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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滿剪紙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

(插滿佛頭的滿族墳地)

編者註:王松林、田佳訓提供的《薩滿文化和中華文明》,原文比較長,所以我們分為幾個專題發表,已經發布的文章有:

2月18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論與北方薩滿神系》。

2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聖壇上的女神王國》。

2月20日發表文章《薩滿「多層天穹」觀與「三界」說》。

2月21日發表文章《「三魂說」與薩滿魂化觀念》。

2月22日發表文章《「靈魂飛翔」與薩滿脫魂術》。

2月23日發表文章《觀氣——薩滿原始氣運觀念》。

2月24日發表文章《「火練金神」與薩滿鍊氣功》。

2月25 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判觀念與卜筮、占夢術》。

2月26日發表文章《薩滿神歌——高深莫測的語言魔法》。

2月27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諭的內容與形態》。

2月28日發表文章《薩滿面具的分類與原始功能》。

3月1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薩滿神偶與神像》。

3月2日發表文章《錫伯族薩滿驅邪的心理療法》。

3月3日發表文章《薩滿服飾功能結構與象徵符號》。

3月4日發表文章《薩滿神帽造型類別及象徵意義》。

3月5日發表文章《薩滿神鼓、法器種類及應用》。

3月6日發表文章《薩滿選徒、授技與承襲儀式》。

3月7日發表文章《神樹崇拜與滿族的神桿祭祀》。

3月8日發表文章《動物崇拜——原始氏族生存意識的反映》。

3月9日發表文章《鄂倫春族鹿崇拜民俗與藝術》。

3月10日發表文章《古代民族的熊崇拜與圖騰意識》。

3月11日發表文章《「熊節」——奇異的北方薩滿祭俗》。

3月12日發表文章《北方民族的「骷髏神」——不可思議的祖先神崇拜》。

3月13日發表文章《「神狼」形象及其原始文化內涵》。

3月14日發表文章《滿族薩滿祭祀的氏族保護神》。

3月15日發表文章《薩滿祭類祭程的上古遺風》。

3月16日發表文章《原始部落的薩滿雪祭大典》。

3月17日發表文章《薩滿鷹祭與滿族鷹舞》。

3月18日發表文章《清代宮中祭祀與「堂子祭」》。

3月19日發表文章《薩滿「家祭」與滿人祭祖》。

3月20日發表文章《大地崇拜的古俗與地神祭》。

3月21日發表文章《山神與山崇拜的薩滿文化內涵》。

3月22日發表文章《遼代契丹民族對日月的崇拜》。

3月23日發表文章《英雄時代的薩滿文化史詩》。

3月24日發表文章《輝煌的創世神話——《天宮大戰》》。

3月25日發表文章《《烏布西奔媽媽》的薩滿文化蘊含》。

3月26日發表文章《盜火英雄——中國神話的普羅米修斯》。

3月27日發表文章《光怪陸離的薩滿神話故事》。

3月28日發表文章《「滿族說部」與薩滿口碑傳承》。

3月29日發表文章《哈薩克史詩的薩滿文化意蘊跡》。

3月30日發表文章《《尼山薩滿》——神歌說唱文學》。

3月31日發表文章《「伊瑪堪」中的薩滿祭神儀式》。

4月1日發表文章《維吾爾族原始形態的動物崇拜》。

4月2日發表文章《鄂溫克人的紐拉薩滿與「斡米那楞」節會》。

4月3日發表文章《達斡爾薩滿起源與神靈崇拜》。

4月6日發表文章《科爾沁蒙古草原「燒博」的傳奇》。

4月7日發表文章《敖包——北方游牧民族的守護神》。

4月8日發表文章《西南少數民族的薩滿文化遺俗》。

4月9日發表文章《納西族原始宗教舞蹈——東巴舞》。

4月10日發表文章《薩滿「跳神」原始表現形態》。

4月11日發表文章《薩滿神舞與滿族古舞》。

4月13日發表文章《「二人轉」與薩滿祭祀歌舞》。

4月14日發表文章《原始宗教色彩的薩滿岩畫》。

歡迎大家共同學習和討論,歡迎提供寶貴意見。

(赫哲人治病胸巾的動物圖案剪紙)

