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太多淚點 他借畫翻白眼(圖)
文/江南都市報全媒體記者石鵬 實習生楊雯青
朱耷,字型大小「八大山人」,是朱元璋第十七個兒子朱權的九世孫,清初畫壇「四僧」之一。他的畫作有非常鮮明的個人特點,而最引人注目的,非「白眼」莫屬。他畫中的魚蟲鳥獸,全部在翻白眼,而且還翻得各有特色,有的抻著脖子半閉眼睛,有的低頭鄙視,有的側頭瞟眼,有的傲視,有的漠視……
在八大山人的畫作為何都這般高冷?頻繁「翻白眼」的背後又有何深意?4月15日,記者就此與「介岡八大山人研究會」學術委員會副主任饒國平,進行了深度對話。
八大山人畫作松鹿圖局部
抒發國破家亡的心境
八大山人善畫山水和花鳥,其筆下的魚和鳥也是藝術史中最經典的形象之一,對後世繪畫影響甚為深遠。令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筆下的魚蟲鳥獸皆是一幅「白眼向天」的倔強神態,似乎意有所指,由此引起了後人數百年無休無止的討論和分析。
例如,《孔雀竹石圖》中,兩隻孔雀絲毫沒有尋常畫家筆下的美麗典雅與雍容華貴,而是正瞪著驚恐的眼睛窺視上方,彷彿致命的危險正要襲來,隨時準備落荒而逃。《孤禽圖》中的禽鳥一足立地一足懸,縮頸、拱背、白眼,表現出一副既受欺又不屈,傲兀不群的情態。
為何他的畫作里,總是會出現如此之多的白眼呢?很多觀點認為,這需要從1644年說起。1644年,是大明朝的恥辱之年。這一年,崇禎皇帝上吊而死,明朝徹底亡了;這一年,也是八大山人悲苦一生的開端。
八大山人是朱元璋第十七個兒子朱權的九世孫,其祖父朱多是一位詩人兼畫家,在當時頗有名氣;父親朱謀覲擅畫山水花鳥,也曾名震畫壇。生長在這樣的書畫之家,朱耷從小耳濡目染,八歲便能作詩,十一歲能畫山水。作為皇室宗親,如果明朝沒有滅亡,朱耷的一生也許會像祖父和父親一樣安穩度日。
但1644年的那場山河之變,讓一切都終止了。年僅19歲的八大山人相繼迎來山河改姓、父親病逝、妻子去世的變故。順治五年,八大山人出家為僧。此後大半生,將內心完全寄托在書畫上。然而,由於他的特殊身世和所處的時代背景,使他的畫作不能像其他畫家那樣直抒胸臆。
於是,在他緣物抒情的畫作中,頻繁出現「翻白眼」的魚蟲鳥獸,以此抒發對命運的不滿。
隱藏「從哪來」「到哪去」秘密
「創作,本身就是作者自我的內心情緒情感的表現。」饒國平研究分析認為,慘遭家國之變的八大山人,在作品透露出憤世嫉俗與遺民之情不足為怪。但是,「白眼向天」並不只是王子的倔強,還有多重深意。
魚蟲鳥獸「翻白眼」,隱藏了八大山人「從哪裡來」和「到哪裡去」深意。饒國平告訴記者,八大山人朱氏江西寧藩宗譜就是《盱眙朱氏八支宗譜》。寧藩子孫世居南昌府,祖籍盱眙。據史料記載,「朱氏盱眙始祖明太祖元璋」,其祖根在江蘇盱眙。盱,本義「睜大眼睛、睜開眼睛向上看」;眙,本義「直視、瞪」。
魚蟲鳥獸「翻白眼」,表明八大山人在出家、佯瘋、還俗、顛沛流離中,始終不忘祖根,以及對朱氏明王朝的懷念。關於這一點,還有佐證。上海博物館藏八大山人《花果冊》裡面的其中一幅《芋頭》,看起來有點像一條向左下方遊動的魚。日本金岡酉三藏《雜畫冊》之三《魚》,看上去像魚,又像芋頭。芋——魚——盱,取諧音之意,八大山人是有所指的。在《個山雜畫冊》也有其《題畫芋》詩一首:歐阜明月湖,鬼載盈倉箱。倉箱似蹲鴟,讀易休為王。蹲鴟,即芋頭的別稱,即畫中所繪之物。
