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力充沛與冷酷無情：神秘的沙特王儲是怎樣煉成的
沙烏地阿拉伯領導人歷來迴避聚光燈，但在過去幾年裡，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已成為這個星球上最具爭議和最受關注的人物之一。
包括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內的他的崇拜者認為，他是一個有魅力的合作夥伴，決心遏制伊朗，實現沙烏地阿拉伯這個封閉而極度保守的社會的現代化。他的批評者譴責他是一個越來越專制的統治者，奉行魯莽的外交政策。中央情報局得出結論，他親自下令於2018年10月在伊斯坦布爾謀殺沙特異見人士、《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賈邁勒·卡舒吉。
然而，儘管收到如此多的關注和惡名，王儲仍然是一個神秘的人物。世人對他的背景和他的崛起知之甚少。34歲的他擁有一種在沙烏地阿拉伯嗜睡的社會中罕見的不屈不撓的精力，以及近乎虛張聲勢的自信，這常常導致他過於高調和張揚。但這些品質從何而來?是什麼塑造了他的性格和統治的決心？
幾十年來，沙特國王一直承諾要讓國家擺脫對石油的依賴，但他們幾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穆罕默德王子將自己塑造成一位註定要改革傳統、往往被動的沙特社會的領導人。他相信，憑藉意志力，他可以單槍匹馬將沙烏地阿拉伯拖入現代化。然而，他自信、果斷的性格——表現出的冷酷無情——不太可能改變。
基於此，下文將對這一難以捉摸（既顯眼又高度神秘）的領導人形象進行深入剖析。
這份報告是基於在利雅得和其他地方與穆罕默德王子的親密夥伴、曾為他工作或在他身邊工作的人的對話、與他哥哥的會晤，以及2016年1月至2018年4月與王儲本人的五次會晤（王儲本人拒絕透露姓名）寫成的。他決心塑造自己的形象，這意味著幾乎沒有人敢公開談論他。
時任利雅得省長的薩勒曼與他的年輕兒子穆罕默德，日期不詳，圖源：由沙特王室提供給原文記者
穆罕默德王子是已故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的數百名孫子之一，阿齊茲於1932年建立了今天的沙特王國。穆罕默德從小就被告知，他長得很像他著名的祖父。1902年，年僅27歲的祖父征服利雅得。據說，年輕的王子曾仔細研究過他的祖父，希望能模仿他的魅力、狡詐和睿智。
據說，穆罕默德王子小時候就被寵壞了。他的一名課後老師告訴BBC, 11歲的王子「掌管」著王室，經常在宮廷警衛的對講機上對老師「出言不遜」，擾亂課堂秩序。但是年輕的穆罕默德仍然覺得他被忽視了，而他的許多皇室親戚卻對他很有好感。
他的父親薩勒曼親王有時和在他的第一任妻子蘇塔娜（Sultana）以及他們的6個孩子住在一起，有時與他的第三任妻子法赫達（Fahda）住在一起。法赫達是穆罕默德王子的母親，也生了6個孩子。例如，有一年夏天，薩勒曼的第一家庭在西班牙馬爾貝拉的一座宮殿度假，而這位「一家之主」後來與穆罕默德的母親以及兒子們一起在巴塞羅那的一家酒店度假。
2018年4月5日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在舊金山訪問時受到谷歌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的歡迎，Getty
令時為親王的薩勒曼深感悲痛的是，穆罕默德的兩個同父異母兄弟相繼死於心臟病。當這些悲劇發生時，許多薩勒曼的「較大兒子們忙於家族事務」，一位王室表親說。「但穆罕默德經常和悲傷的父親坐在一起，這就是他事業上升的開始。」
工作狂薩勒曼親王是利雅得的省長，也是王室指定的紀律嚴明者，他的任務是阻止沙特王子做出令人尷尬的行為。通過跟在父親身邊，穆罕默德了解了哪些王子犯下了哪些輕率的行為，並學會了如何與暴躁的部落領袖和外國求饒者打交道。他利用這種第一手的教育使他的親屬保持秩序，並制服宗教和部落勢力。