薩滿剪紙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

剪紙,有著久遠的歷史,是勞動人民創造的民間美術樣式,為人們所喜聞樂見,延用至今。關於剪紙的定義,許多專著說法不一,狹義地講,剪紙就是用紙剪出來的圖案藝術。其實,在我國漢代發明造紙術之前,民間早已開始用金箔、銀箔、薄銅、皮革、樹皮、樹葉、布帛等材料,並以剪、刻、雕、鏤、剔等技藝完成各種紋飾圖案,這是剪紙藝術的先河。故而廣義地講,剪紙,是在多種薄片材料上,運用多種縷空技藝完成的紋飾圖案。自從漢代造出紙張後,內地民間剪紙多以紙為主要材料,紙張輕、薄、易剪、易刻、易保存,為剪紙藝術的發展創造了條件。從事北方民間美術、薩滿剪紙藝術研究的學者王純信、王紀,把不同載體的剪紙界定為「紙張剪紙」和「非紙張剪紙」。

(吉林烏拉街滿人祖宗匣前的掛簽)

(一)薩滿剪紙的原始宗教文化內涵

最早出現的剪紙作品,與古代民族的薩滿信仰有著密切關係。薩滿原始宗教,沒有創始神,沒有統一教典,也沒有形成嚴密完整的組織,甚至連固定的宗教場所也沒有。但信奉這種原始宗教的古代先民,卻將它看成是人與神、人與祖先之間,跨越時空、直接對話的聯繫紐帶。因此,薩滿剪紙也成為人神之間、人與祖先之間的一種靈媒。特別是剪紙鏤空藝術表現形式,給人以一種空靈、神幻的感覺,增添了它的神秘色彩,故民間亦稱「剪影」。這些原始文化內涵厚重的「剪影」,與先民的生活密切相關,是他們崇尚的神靈影像,認為能為族人除病祛災,佑護人畜安康,是族人的保護神;族人死去後,用剪紙送魂驅鬼,佑護亡靈順利抵達靈界。從這些原始宗教色彩濃厚的薩滿剪紙中,讓我們看到了原生態藝術是怎樣生成的,又是怎樣發展的,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它也是古代民族和民間藝術之根。

剪紙送魂、招魂,是最為普遍的民間薩滿文化現象。自東漢蔡倫造出第一張紙以來,紙張不僅被廣泛運用於日常生活,也被廣泛引入喪葬儀式之中,如糊紙人、紙車、紙馬以替代冥祭實物,以紙代錢告慰亡靈,「六朝時已有行之者」。唐代紙錢有「泉台」。「上寶」、「冥游」、「亞寶」諸多種類。後來發展到用紙來招魂。唐代大詩人杜甫的《彭街行》中,就有對剪紙招驚魂的描寫。

(角花)

相對於「以衣招魂」、「以雞招魂」、「以矢招魂」、「以草招魂」神秘性、象徵性意義強烈的薩滿巫術,剪紙招魂儘管出現的時間較晚,然其巫術表現手段確更為強烈,所以很快在民間傳播普及,這與先民的相似律(順勢巫術)密切相關。相似律作為交感巫術的另一分支,其思想原則是「同類相生」或「果因同因」,即通過相似或象徵性的巫術手段,對某人的靈魂產生交感影響。在原始思維看來,不論是畫像、雕像、塑像或用草扎、木刻、泥捏的人或動物,都與被造型個體一樣實在的。「特別是逼真的畫像或者雕塑像乃是有生命的實體的ater ego(另一個我),乃是原型的靈魂之寓,不但如此,它還是原型本身」(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剪紙招魂正是對這樣的模擬巫術的運用。無論用於招病魂或者用於招亡魂,紙剪成的人形就是那個人的本身了。既然是那個人的本身,那麼在外飄蕩的靈魂看到他的軀體,自然要來歸附,從而也就可以將病魂招回病人體內,或將亡魂招入屍體之中。

剪紙招魂的方法,是用紙剪成如人一般的形象(代表病者或死者),持此到落魄失魂之處,喚死者或病者的名字,將靈魂招入紙剪成的人像中。如在陝北,民間流行用紙剪成「招魂娃娃」來招魂。在某些少數民族中,還有用剪紙招魂引路。拉祜人在「出殯之前,要請比目師〈巫師〉或安佔為死者叫魂引路,叫魂時,用白紙剪人形標竿,點著香蠟,在死者身旁舉行禱告。然後由親屬用木料紮成擔架,將屍體仰放其上,抬出埋葬……」無論是用飛衣、雞、矢、草招魂,或是以紙「剪影」招魂,所表示的都是亡魂的依託,族靈的化身,充分體現出薩滿原始文化的神秘性、象徵性。

