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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餘生,向死而生」一個38歲中年男人的心梗滿月紀

大家好,我是圈主華川(川媽),育有一兒一女。曾留學歐洲,是美國正面管教家長講師。在此與您分享二胎孕、產、育兒知識,以及自家倆寶的親子教育經驗。

文|一條 來源|於一條

我叫於冬,字一條。是一個在准二線城市工作和生活的38歲普通中年男人,認識我的朋友們,你們好。之所以寫下這篇文章,是因為在剛剛過去的三月里,我經歷了一場叫作「心肌梗死」的突發疾病考驗,而幸運的是我活了下來。 (本文共12181字,可能閱讀時間略長,但如果你有空,煩請讀完。)

三月,還沒來得及請你對我好一點

其實,這次的癥狀很明顯,我第一次明確的感覺到是心臟出了問題。但是為了媳婦的手術和公司開年以來的忙碌,我拖延了去看病的時間。

2019年2月25日。限號的周一是辛苦的,特別是對媳婦而言,對於要七點半之前到校的她,我還是幸福的,所以她六點半不到就出了門,而我在她走後也像往常一樣起床,做了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吸一根起床煙。早起的這根煙是百試百靈的通腸葯,吸完後就是「大事兒」暢快的釋放。不同的是,洗漱時突然覺得胸口有一種頂著疼的感覺,呼吸變得急促,然後一陣酸脹的疼傳遍後背和右臂,手有些微微發抖。我感覺不太對,於是含上了十幾粒速效救心丸,躺回了床上。半個多小時後,那一陣疼痛才過去,我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吃完了早飯,覺得是沒事了,於是出發去公司。到公司還和合伙人笑談 「早上心臟不舒服,你差點就見不到我了。」他說「你面色確實不太好,臉色發黑,要不讓孟軍陪你去醫院看看吧?」我笑了笑說「小事兒,應該沒啥。等這周忙完,不行我就去住院再做個全面的體檢。」

對於年後剛剛回歸的一些工作狀態,我是欣喜的。馬上40歲的人了,從四年前從相對安逸的上市媒體辭職捲入創業大潮到現在,里外里經歷了三個項目的沉浮,發現時光再也不像之前那樣緩緩流過,相反被自己逼著以一個不斷加速的狀態前行。而在經歷了最後一個項目失敗的打擊之後,我在近半年多時間裡都在懷疑人生,不斷的質疑自己的能力和人性的惡。好在,我有一個有耐心而同時也經歷過大起大落的合伙人,他一直在以一個老大哥的寬容告訴我,別急,慢慢來。二次創業對誰來說都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在賠了近七位數以後,這一次我們幾乎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所以,作為一個自以為還有能力去創造一些價值的中年人,我很急切的想抓住這好不容易找回的工作狀態。於是,罵設計、吵策劃、懟執行,「急躁」是這一段工作中最直接的表現,公司的小夥伴都在問那個和顏悅色的於總去哪了?而只有我知道,自己還沒到最好的狀態,所以得抓緊,再抓緊。因為整個公司已經等了我整整半年。而在我滿40歲的這一年,絕不能再讓時間一點點荒廢了。

2019年2月26日。開車上班其實走得比坐地鐵還早,因為在國際鄭有一條全國有名的單向兩車道(而且沒有應急車道)的高架路——京莎「快速」路。而不巧的是,這正好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經之路。於是6點起床,洗臉的時候,一陣前胸的憋悶和後背的疼痛襲來,不同的是這次疼痛的時間很短,洗漱結束就好了。正常的一天,第一個到公司,人到差不多了開始布置工作,懟甲方,吵策劃,罵設計,面試。

2019年2月27到28日,同上,略。

2019年3月1日。醫院報到日,為了老婆明天的手術,又一次全面核對資料和做各種檢查。早上又是一陣胸背疼,2分鐘,我覺得越來越輕了,「可能快沒事兒了吧。」我自己安慰自己。