和父親在一起減少了穆罕默德在高中和大學的活動。「他不像一個正常的青少年那樣長大，」一位學識淵博的年長的沙特人說，他認為穆罕默德對約束的抗拒部分源於他未能在朋友之間正常的互諒互讓中學會約束。
2007年，穆罕默德畢業於利雅得沙特國王大學。開始政治生涯後不久，他就與他的叔叔阿卜杜拉國王發生了衝突。穆罕默德對阿卜杜拉國王的財富尤其不滿，當時薩勒曼王子正在出售土地，以維持其家族的生活方式。穆罕默德告訴他的同事，他「被迫」開辦企業來資助他的家庭。
王儲的兄弟之一哈立德·本·薩勒曼證實：「他必須靠自力更生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華爾街日報》2018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穆罕默德王子的賺錢方式和許多沙特王室成員幾十年來的賺錢方式一樣：創立公司，然後從政府拿到利潤豐厚的合同。）
有一次，阿卜杜拉國王警告時為王儲的薩勒曼要「牢牢控制」他的兒子。穆罕默德總是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也開始贏得國王的認可。年邁的阿卜杜拉曾試圖溫和地勸說已故國王法赫德的妻子搬出她的宮殿，但沒有成功。
為了給國王留下深刻印象，穆罕默德驅車前往王宮，指著他帶來的一輛載著女僕人的公共汽車，告訴她她們會幫她收拾行李。他補充說，午夜時分，所有對宮殿的服務都將停止。隨後，法赫德妻子離開了。後來，王儲告訴他的同僚，「國王決定用我。」
2010年，我採訪薩勒曼親王時，他瘦高個兒的兒子靜靜地看著。他的父親說，部落之間的緊張關係意味著，在沙特嘗試民主將會導致混亂。王子表示同意，並指出他的外祖父謀殺了他祖父的哥哥。
薩勒曼的兩個哥哥相繼去世後，他就得到了重用，他2011年成為國防大臣，2013年成為王儲。兩年後，阿卜杜拉去世，當時80歲的薩勒曼成為國王。
穆罕默德和他的父親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據一位與會者說，在全國為阿卜杜拉舉行了一天的正式哀悼之際，穆罕默德召集了四名精心挑選的顧問來重組政府。一系列分散了權力、降低了決策速度的委員會被兩個新機構取代：一個負責監督經濟，另一個負責國家安全。穆罕默德贏得了對這兩個機構的控制權，從而牢牢掌握了沙特的所有政策。
事情很快開始朝著他的方向發展。薩勒曼國王解僱了當時的王儲（阿卜杜拉實際上是為他挑選了王儲，試圖阻止穆罕默德掌權），新國王將王位傳給了下一代王子，任命55歲的侄子穆罕默德·本·納耶夫（MBN）為王儲，並在2015年任命29歲的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BS）為副王儲。
兩年後，MBN被迫辭職。MBS現在是王儲和薩勒曼的法定繼承人。一位認識兩位王子的沙特商人表示，MBN短暫的王儲任期是一個精明的舉措，因為這使得像MBS這樣年輕的領導人的崛起「對沙特人來說不那麼令人震驚」。
比起謹慎和透明，穆罕默德王子更喜歡採取行動。與他共事的人說，他幾乎從不舉手示意，經常在會議上只支持一個選項，結果卻迫使同事們為他真正支持的選項提供更好的論據。他對助手和內閣成員嚴加管束。大臣們經常來去匆匆。
王儲和他父親一樣是個工作狂，他的侍從們說，王儲很少放鬆。當他這樣做的時候，通常是玩電子遊戲或看年輕人喜歡的電視節目，比如《權力的遊戲》和《行屍走肉》。「許多沙特王室成員都有多位妻子，而穆罕默德只有一個，同時有四個年幼的孩子。
王儲承認他很趕時間。他告訴同事，如果他犯了錯，他可以糾正自己；如果他磨磨蹭蹭，整個王國都會遭殃。自他啟動「2030願景」以來的三年里，他給沙特乃至全世界帶來了一個又一個衝擊。「2030願景」是一項遠大的計劃，旨在將這個保守的石油國家轉變為一個擁有現代經濟的溫和社會。
圖源：Arab News