以薩滿原始宗教活動為題材的剪紙藝術,在中國北方民間最具代表性。薩滿剪紙由於獨特的信仰崇尚,獨特的審美意識,獨特的載體材料,獨特的剪紙技藝,形成了明顯區別於一般題材剪紙的藝術特色,是古老原始文化延續至今的活態文化,是原始文化的寶貴遺存。其中,以滿族民間薩滿剪紙的巫術表現及藝術感染力最為突出。

(薩滿服飄帶的鳥圖案非紙剪紙)

滿族民間剪紙起源於薩滿巫術,這種原始宗教信仰觀念,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佔有很重要的地位:薩滿需要造成輿論以擴大影響;需要將神的形象加以突出、強化;需要將祭祀儀式裝點得肅穆、莊嚴……。正是這種種需要,促進了為薩滿服務的巫術,即原始民間藝術的發展,「顯然無法否認,在人類早期階段,確實存在著這樣一個巫術與藝術難分難解的階段,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個階段,象現在人們所設想的那種純粹審美意義上的藝術,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朱狄《藝術的起源》)。正是在這種歷史條件下,滿族剪紙與薩滿信仰結下了不解之緣。

(滿族老人剪佛頭)

滿族薩滿剪紙內涵豐富,題材獨特,可劃分出多種題材類型:(1)薩滿鼓和服飾剪紙;(2)薩滿毯圖騰剪紙圖案;(3)薩滿神像剪紙;(4)薩滿跳神剪紙;(5)薩滿神話剪紙;(6)女神剪紙;(7)動物圖騰剪紙;(8)植物圖騰剪紙。(9)祭祖掛簽剪紙;(10)墓葬佛頭剪紙;(11)治病胸巾神靈圖案剪紙;(12)獨特的螺旋紋剪紙。還有許多剪紙作品表現滿族的民間習俗,描繪了原始信仰習俗、生產習俗、生活習俗、節令習俗、婚喪習俗、始祖神話等種種場面,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滿族薩滿崇奉天神、地神、祖先神、家神、動物神、植物神……,根據民間發現,初步統計約有160多種,這些神靈經常用剪紙予以表現。在諸多神靈中,有160多個嬤嬤神,即老太太神。這些神分管許多事情:有管子孫繁衍的,叫歐木婁嬤嬤;管兒女婚姻的,叫薩克薩嬤嬤,也叫喜神;管進山不迷路的,叫威虎嬤嬤,等等。

由於對嬤嬤神的崇敬,滿族兒童有擺「嬤嬤人兒」的遊戲,就是把嬤嬤神人格化了的剪紙。剪成的人物有男、女、老、幼之別。這些嬤嬤人兒都是正面站立,兩手下垂,五指分開,五官為陰刻,鼻子三角形。人物的衣著,都是地道的滿族裝束,這些人物剪紙分前、後兩片,可坐可立,頭是單剪的,有個長脖子,可插到衣服里,男人的長辮子可折到背面去。這種剪紙在長白山區傳世尚多,是典型的薩滿文化遺迹,剪技粗獷、樸實,別具特色。

這些嬤嬤人剪紙在民間的廣泛流傳與薩滿對嬤嬤神的崇拜有關,是薩滿神靈崇拜的深遠影響,使嬤嬤人剪紙在民間廣泛流傳。這些嬤嬤人剪紙已不僅是對薩滿神靈的造像,又是具有很高藝術價值的剪紙藝術品,這是典型的滿族剪紙作品,是研究滿族信仰、習俗的活化石。

北方民族的薩滿祭祀,主要分為野祭和家祭兩大類。薩滿野祭,有火祭、星祭、海祭、雪祭、柳祭等;有野神祭,即祭祀多種動物神,如豹神、水獺神、飛虎神等。家祭,包括常例祭、燒官香、許願祭、續譜、祭祖等。還有清宮堂子祭,包括坤寧宮月祭、堂子立桿大祭、求福等。祭祀時,「薩滿(察瑪)乃頭戴神帽,身系腰鈴,手擊皮鼓,即太平鼓,搖首擺腰,跳舞擊鼓,鈴聲鼓聲,一時俱起」(《竹葉亭雜記》)。這類祭祀活動多在夜間進行,焚香明燭,煙氣繚繞,鼓聲、鈴聲、雜以神詞詠唱……充滿了神秘色彩。無論是野祭還是家祭,薩滿(察瑪)神器上、祭祀環境中、祭祀活動中,都有剪紙作品出現,這是為薩滿祭祀服務的。

