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我們就知道玩兒
有讀者問我對996怎麼看，我問：9點睡，9點起，一天吃6頓？
我對996沒啥看法，自己沒幹過。最多是666，只能聊聊666的體會。
研一假期，在某小老闆那兒打工，說是實習，其實就是當廉價勞動力。我們稱為「挖煤」。我是被同學帶去的。如果不實習，找工作就有劣勢，實習還能多少掙點錢，就去了。第一天就搞到晚上八點才下班。七點之後，我屁股就坐不住了，焦慮得無以復加。心想：要是明天還這樣，立馬不幹了。
好在第二天六點下班了，我從東山區步行穿過海印橋走回中大。路上去館子花三十多塊吃了一頓。那時候對學生來說，在外面吃一頓三十多塊的，也屬於犒勞了。大概是覺得辛苦，不想讓自己受委屈，安慰一下自己吧。
完工之後，老闆也沒好好給錢，我還跟他吵了起來。怎麼吵的忘了，只記得他說過兩句話。一句是：在商言商。一句是：我不是做慈善。
畢業後，去了家事業單位。工作一般比較清閑。就怕搞活動。所謂搞活動，主要是周年慶祝，還有年會。人家過年忙，我們過年也忙，忙著排練節目，連午覺都沒法睡。
入職趕上單位70周年慶。為慶典籌划了半年。臨近的一周，我的工作是搬道具。每個節目排練前後，把道具搬上去，搬下來。有時候排練到夜裡12點，班車拉回去，就1點了。領導說，大家辛苦了，去吃個火鍋吧。於是吃到3點。我鬱悶得不得了。領導敬酒，我拿飲料碰，還被同事鄙視。
沒有周年慶和年會的時候，基本就清閑了。閑了也無聊，只好寫文章，就寫了幾本書。後來靠那幾本書，跳到鳳凰網去。
在鳳凰網忙了差不多半年。那半年，平均一周出四五篇稿子。最多時候6篇。早上6點起床，從望京西園四區步行到中輕大廈，晚上6點下班，一周6篇稿子，所以叫666。不過，按那個節奏，得有至少兩三篇是硬憋出來的。這樣憋稿子，短期看，對提升水平也有一定幫助，長期下去，就憋壞了。
幸運的是，入職半年的時候，陸暉老師聽說我還坐班，就說你坐什麼班，我們跑採訪的記者都不坐班，就跟我的領導提了一句，從那以後，我就不用坐班了。一開始連著兩天沒去單位，領導就發微信試探我：是不是有跳槽的打算？於是我想，還是要去單位露個面。就每天早上去單位吃頓早餐，反正在哪兒都得吃，上午寫寫稿子，下午就回去午休了。
那時候，我是幾個主筆里產量最高的，而且穩定。穩定主要得益於養成了習慣。養成了習慣，就不用太費勁。
對寫作來講，最重要的時間，不是待在房間面對電腦的時間，是漫無目的的時間。因為放鬆了，沒有壓力，隨時隨地都可能有點想法，放在心裡慢慢醞釀，就能成為可寫的素材。閉門造車是沒有出路的。面對電腦的時間雖然不少，但絕大多數不是在寫，而是在修改。反覆修改永遠比多寫更有用。在鳳凰的兩年，寬鬆的氛圍和環境對我有很大好處。
後來就不上班了，到現在已經兩年半了。現在看，已經很難再回過頭接受朝九晚六的生活，更不用說996。於此只能感恩。感恩自己比較幸運，可以漸漸做喜歡的事情，時間相對自由。
雖然不上班，算起來，做事情的時間也不比上班少。只不過做的事情跟掙錢沒有直接關係罷了。也因此不用和不喜歡的人和事打交道。有時候寫一篇長的講稿，也要花上二三十個小時。除了二三十個小時的寫作和修改，還有很多面對電腦之外的時間。在走路的時候，吃飯的時候，打坐的時候，一點一滴地醞釀，發酵，很難說什麼時間不是在工作，也很難說什麼時間是在工作。
有時候深夜睡不著，能想到很多東西。但我寧願不要想這些，安安穩穩睡到天亮。可這也不是能由得了自己的。
一天飯後，遇見兩個女人在遛狗，一個女人指著另一個女人的狗說：「它比我們壯碩。」 我莞爾一笑，覺得其味無窮：為什麼她要說「我們」？
想來，她不能說，「它比我壯碩」；也不能說，「它比它壯碩」；「我們」應該是「我們家的狗」的簡稱，但是要說「它比我們家的狗壯碩」，就啰嗦了，也跟狗生分了，太以主人自居了。還是「它比我們壯碩」好。
又一天，在小區廣場，見一群老人遛娃，談到自己家娃，也是說「我們」。一個姥姥抱怨：「你們多好，整天知道學習，我們就知道玩兒。」
小區門口，有個單行通道，一次只能過一個人。一天，我剛走進去，背後有個女聲說：「有時候吧，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我很想轉過身告訴她：「還是能擋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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