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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曙:論清代揚州八怪的師碑破帖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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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清代揚州八怪的師碑破帖風氣

朱天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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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人書法史上,元代即形成了以地域為中心的「文化圈」現象。元初,作為南宋舊都的杭州,延續了其文化重鎮的地位,杭州成為南方士人的活動中心,書畫家、鑒藏家雲集於此,以趙孟頫為中心,周密、仇遠、方回、戴表元、鄧文原、郭天賜等遺民及由金入元的鮮於樞等人,觀書賞畫,品鑒把玩,賦詩唱和,形成了杭州文化圈,同時帶動了蘇松地區的發展,文藝活動頻繁。元末楊維楨入吳,蘇州文藝活動愈顯興盛。至正十二年(1352)杭城被佔後,杭州所形成的文化圈被帶入吳中,蘇州文化圈取代了杭州。從至正八年(1348)到至正十六年(1356)張士誠入吳期間,崑山顧阿瑛的「玉山草堂」等成為杭州文化圈人物與蘇松文士雅集的重要場所。張雨、楊維楨成為元代中後期由杭州文化圈向蘇松地區變遷的核心人物,影響了蘇松一帶的隱逸文士。「文化圈」的變遷,促使元代書風向蘇松地區傳承。明代前期的百年中,台閣書風盛行,從弘治到隆慶的百年中,蘇州文人從明初高壓政策的陰霾中解脫出來,吳門書派之祝允明、文徵明崛起,形成了「天下書法歸吾吳」的景象,蘇州文化圈為世珍美,傾動天下。到正德、嘉靖、萬曆年間,吳門派漸衰,與吳門相鄰的松江,以董其昌為核心,開創了雲間派(又稱華亭派),取代了日趨平庸的吳門書派,以禪喻書在松江文化圈中風靡一時,董其昌的「華亭書風」一直延續到清中葉。

清代的揚州,如元之杭州,明之蘇松,成為東南地區的又一重鎮,隨著鹽業和漕運的發展,揚州文化十分繁榮,名流宴詠,結社吟詩,資學倡文,馬曰之「小玲瓏山館」、程南陂之「筱園」、鄭士介之「休園」等成了揚州文士的雅集場所。書畫篆刻亦十分興盛,「凡懷才抱藝者,莫不寓居廣陵」,〔1〕形成了十七、十八世紀的揚州文化圈,並輻射到南京、杭州等地。清代碑派的興起和發展,正是在揚州文化圈中實現了中國書法史上從帖學到碑學的重大轉變。碑學的興起,實際上從師漢碑開始,在隸書充分實踐後拓展到篆書和北碑的。因而,這裡所說的清代初中期的「師碑」是指師法漢碑。揚州八怪是康乾時期揚州文化圈的代表,在帖學到碑學的轉變中,扮演著承前啟後的角色:既有對清初師碑活動的承接,又通過師碑破帖的實踐,在清代中葉形成風氣,開啟了清代碑派的先河。

一、 揚州八怪師碑破帖風氣的發軔

清代前期的書壇潮流,主要集中為三派。一派為十六世紀以來董其昌書風的延續,查士標、姜宸英、沈荃、 汪士鋐等專攻董書,使董其昌書法在清代末期仍有其影響;另一派為由明入清的王鐸、傅山、宋曹、許友等為代表的浪漫書風,這派受晚明個性思潮的影響,表現自我,抒發性靈,這兩派主要以行草為主;還有一派是受活動於揚州一帶的書家程邃、鄭簠、石濤的影響,專以寫漢碑為長,突破了帖學的藩籬。這一脈主要活動於揚州,因而,清代前期的師漢碑風氣始於揚州,其中以鄭簠(1622-1693)的影響最大。