祖靈剪影,是同祖先神繪畫並重的祭祀作品。滿族祭祀剪紙的人物造型獨特,剪技高超,獨具藝術魅力。一些表現薩滿和祖先神人物的作品,多是正面站立,左右對稱,五宮陰刻,兩手下伸,五指分開,酷似遠古的岩畫,造型古樸。還有的滿族人物剪紙,不是貼在牆上或窗上,而是擺在窗台上、櫃蓋上,所以剪紙人物的身子和腿是雙層紙,可站立。男子的辮子直立頭頂,可擠到背面去,真可謂立體剪紙了別緻有趣。還有的剪紙上面有滿文,文圖結合,增加了藝術造型的民族色彩。

祭祖掛簽,是滿族民間最為常見的剪紙作品。掛簽,又稱掛錢、掛千、紙掛、掛籠等,是剪紙的一種形式。漢族民間的祭祀掛簽,一般多掛於門眉或祭祖神堂、佛龕上方。

祭祖,是滿族薩滿祭祀的重要內容,在滿族人家西牆上的祖宗板前懸掛掛簽,這種文化現象和民間習俗極為普遍。滿族民間留存的許多祭祖掛簽,都是典型的剪紙作品,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滿族祭祖掛簽一般為黃色和白色,這可能源於最早的「佛滿洲」習俗。滿洲八旗中的「上三旗」為鑲黃旗、正黃旗和正白旗,因此滿洲世家的祭祀掛簽,一般多為黃色和白色。滿族掛簽的顏色變化,明顯區別於漢族單一的紅色掛簽。特別是許多掛簽上面有滿文,使之更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滿族祭祖的白色掛簽十分罕見。經查閱多種志書,都說滿族最早祭祖的掛簽有白色的,但歷來各地出版的剪紙集均無記載。因此,這種既獨特又珍貴的白掛簽,就需要到民間去尋找。王純信、王紀父女,先後走訪了多位滿族老人,經回憶說,從前祭祖時祖宗板前的掛簽確是黃色或白色,上面有滿文,但剪紙是什麼圖案,滿文為何意,均記不得了。1985年,到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一關姓族長家採訪,見西牆上有祖宗板,板前貼有掛簽,五張淡黃色。上面刻有滿文,剪刻技藝較為粗拙,是典型的滿族剪紙;板上有祖宗匣,匣面上貼著用紅紙寫的「福」字,重疊了幾十層,下面的紙早已褪色。當時關氏族長的兒子已50多歲,卻不知匣子里裝的是什麼,從來沒見打開。當他得知來訪者是弘揚滿族交化的學者,為之所動,終於當著大家的面兒打開了祖宗匣,裡面是各色綾條用紅繩系著的清代銅大錢,一共8串。詢問老人為何是8串,他說與八旗有關。滿族有譜書是後來的事兒,所以祖宗匣里盛著的「非個人之祖先,乃滿族公共之祖先,故雖曰家祭,其實乃國祭」。(《寧安縣誌》卷四)

王純信父女又到通化市吳姓滿族人家採訪,見西牆上僅有祖宗板,就詢問有關祖宗匣和祭祖白掛簽之事。這家老太太說:以前年年春節時祭祖,文化大革命這些年,祖宗匣藏起來了。至於掛簽,以前都是自己刻,是祖宗傳下來的樣子。幾經動員,請老人找找,是否有掛簽存下來?主人為之動容,拿著雞毛撣子,每個櫃空兒、櫃後兒扒拉。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地箱的背後,捅出來一個紙捲兒一一打開一看,是用一張1953年的《中國少年報》包著的三張白掛簽,一邊已發黃,上面有滿文。白掛簽四周是剪成粗獷的蝙蝠形紋樣,按民間習俗取其諧音「福」,寓意「四福捧壽」。老太太說,這是祖宗傳下來的樣子,反覆拓刻,延續下來的。也忘了什麼時候藏在櫃後的,算起來有五十多年了。對白掛簽上面的滿文識讀,經請教北京滿文書院的學者,讀作「佛爾郭出課」,有「奇」、「瑞」含義,是用以稱頌祖宗功德的。這幅白色並刻有滿文的祭祖掛簽的發現,在國內外學術界產生了極大反響。多個版本剪紙集均轉載;德國學者付瑪瑞、奧地利學者燕姍噔都專程到通化考察滿族薩滿剪紙,將有滿文的白掛簽剪紙作品介紹到國外。

