，75%的參與者都要求降低公共開支：具體措施包括獲得52%參與者支持的收緊福利開支的給予條件；24%法國人支持的提高工作時間（法國企業目前廣泛地和僱員簽訂每周35小時的工作合同）；22%支持率的調整退休年齡（法國62歲的退休年齡是G7各國中最低）以及被28%受訪者廣泛提及的削減國防開支（此前法國已決議在未來5年內提升軍費開支至GDP的2%）。

另一個被廣泛關注的辯論主題則是民主與公民社會。

在網路平台上，有74%的參與者要求根據比例代表制分配議會席位。目前，法國仍採用單一選區多數代表制，即每個選區的議席只由該選區得票率最高者所在政黨拿下。儘管關於比例代表制的倡議早已有之，但多數代表制加上法國的二輪選舉制的確在過去很大程度地限制了瑪麗娜·勒龐的國民陣線等民粹政黨，比例代表制必定將使得民粹政黨在議會佔據更多席位，這也是長久以來多數代表制改革從未實施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著廣泛共識的議題還包括縮減國民議會的議員人數，該提案得到了高達86%的參與者支持。目前，法國的國民議會設有577個議席，與英國下議院的650席或者德國聯邦議院的709席相比已經較為精簡。此外，這個話題在代表鄉村人口的地方留言簿上無足輕重，留言簿上的關注點則在於削減議員們的「特權」。

值得一提的是，黃背心們在抗議活動中強烈要求的「公民倡議公決」（RIC）卻反響平平，只獲得2.3%的參與者支持。根據黃背心的設想，作為直接民主的體現，任何獲得70萬法國人同意的提案都應當由全民公決通過，而國民議會的立法權則降格為對法律的修改和補充。

而此前一直被認為是「曲高和寡」的生態轉型問題，卻意外地收穫了大量的支持。在網路平台上，62%的法國人認為氣候變化切實地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活，86%的參與者更是願意為環保作出貢獻。不過，這其中佔據首位的是發展公共交通以及減少農藥的使用量，此前曾引起巨大的爭議的環保稅，則有過半參與者持保留態度。

另一個令人頗感意外的數據則是移民問題。與法國電視台整天談論的難民危機和勒龐的極右翼政黨時常渲染的「法蘭西斯坦」相左，僅有不到五分之一的參與者對此表達了興趣——該比例僅和安樂死問題不相上下。

法國總理菲利普

大辯論真的有用嗎？

無疑，這是一份詳實的報告。但是卻依然不乏批評之聲。

早在3月中旬，參與數據分析的羅蘭貝格數據分析師安東尼·吉扎爾丹（Antoine Gizardin）就向《新蘇黎世報》透露，根據初步分析結果，除了馬克龍建議的四大主題之外，法國人還關注國民健康、就業機會、購買力下降和國民教育這幾大議題。

不過，或許是因為這些議題難以歸入馬克龍的四大主題中的任何一個，菲利普在報告會上也幾乎沒有提及。

菲利普刻意隻字未提的關鍵詞還有一個：巨富稅。

巨富稅，一直以來都被馬克龍政府視為逼走法國富豪投資的罪魁禍首，即便黃背心的抗議活動已經持續了22個周末，馬克龍也從未在這個問題上有過讓步。至於巨富稅在大辯論中到底是否被頻繁提及，目前仍無定論。但是根據民調機構IFOP的一項調查，77%的受訪者都支持恢復巨富稅。

或許正因為在某些關鍵問題上的閃爍其詞，菲利普連續三天的報告會也遭到了在野黨們的嚴厲批評。

「不屈法國」的發言人丹妮爾·西莫內（Danielle Simonnet）就批評菲利普刻意扭曲了黃背心的政治主張：「在要求稅收公正的問題上，菲利普的回答是降稅；在要求增加公共服務的地方，菲利普卻說要降低公共開支。」

即便是大辯論本身也一樣飽受爭議。除了被認為是馬克龍應對政治危機的緩兵之計外，大辯論更是被反對黨們看作是馬克龍的個人政治秀，目的則在於為馬克龍的「共和前進」參加5月歐洲議會大選的造勢活動。

馬克龍本人也的確花費了近100個小時走訪各個地方，和各級地方官員進行辯論，並以此長期佔據著法國各電視頻道的黃金時段。

法國共和黨的發言人勞倫特·沃基耶（Laurent Wauquiez）則將大辯論稱之為「大扯淡」（grand blabla）。國民陣線的拉卡佩勒（Jean-Lin Lacapelle）更表示，黃色的火焰即將再次點燃。

不過，即便是再吹毛求疵的批評者也不能否認，吸引了150萬法國人參與的大辯論確實激發了這個國家人民對於政治前景和理性思考的極大熱情。在此期間，黃背心的參與人數也確實在一路下滑：4月13日的第22輪黃背心抗議的參與人數為31000人，儘管比上一輪有所抬頭，但與第一輪時的28萬人已經無法相提並論。

由於菲利普本人在三天的報告過程中並未給出任何具體政策上的建議和改進措施，也意味著真正的燙手山芋依然握在馬克龍的手裡。

根據愛麗舍宮公布的時間表，馬克龍本月底的復活節前出台第一批一攬子措施，而之後一系列措施的公布將持續至今年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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