2019年3月2日。今天是迎接幸福的一天,一早我載著媳婦和丈母娘來到醫院,準備著媳婦的手術。周日車少,而我卻始終在以50多碼的速度前行,媳婦嫌我車開的太慢,我笑笑說「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而事實是這一路上我後背連著右手臂疼的發麻,我在隨時準備著靠邊和急剎。四十分鐘的車程,我開了一個小時,到離醫院門口還有200米的時候,我又一次緩過來了,雖然在十度的氣溫里全身被冷汗濕透,但至少安全抵達了醫院。母親也來到了醫院,她跟我丈母娘熱情的寒暄,我也一直沒插進去嘴,也沒機會跟她聊聊我身體上的不適。手術很順利,一家人高興的回到了家,晚上老丈人也來了,因為開心,和他一起喝了一兩酒。這一段的忙碌讓神經一直緊繃,還有身體帶來的疲累,但是這杯酒讓我有了些許的舒緩。很久以來第一次,九點半就進入了夢鄉。睡之前跟媳婦說「等你這邊穩定了,我去住院體個檢,幾次發病時間太早,在醫院住著好及時檢查。」

面對生死,預判為我爭取了生的機會

2019年3月3日。也許是昨晚睡的太早,凌晨5點就醒了過來,外面天都還是一片漆黑。照例去廚房吸根煙然後去廁所辦「大事兒」。站起來的時候,又一次疼痛如約襲來。這一次很重,重到我差點失去平衡直接摔倒,沒敢有任何猶豫,立刻含上了一把速效救心丸,叫醒熟睡中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告訴他們我可能心梗了,要立刻去醫院,於是一家人立刻穿上衣服就出了門。下樓到車庫才想起來老丈人已經很久沒開過車了,而我的車他從沒碰過。於是一邊疼的直哎喲,一邊現場教學,告訴老丈人如何操作。

老丈人不愧是40多年的老司機,只用了10分鐘我們就到了醫院。車還沒停穩,我就一頭衝進了急診,值班護士剛開始還很淡定,坐在分診台里不緊不慢的問「哪兒不舒服?」我說「麻煩你快叫一下值班醫生,我覺得自己是心梗,前胸和後背連著胳膊疼,喘不上氣。」小護士有點慌了,趕緊把值班醫生和其他護士全叫了過來,一時間,心電圖、血壓計、輸液器、血糖儀、氧氣罩設備全上,嚼的、推的、輸的、吸的藥物全來。隨後的三分鐘里,我終於從那種疼痛與憋悶中抽脫了出來。這時醫生看完各種檢測結果,走過來告訴我「確診了,是急性心肌梗死。」我突然很慶幸有一個做醫生的母親,耳濡目染的掌握了一些危重病的前兆常識。再加上面對生死可能人都會有那麼一點點預感吧,總之這一次,這兩點加在一起救了我的命。

你有選擇生死的權利,但選項只有三個

值班醫生(一個30歲出頭的年輕男大夫)極興奮的打了個電話(給心內科主任)以後,拿了三份表格過來。一份病情告知書,一份治療確認書,一份病危通知書(具體名字應該有誤,也記不太清了)。問我直系親屬在不在,從老丈人口中得知已經打電話給我父母,他們正在來的路上,而老丈人和丈母娘是無權簽這個字的。值班醫生很無奈的對我說「那可能得你自己簽了。」於是開始了對每個表格的解釋。其中一份是告訴你,你的病都有哪些風險,需要簽字說明你已經知道這些風險了。另一份是如果我已經無意識的話,誰有權決定我的治療方式,填上了我媽。第三份,病危通知書,告訴你,你真離死不遠了,要有接受死亡的準備。拿起筆簽病危通知書的時候,我有點想笑,自己給自己簽病危通知,去告訴別人我知道我可能快不行了,感覺多少是有些諷刺的。治療的方式選項里只有三個:1.穩定後,放棄治療或轉院;2.藥物保守溶栓治療,花費2萬左右,完全治癒成功率不高;3.介入治療,也就是放支架。值班醫生建議我選擇介入治療,費用5到6萬,好的徹底一些,但是缺點是術後終身服藥。在他推銷員一般的強烈引導下,我在介入治療選項打了勾。但我明確的告訴他,我不到逼不得已一定是不做支架手術的。值班醫生說 「我們先去做一個心臟造影檢查,來確定心梗的位置和是否需要支架。」然後,他去通知了一圈造影和手術要準備的部門,5分鐘以後我被推進了手術室,衣服被扒掉了一半,露出的右側大腿和胳膊上被滿滿的碘伏消毒,之所以說滿滿的,是因為感覺到冰冷的液體順著我的胳膊和腿亂流。而左手,被紮上了留置針,掛上了幾種針劑。躺在手術台上的我,終於有了時間思考,剛才做的選擇題,可能是我第一次選擇生死,而我強烈的意識到我想活下去。