滿族民間風俗中,另外一種極為普遍的剪紙,是清明節在墳地插「佛頭」。清明節在祖先墳堆頂上插「佛頭」,是滿族祖先崇拜的重要儀式。「佛頭」,也叫「佛托」,是用紅紅綠綠的五彩紙剪成車軲轆或二方連續圖案,意為「搖錢樹」,披在約一一米長的木棍上,上端系五彩紙紮成的花,其色彩習俗與漢族相反。

王純信認為,「佛頭」是一種半抽象的剪紙作品,古拙、質樸,是薩滿藝術的精練之作。1980年,他請通化市一位滿族退休教師肇玉新老人剪「佛頭」。老人邊回憶,邊講述當年滿族人家祭祖時的隆重場面,還有「佛頭」如何剪,含意如何,如何插到墳地上,等等。王純信到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田野考察時,正值清明。按照當地習俗,滿族人家都要上墳掃墓,在祖先的墳頭插上多個「佛頭」,五顏六色,隨風飄揚。據講,哪個墳頭插的「佛頭」多,就說明來上墳的後人多,表示這個家族人丁興旺,日子紅火。臨近的漢族人家墓地,大多在墳頂用石塊、土塊兒壓幾張白黃色的燒紙,與滿族墳地的五彩佛頭形成強烈的反差。在滿族民間,「佛頭」剪紙作為薩滿祭祀的藝術之作至今綿延不衰。

滿族以薩滿祭祀、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為題材的剪紙至今在民間廣泛流傳,許多作品已逐漸成為了以審美為主的藝術作品,裝點著人們的節日生活,以鮮明的民族特色屹立於剪紙藝術之林。

(薩滿鼓上的動物剪紙圖案)

「在藝術的最低發展階段上,巫術的藝術就成為最早的文化模式之一」,「它即是一個以為能增加巫術效果的逼真形象,又能從這種由模仿得來的外觀創造以及它所產生的幻覺真實中導源出一種愉快的感覺,最後這種感覺變成了一種『純粹的』審美愉快。只有到了這個時候,出於巫術目的的模仿形象才逐漸過渡為與實際功利目的相脫離」,「它不再是巫術的,而是藝術的了」(朱狄《藝術的起源》)。薩滿剪紙就是在這一藝術規律下產生與延續,直接用於薩滿祭祀,同時,還創作出了許多表現薩滿文化衍生的剪紙作品,它已不再從屬於巫術,而是反映滿族民間習俗生活的珍貴藝術品了。滿族民間剪紙文化,由於歷史背景、信仰習俗、地理環境的獨特性,形成了獨特的風格。

(二)北方民族非紙剪紙的藝術奇葩

非紙剪紙,就是不用紙的剪紙藝術和剪紙作品。

(薩滿擊鼓跳神剪紙)

世代棲居於北方寒冷山區和江河流域的通古斯諸民族,民間發現的剪紙作品很少用紙,都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以非紙剪紙為主流。這些非紙剪紙,一般情況下,不是作為藝術品單獨存在的,往往與粘貼、緝縫、刺繡、繪畫等民間藝術表現形式相互融合,或是剪縫在服裝、鞋帽、氈毯的裝飾;或是手工刺繡的底樣,其上被綵線所覆蓋;或是剪後貼在門窗、房屋、舟船上的吉祥圖案;或是剪出模板,用以複製同樣的剪紙圖案……。非紙剪紙描述的內容有人物、動物、植物等,造型古拙、粗放,是原生態文化的活態圖案。

北方諸多民族流傳的民間剪紙,創造出豐富多樣載體材料的剪紙作品。有赫哲族的魚皮剪紙,鄂倫春族的樺樹皮剪紙,以及滿族的布帛剪紙,蒙古族的氈皮剪紙,朝鮮族的薄銅剪紙,等等,其閃現的奇香異形,是中國剪紙藝苑的一朵奇葩。

(薩滿神鼓上的鷹圖案)

在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流域和日本海沿岸,有豐富的水產資源,許多洄遊魚類為生活在濱江、濱海地區的民族提供了衣、食之本,食其肉,衣其皮,創造了魚皮文化。其中的魚皮縫製藝術,在中國乃至世界是絕無僅有的,獨特的螺旋紋圖案更是充滿了薩滿文化的神秘色彩。