程邃(1605-1691),稍早於鄭簠,是清代前期師碑潮流中的重要一員,極受鄭板橋推重。鄭板橋在《題程邃印拓冊》[2]中云:「本朝八分,以傅青主(山)為第一,鄭谷口次之,萬九沙(經)又次之,金壽門(農)、高西園(翔)又次之,然此論其後先,非論其工拙也。若論高下,則傅後為萬,萬之後為金,總不如穆倩(程邃)先生古外之古,鼎彝剝削千年也。」傅山為晚明遺老,以行草見長,因受山西學術圈中閻若璩等人的影響,喜作篆隸,顯狂怪之氣,鄭板橋與其相類,故列其為第一。程邃的隸書「古外之古,鼎彝剝削千年」可見其直接師漢物所成。程邃至順治五年(1648)定居揚州,直至七十三歲止,為時三十多年,以治印名世,其友施閏章有《程穆倩印藪歌》對其篆刻大為標榜,稱其「岣嶁鐘鼎盡奇字,恍惚夭矯凌浮雲,今人能手類刻木,仰唇俯足徒紛紛。豈若山人眼空六書與八分,驚魂駭目天下聞。」[3]程邃隸書傳世多見於其山水冊之題跋中,奇崛古拙。其篆刻精研漢法,刀法凝重,書法取法漢碑可以想見。

程邃在清初影響很大,康熙十九年(1680),鄭簠書《行書冊頁》,後有陳景元跋:「程穆倩以鐵筆名,而詩特高妙。鄭谷口以八分稱,而草書更長進。」[4]程鄭兩人多有來往,程邃曾為鄭簠以漢人法刻過名印[5]。康熙二十八年(1689),程邃和鄭簠、孔尚任、戴本孝等人在金陵西山道院雅集,他們一起談論金石書法,研討漢碑亦是十分自然的事,施閏章所稱「眼空八分」和鄭板橋評其「古外之古」,當是有道理的。

鄭簠是清代前期師法漢碑最重要的代表。時東南詩壇盟主朱彝尊在鄭簠五十四歲時贈他的詩中稱:

金陵鄭簠隱作醫,八分入妙堪吾師。

………………

任城學官闕里廟,羅列不少漢人碑。

也幽尋遍摹搨,羲娥星宿摭無遺。[6]

詩中之「羲娥」指韓愈《石鼓歌》中之詩,「星宿」謂《詩》三百篇,朱彝尊用之說明鄭簠摹古碑文一無遺漏,他又在《漢酸棗令劉熊碑跋》中稱「鄭簠汝器所藏,碑文全泐,存字不及百名,筆法奇古,汝器以為絕品。」其潛心訪碑、藏碑可見一斑。錢泳總結清代隸書發展時稱:「國初有鄭谷口(簠),始學漢碑,再從朱竹垞(彝尊)輩討論之,而漢隸之學復興。」[7]

鄭簠學隸書,初學宋珏,後學漢碑三十餘年,溯流窮源,得漢人古意。其用筆的輕重變化,結字的聚散錯落,打破了唐代隸書的用筆平直古板、結體均勻的習氣對元明以來隸書的束縛。楷書出現後,漢代隸書進入式微期,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隸書仍在碑刻中出現,北朝後期從東魏起至北齊、北周,出現了舊體復辟,其隸書已非純正的漢隸,出現了楷書筆法,以楷法寫隸成為唐隸的重要特點。自唐以來的元明文人效仿隸書,師碑必以名家為對象,附會於名家的隸書碑刻,都為他們所師法,如《孔羨碑》、《範式碑》、《上尊號碑》、《受禪表碑》等,可見,清人之前所師之碑實為魏晉之碑。鄭簠在隸書上以漢碑為師法對象的實踐和訪碑藏碑的活動,實為清代碑派運動之先驅。

需要指出的是:鄭簠專以漢隸為取法內容,而不表現篆意。靳治荊《思舊錄》中《湯先生燕生》條載:「篆書古淡入妙,不在伯奇、子行下。聞先生與谷口翁同究各體書學,無不透達壺奧。谷口專以分隸鳴,而更不作篆意,不欲以相掩,兩賢得無同心耶」[8]鄭簠隸書創作實踐表明,清初人們師碑是以漢隸為唯一內容,師碑即師漢隸。這種風氣到揚州八怪時鄭板橋、楊法等人才有變化。