2017年，穆罕默德王儲突然與鄰國卡達斷絕外交關係，使沙烏地阿拉伯人和美國人感到震驚。卡達擁有該地區最大的美國空軍基地。幾個月後，他又製造了另一場令人震驚的事件，指控他的許多王室親屬和其他數百人腐敗，並將他們關押在利雅得的麗思卡爾頓酒店。
2017年11月，他試圖迫使黎巴嫩總理辭職。2018年初，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沙特政府一夜之間將居民的汽油、水和能源價格提高了一倍，導致消費者支出大幅減少，沙特私營部門陷入癱瘓。
幾個月後發生了迄今為止最令人震驚的事件：美國公民卡舒吉在沙特駐伊斯坦布爾領事館被殘忍殺害。(在反覆修改他們的故事後，穆罕默德的盟友現在稱這次謀殺和肢解是「流氓」行為。)「我們只是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有這些都讓一些沙特人和許多美國人確信，王儲的古怪行為正在損害這個國家及其長期保護者美國的利益。共和党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就是其中之一，他說穆罕默德王儲「必須離開」。
卡舒吉被謀殺後，美國國會不顧特朗普政府的反對，投票阻止美國向利雅得出售武器，因為美國在加劇葉門曠日持久的戰爭中發揮了作用。自2015年3月以來，人權觀察報告稱，沙特領導的聯軍在葉門發動了「大約90起明顯非法的襲擊」，「襲擊了住宅、市場、醫院、學校和清真寺」。
與此同時，戰略與國際研究中的安東尼·科德斯曼（Anthony Cordesman）等安全專家警告稱，沙特對卡達的抵制產生了與預期相反的效果：與鄰國隔絕，導致卡達與伊朗走得更近，這「實際上阻止」了美國召集海灣盟友遏制伊朗這個伊斯蘭共和國、減輕美國在該地區安全負擔的努力。
在國內，到目前為止，沙特人對王儲的經濟改革大多感到痛苦。一位沙特經濟學家表示：「私營部門本應引領繁榮之路，但能源補貼的減少和增值稅的降低「讓它陷入了困境。」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最近將沙特今年的GDP增長預期從2.4%下調至1.8%。
儘管經濟改革停滯不前，但沙特政府的社會改革正在顯著改變人們的日常生活。新政策允許女性開車，並引入了一度被禁止的娛樂項目，如電影、音樂會、賽車和摔跤，這在許多沙特年輕人中仍然很受歡迎。（約60%的沙特人年齡在30歲或更年輕。）
圖源：motor1.com
但並非所有沙特人都能負擔得起這種新的消遣方式，保守派人士警告稱，他們正在把注意力從對信仰的適當關註上轉移開。甚至一些享有特權的年輕人也擔心王儲可能搞錯了。一位收入頗豐的年輕女律師表示：「我擔心我們進展得太快了。」一位保守的沙特人補充道：「這是政府的變化，不是社會的變化，所以不會持續太久。」
社會改革與新的國內鎮壓緊張地共存。王儲已經監禁了數百名活動人士，這之中包括支持允許女性開車運動的女性。穆罕默德的鎮壓不僅激怒了人權組織，更重要的是，這讓許多沙特人悶悶不樂、消極被動，讓王儲在實現改革願景方面幾乎沒有有效的合作夥伴。
但幾乎沒有跡象表明，王儲受到了批評人士的影響。儘管全球都在譴責卡舒吉被謀殺，但穆罕默德王子幾乎沒有表示任何懺悔之意。在離開公眾視線幾個月後，他再次出訪巴基斯坦、印度等友好國家。
穆罕默德王儲是一個有著近300年歷史的王朝的產物，這個王朝仍然信奉國王的神聖權利。此外，他還得到了對他掌權最重要的兩個人的支持：薩勒曼國王和特朗普總統。全世界也許會對王子接下來的舉動感到驚訝，但人們不應指望他年輕時的自信和決心會有任何改變。
註：本文翻譯自《華爾街日報》2019年4月13日評論文章，「The Rise Of the Crown Prince The Prince Who Would Be King」，作者：凱倫·艾略特·豪斯（Karen Elliott House）
編譯 清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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