雖然你不再「純粹」但是你活了下來

造影檢查在隨後的5分鐘里內開始了,值班醫生說「不要太擔心,造影只是一個檢查,不需要緊張。」我確實並不緊張(後來才知道造影和支架手術是要麻醉的,而我似乎沒有受到任何麻醉劑的影響,全程清醒),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求生欲吧,我想讓自己知道自己一直活著,所以意識始終高度集中,所有的感知是那麼的細膩,而我在拚命的去捕捉每一個細節。二十分鐘的光景,造影檢查結束了。「恭喜你,沒完全堵死,但是也阻塞了98%,你很幸運。我們去跟你的家人商量治療方案」說話的是心內科的主任,她先跟我打了個招呼然後說下這番話之後出去了。於是,我被晾在了手術台上,一個漫長的等待。一直以來,我對於在身體里割掉或者加入新的零部件是極難接受的,前幾年急性膽囊炎疼的直打滾我都沒有割掉我的膽囊而是選擇了保守治療。我想我的家人跟我的想法是一致的,這個支架手術是能不做就不做的,所以他們才一直猶豫不決。後來才知道,母親把我的造影片子發給了鄭州市很權威的心血管專家,他跟給我做手術的主任通了十多分鐘電話,才討論出了最終的治療方案。門再開的時候,是值班醫生先進來的,他告訴我,我的家人最終決定給我做支架手術,同時讓助手開始術前準備。我的心裡有些難過,因為覺得自己可能從此改變了,不再是一個「純粹」的人。

支架前後心臟造影對比

手術的過程並不是那麼輕鬆,我一直清醒的在聽主任和值班醫生的談話,技術術語不太懂,兩個人好像在商量放哪個型號的支架,位置如何調整。在支架通過阻塞的血管時,比早上犯病時更重的疼痛和悶壓感猛然來襲,我跟醫生說「我很難受,有點喘不過氣了」,值班醫生安慰我「馬上支架撐開就好了,兩分鐘」,於是他們繼續交流,不斷的對比造影影像來調整位置,整個過程里我難受的不行。大概兩三分鐘之後,癥狀消失了,我想是支架撐開了吧。主任走過來告訴我「手術很成功,安放位置很準確。」我向主任和值班醫生表示了感謝。然後是一個護士來給我的手腕切口處緊緊的纏上彈力繃帶,我覺得瞬間腫脹起來的手上很黏,應該都是血。隨後我被抬上另一張病床,蓋上了一條被子,拉出了手術室。出了手術室的大門,我在平躺的視角,看到了頭頂上的我的父親、母親、丈母娘、老丈人還有不斷閃過的白熾燈,他們在叫我的名字,我告訴他們我沒事兒了,但是這樣躺著被拉動我頭很暈。後來才明白為什麼會那麼暈,那是因為我生扛著清醒的做完了整個手術,在鬆了一口氣後,麻醉劑的後勁上來了。