清代前期師碑潮流中,石濤(1642-1707)也是一位重要人物。石濤在題畫詩中多用隸書,風格與鄭簠相通。李驎《大滌子傳》稱其:「集古人法帖縱觀之,於東坡丑字法有所悟,遂棄董不學,冥心屏慮,上溯魏晉至秦漢,與古為徒。」「棄董不學」說明石濤早年曾師董其昌帖學一脈,後能上溯魏晉至秦漢,可見其同鄭簠一樣,習隸直溯源頭,摒棄了唐後隸法的「不古」之法。他的隸書用筆生動活潑,結體聚散有致,整體顯不衫不履之態,比鄭簠更加縱肆,可能與其繪畫上的逸興和率意有關。他的隸書對其行書亦有很大影響,他把蘇軾行書中的「丑」所表現出的方扁茂密與其隸書古樸、顯波挑的意趣相結合,使其在行楷上表現出渾樸率意而顯清逸奇峭的風格。

以程邃、鄭簠、石濤為代表的師碑人物,生活在十七世紀的揚州文化圈中,他們的觀念和實踐對康乾時期的書法發展有著重要影響,使得師法漢碑成為風氣。同時,石濤在師碑中快寫,形成「碑行」,並以行草法摻入隸書,求得隸意,可視為金農、鄭板橋等人在師碑實踐中「破帖」的發軔。

除上述三人外,清初還有一些書家如朱彝尊(1629-1709)、萬經(1659-1741)等人以師漢碑見長,他們雖不生活在揚州,但與揚州文化圈人物來往密切,他們在師碑破帖潮流中實踐著漢碑方法,促進清代中期師碑破帖風氣的興盛。朱彝尊為清初浙派文壇領袖和著名學者和鄭簠交往甚多,共同討論漢碑。其治學中偏於考辯,搜羅大量的秦漢碑版,溯其淵源,以證史傳,在訪碑中操觚染翰。他的隸書取法《曹全碑》,平和秀雅,波挑自然,得漢人氣息。朱氏以學者和書家雙重身份搜訪古碑,和鄭簠一起帶動了漢隸的振興。稍晚的另一位浙江人萬經亦好金石之學,擅長漢隸,結體端莊平和,得漢人淳樸雄渾之氣。他不僅實踐漢碑,還寫成《分隸偶存》一書,溯本求源,詳細考辯,對漢隸碑版及歷代隸書者進行考訂總結。此外鄭簠的學生張在辛(1651-1738)不僅有隸書實踐,還寫成《隸法瑣言》、《漢隸奇字》等書。他們從理論上研究隸書,更加表明清代前期的漢碑受到重視。

二、 揚州八怪師碑破帖的實踐

在清代前期濃郁的師碑氛圍中,以金農、鄭板橋為代表的揚州八怪注意個性發揮,不守成法,對當時的正統帖派形成了強烈的衝擊。金農(1687-1763)書法有隸書、行草、楷隸、漆書和楷書等多種,多與其師漢碑有關。他曾在《魯中雜詩》中云:

會稽內史負俗姿,字學荒疏笑騁馳。

恥向書家作奴婢,華山片石是吾師。[9]

這是新潮的師碑思想,直接師無名書家之漢碑,向「二王」一脈的帖學挑戰。金農隸書初師《夏承碑》,後學《西嶽華山廟碑》,取其方嚴凝重之致,脫出時風之外。他的隸書、漆書運用了「倒薤」撇法。我們對照一下《西嶽華山廟碑》拓本和金農之臨本,可以發現,他在臨寫中將漢隸中之「撇」畫變為「倒薤」,縮短碑中字之長畫和其波挑,變字形扁方為長形,增加「毛澀」的用筆來表現「金石氣」。其漆書正在其隸書基礎上,強化「橫畫」,起筆如「刀切」之態,卧筆運行,「豎」畫變細,向左方向的「倒薤」法,縮短「捺」畫,結體呈長方,形成鮮明的特色,突破了鄭簠的隸法,在漢碑基礎上戛戛獨造。