顛沛流離中的八大山人,曾多次在撫河附近居住,如南昌縣介岡燈社鶴林寺、南昌潮王洲「寤歌草堂」(撫河最北端)。值得注意的是,撫河上游被廣昌人稱為「旴江」,廣昌縣城所在地就是「旴江鎮」。而南豐以下稱為「盱江」,盱水過南城在臨川南與汝水交匯,再經過臨川匯合宜黃水(臨水)向北而去,通常以「旴/盱水」代指整條撫河。
據饒國平分析,魚蟲鳥獸「翻白眼」,或還與八大山人曾在永豐睦岡寓居三年有關。睦字拆開為「目」和「坴」。其中,「目」指目光、視線。此外,與「睦」還與「目」諧音。
八大山人為何會在永豐睦岡程家寓居?據饒國平考證,永豐程家和八大山人家族有深厚的淵源。據《永豐縣誌》記載,明宗室弋陽王女曾嫁到永豐程家,為邑庠生程沆之妻。
暗表對茅麓山壯士們的敬仰
採訪中,饒國平還告訴記者,對於八大山人畫中魚蟲鳥獸「翻白眼」,他還有一個新的發現。「睦」的本意有和好、親近、相互高看對方、彼此敬仰等意思。八大山人的作品往往以象徵手法抒寫心意,其畫中魚蟲鳥獸「翻白眼」,原來被認為充滿倔強之氣的理解是片面的,它還有敬仰的意思。
「睦」既然有「敬仰」的意思,那麼,八大山人的「白眼」到底敬仰誰呢?饒國平告訴記者,古睦州(今湖北省宜昌市長陽縣東)北面的興山縣西北,有一個叫「茅麓山」地方,曾是明末農民軍夔東十三家和清軍的最後決戰所。茅麓山戰役被許多專家視為南明史的結束。
康熙三年,清政府集中川、楚、秦三省清軍和滿洲八旗兵,共十萬大軍圍攻。最後時刻,茅麓山主將李來亨事先妥善安排了老母的生路,與妻、子等全家人撲向熊熊烈火,壯烈犧牲。茅麓山戰役之後,大陸上最後一塊抗清基地被摧毀,只剩下東南沿海的鄭成功余部。至此,清初以來,堅持20年的農民軍抗清鬥爭基本結束。
隱身於永豐「睦岡」的八大山人,是否會觸名生情想起睦州?內心深處是否對茅麓山壯士們無比的敬仰?有人說八大山人離權力中心很遠了,不能附加太多的政治在他身上,可是,不管他願意與否,都打上了朱氏沒落皇族的烙印。
饒國平也認為,作為大明朱氏後裔,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寧王朱權的九世孫,不可能不關注。在《個山小像》上饒宇朴跋文上那個鮮紅的「西江弋陽王孫」印便是明證。
「白眼」還有「敬天」之意
「睦」與「穆」同音。「昭穆制度」是宗廟制度之一,八大山人曾在西山父親墳前守孝,對這套制度肯定也是熟悉的。在饒國平看來,八大山人以「睦」(目)朝天,有「敬天」意思,並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大明的思念。
「對八大山人的研究,很多人可能走進了一個誤區,即神化八大山人,而輕視了對八大山人『人性』的研究。」饒國平告訴記者,八大山人喜歡畫「白眼向天」,很多人認為這是表達他孤獨寂寞。而事實上。八大山人一點都不寂寞,從《個山小像》中的眾多跋文作者就能得知,他的朋友五湖四海,釋道儒皆有,是那個時候的「交際達人」。
從八大山人的人性出發,不難發現他愛畫「白眼」的本意並不是懟人,而是「敬天」。縱覽八大山人的畫,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是蹲下來觀察,撲伏在地面仰頭望的視角。幾乎找不到他站高俯視的作品。為什麼會這樣?對此,饒國平認為,因為八大山人把自己比作毛芋、蹲鴟,姿態低得不能再低了。這就是他「人性」的一面,也是他粉絲眾多的原因。
採訪最後,饒國平也坦言,即便是八大山人親近的朋友,也只能獲得他少量的作品。所以,很難參破八大山人留在心底的密碼。而300多年後的今天,隨著八大山人的作品不斷被發現、被拍賣、被研究,人們反而有機會通過網路和信息技術接觸到更多的信息,使破譯成為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