寒冷地帶森林中,生長有多種樺木,其皮可剝離多層,薄而有韌性,並有醬色花紋,為生活在這裡的森林部落民族用來搭建撮羅子,原來縫製船、桶、盆、碗,同時,用樺樹皮剪刻出多種圖案,用以裝飾薩滿毯、房屋、舟船等,稱之為樺樹皮文化。

東北亞地域有大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是各種野生動物的棲息地,這些動物為人們提供了毛皮資源,用以縫製禦寒的衣服、褲子、帽子、鞋等。同時,產生了裝飾用的皮革剪縫藝術。

北方先民多以種植養殖和魚獵為業,多不會植棉紡布,隨著與外界交往的增多,開始輸入布帛。這樣,布帛也成了剪刻圖案的材料。滿族人家用布帛剪刻成圖案,然後粘在底布上,為牢固計,用細線沿圖案邊緣秘密輯縫,將圖案和底布兩在一起,稱為「補綉」。

赫哲人非紙剪紙中「鹿」的圖案,可謂豐富多樣,千姿百態,獨具特色。赫哲婦女在剪刻鹿的造型時,隨心所欲,隨意性強,不受也不可能受任何藝術法則的約束,所以同樣是表現鹿,卻是各不相同。非紙剪紙的材料,有的用樺樹皮,這種材料,較脆,易壞損,所以不易剪刻細密的花紋,適於線條粗而簡。如是用魚皮來剪刻,此物軟、薄而有韌性,可以細緻的表現,圖案可以繁密。再有如皮革、布帛等材料都有各自的特點,剪技均應隨之不同,鹿的造型也隨之不同。這些非紙剪刻圖案用途的不同,如用於樺樹皮器皿的裝飾,是貼在上面的,要求造型粗放,這樣不易損壞,如是用於服飾上的包綉,這些鹿的圖形也較粗放,具體的塑造靠綉在其上的各色花線來完成。亞洲北部廣大地域有各種不同的鹿科動物,體態特徵也有差異,所以剪刻出來的往往是不同的品種,這些圖案中的就有野鹿、馬鹿、駝鹿、麝、狍等,造型各異是自然的。這些鹿的剪紙造型手法均為正側面,而不用剪紙中常見的對稱手法,是為了突出其體態特徵,與這一地域古代岩畫中的鹿的造型十分相近,是地域文化的傳承延續;其六,造型擴張是赫哲人非紙剪紙中的突出特點,強調裝飾趣味,如可將鹿角變化為螺旋紋,將鹿尾巴誇張成一長綹一長綹的馬尾狀,將鹿腿演變為曲線形枝椏狀……這些剪刻圖案,是赫哲人藝術智能的天才展示。

獨特的自然條件和生活環境,提供了剪紙獨特的材料和工藝技術,這就是非紙剪紙,也因之成就了非紙剪紙藝術。它以獨特的個性化闖入剪紙藝術,成為中國乃至世界的藝術奇葩。

滿族的「補綉」,類似於蒙古族的貼花,這些補綉圖案,是一種典型的非紙剪紙。補綉,是用布、皮、綢、緞等材料剪成圖案,多追求對稱或連續,再縫緝或粘貼於衣物。因補綉圖案是剪出來的,不能太纖細,多為粗線條,莊重而質樸。雖雲「補綉」,其實有剪無綉,僅為緝邊,更貼近剪紙。補綉多為單色,以黑、藍居多,顯得凝重大方。這種今人看來具有裝飾趣味的補綉,古時多為氏族圖騰或信仰崇祀的靈物。

在滿—通古斯薩滿法器和服飾上,也有許多非紙剪紙的作品和表現形式。

神鼓是薩滿與天地、祖靈溝通時必不可少的神器。據說,神鼓能將薩滿靈魂送往另一個世界,有的民族認為神鼓是馬,有的的民族認為神鼓是船。阿爾泰人薩滿在降神儀式之前,鼓面經火烤而繃緊,認為這時的神鼓北賦予了生命,在薩滿祭祀擊鼓時,鼓就能依照薩滿的意志辦事。各種神靈會聞聲而來,快速的鼓點象駿馬賓士,薩滿這時換上頂端刻有馬頭的鼓槌擊鼓,神靈們隨之來去……

(薩滿神鼓圖案)