金農在碑行、楷書方面,也完全捨棄了二王傳統,從金石碑版、無名書家之書法中開掘出另一傳統。江湜言:「冬心先生書,醇古方整,從漢人分隸得來,溢而為行草,如老樹著花,姿媚橫出。」[10]其行草書字字獨立,外拙而內秀,亦運用隸書和漆書中之「倒薤」撇法,打破帖學之正途,另闢蹊徑。但他的行草從不作對聯、屏條和大幅作品,主要寫詩稿、文稿、題跋、畫款等等,這說明「他當時的書法創作雖然很前衛,但仍有傳統觀念束縛,行草一體他自己終認為未登大雅之堂。但是他的實踐對後來者來說,確是一次衝破藩籬的成功探索。」[11]東晉二王一脈的行草書風,一直被奉為書家之圭臬。金農在「破帖」中的實踐,打開了人們行草創作的新視野,但他不用於創作大幅作品,這反映了清代中葉的「破帖」風氣是在「師碑」之後,「破帖」之行草是在師法漢碑的基礎上進行的。金農楷書表現出一種「楷隸」意味,如木版雕刻之作。據黃惇先生研究,北齊石刻那種楷隸參半的文字,曾引起過他的注意並對其產生影響,[12]其《跋林吉人硯銘冊》中說他所刻硯銘曾「雕版以行」,這種書體形成很可能與其長期刻寫硯銘有關。這類創作實踐說明金農從師法漢碑開始注意到北碑並實踐,這可視為清代碑學運動從漢碑轉化到北碑的開端。

鄭板橋(1693-1765)的師碑破帖實踐和金農相為呼應。山西博物館藏有鄭板橋《行書自書七古詩》[13]此詩為論書詩,對清初帖學之衰進行了深刻的剖析。

國初書法尚圓媚,偽董偽趙滿街市。

近人爭學大唐書,鈍皮凡骨非歐虞。

壯如鄭入晉小駟,血脈僨作中乾枯。

先生出入二王內,骨重神寒淡秋水。

余瀋猶能作永興,殘毫斷不為元秘。

肉中有骨骨有髓,運從崔蔡探程李。

八分篆隸久沐浴,楷書筆筆藏根柢。

清初,康熙酷愛董其昌書法,「董風」一時盛行,後乾隆又愛趙孟頫書,「趙風」又起。然而,學書者既無董其昌的「散淡」,又無趙孟頫之「玉潤」,導致了帖學一脈纖弱媚俗,鄭板橋斥之為「偽董偽趙」,而學習唐人書法者,亦已為「鈍皮凡骨」,故而「破帖」已是時代使然。那麼,究竟如何取法呢?鄭板橋則十分明確:取法「八分篆隸」,融入書法之中。因而,這首詩幾乎是鄭板橋師碑破帖的宣言。這件作品未署時間,但從風格上看,當為其早期作品。通篇為行楷,但在字裡行間,已參有較明顯的「隸意」,作品中的「捺」畫如「趙」、「永」、「分」等字古意盎然,和「趙董」一脈的帖學書風明顯不同。

鄭板橋的書法初學高其佩,後師蘇東坡、黃山谷,隸書初受鄭簠影響,後刻意追求「古碑斷碣」,又將篆、隸、楷、行、草融為一體,形成「六分半書」。他說:「板橋書法八分雜入楷行草,以顏魯公《座位稿》為行款,亦是怒不同人之意。」[14]又云:「板橋既無涪翁(黃庭堅)之勁拔,又鄙趙孟頫之滑熟,徒矜奇異,創為真、隸相參之法,而雜以行、草」。[15]可見,板橋以漢碑摻入其他書體求得新意,異於時人,他以篆隸之體與行草相夾,既顯古樸之趣,有能飄逸欹側之勢,向稱板橋「以八分書入行楷,縱橫馳驟,別成一格,金冬心異曲同工,在帖學盛行時代,能獨辟奇徑,可謂豪傑之士矣。」[16]

鄭板橋的師碑破帖實踐還來源於他對當時刻帖一翻再翻、一刻再刻,面貌全非帖學原貌之積弊的痛斥。乾隆八年(1743),他曾在一題詩中對傳世刻帖的評價:

黃山谷云:「世人只學《蘭亭》面,欲換凡骨無金丹。」可知骨不可凡,面不足學也,況《蘭亭》之面失之已久乎,板橋道人以中郎之體,運太傅之筆,為右軍之書,而實出以己意,並無所謂蔡、鍾、王者,豈復有《蘭亭》面貌乎?古人書法入神超妙,而石刻木刻千翻萬變,遺意蕩然,若復依樣葫蘆,才子具歸惡道,古人作此破格書以警來學。[17]

這一主張是對元明以來「尚刻帖」觀的重新審視,不願意再以《蘭亭》面貌出現,而要「出己意」,「作破格書」,與金農的「恥向書家作奴婢」相一致,突破了人們對刻帖的認識,並以新的審美樣式出現,這正是師碑實踐後形成的。