C位體驗,與電影里不一樣的ICU

ICU,這個只聽說過卻從未涉足的地方,我在眩暈中被推了進去。幾個護士熟練的搬動我,把我轉移到另一張病床,同時告訴我千萬不要使勁,然後對我做了一番清洗。首先是剪掉了我的衣服,護士小夥子試圖脫掉,但是無奈我手上全是輸液管,他搖搖頭,跟我說「抱歉,得把衣服剪了。」立刻對這孩子有了很多好感,我說「沒事兒,剪吧。」然後是被脫光了褲子,拔掉了之前身上貼的晶元,換成新的,接上各種監視器,一切完成的速度很快。眩暈感始終沒有好轉而是越來越沉。我赤裸的裹在一個被單里,看了眼護士站上的表,8點35分。就這樣完成了手術室與ICU對我的交接。

由於麻醉劑的關係,我在迷糊中度過了3到4個小時,中間是幾次抽血,在肚子上打針。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是剛才的小夥子為了給我喂飯叫醒了我,他告訴我該吃午飯了,於是給我了一杯小米粥,他拿著然後用一根吸管讓我吸食。我喝了幾口,他告訴我「小口喝,一次不要喝太多,多喝幾次。」於是,分三次喝完了一杯小米粥之後,我徹底醒了。我讓他幫我搖起了一些我的病床,看清了我所處的環境。我的病床緊挨著護士站的護士島,看起來像是一個加床,我的左手邊靠著護士站圍擋的位置是一個大的液晶屏,上面顯示著各個床位的基礎情況,標註著是否危重、用藥與治療的注意事項。右手邊有一個小屋,應該是危重病房,我正好能看到那個房間敞開的門,裡面有兩張病床。我床的正對面是靠牆的一排病床,我能看到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奶奶安靜的躺在那裡。右邊和後方應該也是病床,因為可以聽到這兩個位置不斷傳來的「哎呦,哎呦」的呻吟聲。我的左手,插著留置針,右後方是我的各種監視器。照看我的是個男護士,這讓我挺欣慰,感覺這樣會少了許多尷尬,他應該同時照顧了我周圍三到四個病床的病人。「這個給你,有任何不舒服或者需要,你就按一下,我立刻就來。」他塞給我一個小孩子玩的一捏會響的粉紅色斑點小狗玩具。「右手的傷口因為是動脈,盡量不要動,我放你左手邊了」。然後我看到了自己的右手,我記得在手術結束時包紮傷口的時候醫生說「你胳膊真是細,太瘦了。」現在再看右手被壓力繃帶從手腕一直纏到小臂,真的像極了木乃伊。在壓力的作用下右手上出現了很多黑色的出血斑塊,同時因為充血腫脹著,看起來很嚇人,像剛死的人出現的屍斑,充斥著死亡的味道。我下意識動了動右手,脹痛感很嚴重。

ICU里16人大房間的C位視角

觀察完這一切以後,我的注意力被護理人員的語言和工作內容所吸引。他們並不像影視劇里的那些急救的場景一樣忙亂,而是有條不紊的在處理著手頭的護理工作。後來我才發現,其實整個ICU里真正危重的,需要搶救的病人並不多,從大屏幕里標的數據看,整個ICU里有16張病床,而掛著病危的只有一半(包括我)。而大部分的病人是在這裡熬著的,比如我對面安詳的老太太,是一個全身癱瘓腦死亡的病人,只要拔掉她的呼吸機,她就將安詳的走向彼岸,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李素煕,整齊的白色短髮、清瘦的面容,我想她年輕時一定是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我右邊一刻都沒有停止哀嚎的老先生叫白光舉,後來聽護士說,他是這裡的資深病友了,在ICU呆了整整七年。而他現在的唯一樂趣,就是不斷的去蹭掉腿上的針來引起護士的關注,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總能聽到管理他的護士對他大叫「白爺爺,你別再動腿了,針又掉了,你再這樣動,我就把你的腿綁在床邊了啊」這個護士叫甜甜,有一個與名字和甜美聲音極不相稱的魁梧身材。所以其實這裡大部分的人是在「療養」的狀態下吧。