許多北方民族的薩滿,都喜歡在神鼓鼓面上繪製圖案,來與自己信仰的神靈溝通。其內容反映薩滿原始宗教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等神靈形象。描繪的是太陽、薩滿樹、鷹、鳥、熊、犬、蛙等。這些都是薩滿信仰的神靈或是薩滿的助手、輔助神。這些圖案造型獨特,內涵豐富,不僅具有濃郁的薩滿神秘色彩,也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薩滿神鼓上的圖案,除了直接繪畫,多採用非紙剪紙形式,將剪好的圖形貼在鼓面上,或以模板為底樣描畫出來,別具特色,是另一種樣式的非紙剪紙作品。

在人類學與民族學博物館藏有一面A 埃波夫於1911年送交的外貝加爾埃文克人的神鼓。這面神鼓得自原曼科沃鄉。鼓上面的動物和樹木圖形用棕紅色顏料製成,鑲邊和鼓中央的十字形圖形用黑顏料製成。沿鼓的周邊,有兩條彼此間隔1厘米的深色條帶。十字形圖形將鼓面分成四個扇形。其中每個扇形上都有一些沿鼓的垂直軸排列的圖畫。因此,動物和鳥都呈由下向上運動狀。左上端的扇形中所畫的圖案是:一個帶射線的圓一一通過一條線與另一個帶射線的星球聯繫在一起的太陽,呈月牙狀的月亮,一隻飛鳥,兩隻鹿(一雄一雌)。右上端的扇形中,畫著兩個虎(阿連一古洛烘)圖形,也是一雄一雌。左下端的扇形中,畫著一個圖蘭圖形和一對與左上端扇形中圖形一樣的鹿圖形(一雄一雌)。圖蘭表示我們已經熟悉的圖騰建築(圖魯)。這種建築由四棵樺樹或樺木杆組成,一棵比一棵高。每棵樹上各有一隻鳥。在右下端的扇形中,畫的是六隻飛著的黃峰(一窩黃蜂),但它們的圖案不像昆蟲,而更像鳥。神鼓上的這些動物都呈剪影圖案,是畫出來的剪紙。其方法是用皮革或樺樹皮剪出這些動物的圖形,作為模板。用它作底樣描繪到神鼓上,相同一個圖案可以反覆出現,也可以有正、有反。由於是畫的剪紙,所以完全體現出剪紙的造型特點:動物均為側面,都剪出四條腿和尾巴,體態特徵鮮明,不刻畫動物的眼睛,表現粗獷。圖形略去了次要的細部(如蹄子、爪子),具有現實主義特點。

(薩滿神鼓圖案)

奧羅克人的薩滿神鼓,在鼓面上貼著一隻用魚皮剪成的雄鷹,塗成黑色,是一幅純正的魚皮剪紙作品,翅膀、尾巴基本上用對摺的手法剪出,左右對稱。頭偏向一則,用側影顯現鷹的雄姿。

北方薩滿文化圈諸民族的薩滿服飾多繪有圖案。薩滿神服具有不可褻瀆的威嚴和地位。從製成至穿用,自始至終是全氏族惟薩滿可以染指、移動、存藏、使用、解釋的至上神品。它本身就是神祗的象徵,同時又是某些神祗的形體寓所。從薩滿到每個氏族成員,都將它視為無聲的神、通天通靈的神,故此,往昔一件神服的產生是全氏族最喜慶的盛事。各類祭祀活動中,薩滿通常身著神服,手持神鼓,頭戴神帽,足蹬神鞋。行神時衣著配飾和使用法器通常有:神服、神帽、神裙、胸巾、手套、神鼓、神毯、神杖等,這些神物上均有代表圖騰和巫術的剪影圖案。許多圖案是剪刻出來的,或是用剪刻的摸板為底樣繪製的。

北方民族的薩滿服飾,因所處環境和生活習俗不同,故而形制有別,綴飾紛雜,服飾上繪圖的手法、造型、色彩等各有特色。接近北極地區、寒冷地帶的薩滿神服多為皮質長袍式,裝束粗獷原始,下身多為條裙,下鑲長毛條和鬃毛編成的長帶,染有多種顏色,配以鈴、刀、環等鐵件。近於溫帶、亞寒帶地域的薩滿服飾,有長衫、神裙、披肩。其服飾材料有的沿用獸皮縫製,有的沿用魚皮縫製,後多使用棉布。

(祖宗匣里盛放的八串綾條兒)