值得注意的是,鄭板橋除了在用筆上、字體上突破了前人外,在章法上充分誇張字形和重心變化,體現出輕重疏密的對比,隨機生髮,突破常規,大小不論,這在石濤的題畫款已有隸夾行草、行草中有隸意的寫法,鄭板橋進一步發展形成了特有的「亂石」法,他在《贈金農》詩中云:「亂髮團成字,深山鑿出詩。不須論骨髓,誰得學其皮?」[18]可見,其章法上之「亂」是在師碑破帖的廣泛實踐中形成的。

楊法(1696-1750)是師碑實踐中由隸書過渡到篆書的重要書家。他曾廣臨漢隸石碑,用筆上受鄭簠隸書影響,乾隆十年(1745)所作《隸書古詩十九首冊》,取法漢人,奇古蒼勁。他還將篆隸融於一體,以草書筆法表現,形成「草篆」,在師法漢碑基礎上又前進了一步。揚州博物館藏其為秋音社作五言詩,粗細自然,既有篆之古意,又有草之雅逸。而乾隆十三年(1748)所作《口銘心銘》軸雖為草隸,而多顯隸意,極具特色。凌霞《天隱堂集》中《揚州八怪歌》稱「巳軍篆法能兼包」,金農稱其「善奇篆,有佚篆之遺」,[19]都表明其篆書在清代有相當影響。其草篆與金農的漆書、鄭板橋的六分半書可視為清中葉師碑破帖風氣下的創新產物。

揚州八怪中的高鳳翰(1683-1748)、汪士慎(1686-1762)、高翔(1688-1753)在師碑破帖風氣下亦取得重要的成就。高鳳翰的隸書從《衡方碑》、《魯峻碑》、《鄭固碑》等漢碑中脫胎而出,並取法鄭簠,形成雄渾樸厚的藝術風格。其行書以隸法運之,遒美而古拙,特別是其乾隆二年(1737)右臂風殘後,以左手寫行書,行筆更慢,中鋒用筆,一派漢碑筆法,顯蒼古拙拗之致。汪士慎在隸書上亦有創造,其師法隸書與金農追求渾穆蒼茫的「毛澀感」不同,他著力表現漢碑「本色」,求其最初的「光潔感」,故宮博物院藏有其所書唐代劉言史之《觀繩伎》條幅,即是其這種探索的代表,作品清勁生動,橫畫纖細,強化波挑,在八怪中頗有個性。他五十四歲時左眼失明,後多作行草,充滿了隸意。天津藝術博物館藏其手稿書《十三銀鑿落歌卷》與金農「稿書」有同工之妙,於不經意中表現了「碑行」的特點。高翔在揚州八怪中以擅隸著名,「異時千峰倘其有東海之游乎,金石盈莢,其必叩高生之門而示之。」[20]千峰為褚千峰,山西商人,以鬻碑帖為業,常至揚州,所搜古碑,皆讓高翔過目,所見漢碑之多可以想見。其隸書源於漢碑,在字形上打破了漢碑扁平的特徵,在「縱勢」中表現隸意,橫畫的處理常常表現出鮮明的「波挑」,豎畫多呈斜勢,有飄逸之感。

此外,李鱓、李方膺、羅聘等人在師碑破帖上都有實踐,可以看出:揚州八怪的書法實踐,一方面,在隸書上的積極探索,形成多樣的風格,取法漢碑在康乾時期已成為熱潮,甚至延伸到篆書和楷書;另一方面,他們以隸法入行草書,打破了「二王」一脈的帖學正統,使得形草書的筆法發生變化,表現「金石氣」和「隸意」的作品不斷出現。師碑破帖風氣在清代中葉的書壇已經十分普遍。