各個民族薩滿服上的各種神靈和繪製圖案均有所不同。

著名的鄂溫克女薩滿紐拉,在「奧米南」祭天儀式上,身著神聖的薩滿服,跳起了胡里斤神舞。她的神帽神裙上飄帶無數,色彩艷麗,還有銅鏡綴於前胸後背。在神服的背面和側面,綉滿諸多動物神靈圖案。這些圖案的造型均與剪紙手法相同,是畫出來、綉出來的非紙剪紙。

在19世紀末民族學書刊中的一張照片中,一位雅庫特人薩滿,手握神鼓,身著神服。可以看出,他的神服上有諸多裝飾,圖案或畫或綉,綴飾或長或圓,可以想像,薩滿起舞時,鼓聲、鈴聲呈交融作響,旋轉的神服影像里,有諸多神靈飛騰的神秘場景。

還有一張愛斯基摩人的薩滿照片。這位薩滿頭戴皮帽,足納靰鞡,身著棉衣、棉褲,袖手而立。他的神服的前胸、袖頭、圍裙上、褲子的膝蓋下都有精美的圖案,多為二方連續圖案,應為用剪紙模板勾畫出輪廓後,再著色或刺繡的。

阿爾泰突厥語族托法拉爾人的一位女薩滿,神服上縫綴有骸骨狀圖案為裝飾,象徵著薩滿有再生的能力。她手持大型神鼓,昂首而立,顯現出薩滿的神威。

俄羅斯雅庫次克博物館1926年藏品中的埃文克薩滿男長衣,是用鹿皮革縫製的,再背面的鹿皮革上,用紅顏色畫著兩隻駝鹿,鹿長15厘米,高12厘米,一雄一雌。圖案造型準確,手法寫實;單色平塗,如同剪影。這圖案是藉助模板完成的,即將一個用皮板或樺樹皮刻好的鹿造型模板作底樣,沿輪廓描在衣服上,再塗上顏色。這種模板可反覆使用,也可正、反同時使用,一個樣式的鹿就在多件衣服上展現了。薩滿神服上的鹿,既是薩滿的助手,也是崇尚的神靈,它還是埃文克人獵取的對象。薩滿已經「拜訪」這些動物神,神靈給他的族人們送來野獸,使氏族捕獵豐收和繁殖成功。

在俄羅斯國立民族學博物館1911年收藏的埃文克薩滿神服的飄帶上,有三隻飛鳥的剪影圖形,用黑色棉絨布剪成,在紅色底子上,用白線圈定輪廓和眼睛。在薩滿的精神世界裡,鳥是最有力的助手,飛翔的鳥象徵著宇宙天空。鳥的造型簡略、概括、生動,與現代剪紙圖案的鳥相差無幾。色彩安排得當,既強烈又協調,又用白線圈邊,富有裝飾意味,是一幅純正的非紙剪紙作品。

有一條烏爾奇人的治病用胸巾,是用長28厘米的深色布料剪縫,用魚皮剪出左右對稱的圖案,貼在底布上,無疑是一幅剪紙作品。畫面中主體是蛇,上端兩條蛇尾向兩邊延伸,與掛在脖子上的皮條相連。畫中還有熊、馬、蜥蜴、鳥,還有無膊無腿的擬人圖形。線條粗獷,淡黃色魚皮剪出的圖案與深色底色明暗對比強烈,突出了圖案的各種形象。

赫哲人治病的一條胸巾,用整塊鹿皮剪裁而成,面呈紅色,另用黑色皮革剪成左右對稱的兩隻虎、兩條魚和兩隻長尾動物,這些都是協助薩滿治病的神靈。這些動物為剪成的剪影,黑白分明。

烏德赫人的薩滿靴用魚皮縫製,在鞋尖有一個用黑、黃兩色條帶鑲圈的三角形。用淺綠色畫出一隻蜥蜴和兩隻蛙。這是用剪紙模板作底樣,描好後再塗色。動物均為側面剪影,不勾線。

這些薩滿神服的剪影圖案,或是先剪後繪,或是先剪後綉,最多一件神服上有多達60餘種不同的動物或植物圖案,一般多為龍、蛇、蜥蜴、青蛙、虻蠅、鳥、熊、虎、鹿、人等。這些圖案不僅有豐富的巫術內涵,在造型、色彩。技法方面,也均有特色,是研究薩滿繪畫和剪紙極為珍貴的資料,有很高的藝術價值,是名副其實的民族遺產和民間藝術奇葩。

作者王松林、田佳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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