三、 從師碑破帖到碑派的形成

揚州八怪的師碑破帖實踐,在康乾時期形成風氣,表現出對漢碑的多方面探索,並使正統帖學體系日益打破。乾隆時期,隨著文字學、金石學、音韻學等獲得發展,更加推動了整個學術思想界風氣的轉變,清代學者繼承漢代學者的傳統,研究《說文解字》,揚州鹽商馬曰琯就刊過《說文》。戴震、章學誠、邵晉涵、王念孫、汪中、洪亮吉等都致力於文字學,惠棟、王鳴盛、王昶、錢大昕等聚集揚州,潛心研究樸學,搜羅石刻碑版,把這些文字作為可資依據,促進金石學的興盛。乾嘉學者在研究文字學中,多有接觸古代鐘鼎彝器和碑版石刻,其文字多為篆隸書體,因而,對書法有濃厚興趣的學者親身實踐,師法範圍由漢碑上的隸書拓展到篆書,如錢坫、洪亮吉、孫星衍、張惠言、張廷濟、朱為弼等人。乾嘉時期金石、文字學者在書法方面的實踐,促進了篆隸的復興,錢大昕、王昶、翁方綱、黃易等一批書家搜訪碑版墓誌、鐘鼎器物、瓦當、磚文、璽印、錢幣等,使得康乾時期以揚州八怪為中心的師漢碑、破帖學為特徵的書法實踐範圍大大擴展,師法文字十分豐富,傳統帖學受到嚴重挑戰。

嘉慶十六年(1811),揚州人阮元寫成了《南北書派論》,又寫成《北碑南帖論》,這標誌著清代碑派的興起。他所論碑派,儘管確立了漢碑地位,但已不是純粹的師法漢碑,而是推重北碑,包括六朝碑版墓誌等楷書作品,對人們的楷書創作產生直接影響。阮元指出:「短箋長卷,意態揮灑,則帖擅其長;界格方嚴,法書深刻,則碑據其勝」,為晚清尊碑進行了有力的鼓吹。阮元的論述,表明乾嘉時期的純粹師漢碑的時代已經終結,而在此基礎上興起了師北碑書法的風氣。如果說取法漢碑是清代碑學發展萌生期,那麼,阮元的「二論」推重北碑標誌了碑學理論完全成熟。後來包世臣在阮元的基礎上,再次揚碑抑帖,寫成《藝舟雙楫》,進一步詳細記述北派淵源、風格,為清代碑學走向興盛搖旗吶喊,並在實踐上師事鄧石如,從理論和實踐上統一於北碑中。到了1889年康有為寫成《廣藝舟雙楫》,將阮元的「揚碑尊帖」和包世臣的「揚碑抑帖」發展成「重碑貶帖」,使碑學理論走向偏頗,導致整個清代末期趨向碑派格局。

注釋:

〔1〕孔尚任《孔尚任詩文集》卷二《湖海集》。

〔2〕啟功《擊腦篇》,見周積寅《鄭板橋年譜》,山東美術出版社,1991年版,第436頁。

〔3〕見陳三弟《程邃之交遊考議》,《朵雲》總第46期第98頁。

〔4〕見胡藝《鄭簠年譜》,《書法研究》1990年第2期。

〔5〕方去疾《明清篆刻流派印譜》第51頁,上海書畫出版社,1980年版。

〔6〕朱彝尊《曝書亭集》卷十《贈鄭簠》。

〔7〕錢泳《履園叢話》卷十一。

〔9〕有正書局石印本《冬心先生續集》自書稿本墨跡。見黃《漢碑與清代前碑派》,《中國碑帖與書法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第304頁,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專刊之十,2001年。

〔10〕金農《冬心先生隨筆》,見《揚州八怪詩文集·金農詩文集》第233頁,江蘇美術出版社,1996年版。

〔11〕〔12〕黃《不要奴書與婢書——藝蘭齋藏金農書法作品賞鑒》,《畫廓》總第80期,2002年。

〔13〕《書法叢刊》2001年第1期,文物出版社。

〔14〕青島陳子良藏墨跡,見周積寅《鄭板橋年譜》430頁。

〔15〕《鄭板橋集》補遺《四子書真跡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82頁。

〔16〕馬宗霍《書林藻鑒》卷十二,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212頁。

〔17〕《鄭板橋集》補遺《跋臨〈蘭亭敘〉》,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75頁。

〔18〕《鄭板橋集·詩抄》,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60頁。

〔19〕金農《冬心先生三體詩》,見《揚州八怪詩文集·金農詩文集》第222頁。

〔20〕見卞孝萱《高翔的書法》,《冬青書屋筆記》第391頁,東方出版中心,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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