早上九點半左右,ICU里一陣忙亂,護士打來熱水,用毛巾幫我擦拭臉和身體,然後告訴我十點是探視時間。看來病人們都想給自己的親人一個好印象,大家都積極的配合著護士打扮自己,好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十點的時候,母親站在了我的病床邊,她用略帶抱怨又心疼的眼光看著我「怎麼會得這麼重的病,都是你平時的生活習慣不好造成的……」後面是一大段絮叨,我靜靜的聽完她的嘮叨說「我這不是沒事兒了嘛。媽,你們也別著急。你把我手機帶來了嗎?」ICU是不能帶手機進來的,不過母親並不知道,所以我拿到了我的手機,撥了兩個電話,一個給我的合伙人,告訴他我生病和住院的事。另一個打給了醫院的院長,他正好是我的朋友,我告訴他我住進來了。還想打第三個的時候,被護士發現了,她讓我母親把我的手機收走了,說ICU里有很多儀器設備,手機會對設備造成干擾。於是又跟母親聊了幾句,探視時間到了。

ICU里沒有尊嚴,放下是最好的選擇

剩下的時間裡,我在努力的讓自己顯得正常,盡量不像一個很重的病人那樣的無助,開始的時候我都是用說話的方式去叫護士的,而後來我發現經常叫不應。他們在工作的時候是不太聽得到別人的呼喚的,捏動手裡的小玩具才是呼叫他們的正確方式。這是在我第一次尿意來襲,開口叫了三次護士未果差點尿床以後總結出的經驗。隨後護士小夥子拿給我一個尿壺,然後看了看我綁著繃帶的右手和插著留置針的左手說「我幫你吧。」於是他掀起了我的被單,拿起了我的「兄弟」,放進了尿壺的壺口裡。這一瞬間,我感覺我的尊嚴碎了一地。我躺在那裡,足足三分鐘沒有尿出來。這種是個成年男人都會有羞愧感,讓我無地自容。像完成了一場儀式那麼長,我不好意思的看著他說「謝謝,我好了。」然後為了避免尷尬問了他的名字,「我叫李增光,哥,你叫我增光就行。你要我名字不是要投訴我吧?」他開了句玩笑。「怎麼會,表揚你還來不及」我笑了笑。這才去看他的面容,很年輕的一個小夥子,不過20出頭,一雙蠟筆小新一樣的濃密眉毛,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和口罩,眉宇間很有點像演員大鵬。他沖我笑了笑「哥,有事兒再叫我,別不好意思。」一句話,很暖心,也緩解了我的尷尬。於是,徹底的放下了尊嚴,接受了被人去照顧。

我的小粉斑點狗呼叫器

抬眼看了看護士站的表,下午三點四十五了。這時候,兩三個護士一起走進了右手邊的危重病房,我正好能看到的位置,那裡是4床。幾個護士先是為她注射了幾種針劑,然後從一個人開始輪番的為她做心肺復甦,一個瘦小的護士站在旁邊,準備著一台像電影里做電擊復甦一樣的機器(心臟除顫儀),她是這組護士的組長,我聽他們這樣叫她。我意識到如果到了要做心肺復甦的地步,那4床的病人危險了。做了幾組復甦以後,組長將心臟除顫儀壓向了病人的胸口,然後又是幾組心肺復甦,這中間還有穿白色大褂的大夫進出,在40分鐘以後,我看到有人去看錶,然後有人在記錄,有人拔下插在她身上的各種管子和儀器,隨後又進來了幾個人為她擦拭身體,用白布把她罩了起來。增光也從屋裡出來了,我問他4床怎麼了,他淡淡的說「她走了」。因為距離的關係我沒有聽到搶救過程中醫護人員的任何交流,所以這一切在我眼裡就如同一場默劇,在40分鐘的時間裡完成了這場搶救,而一個生命就這樣消失在我眼前,我有點恍惚,然後在恍惚間我睡著了。

我是睡不踏實的,因為每四個小時我要抽7管血,在肚皮上打一針。再醒來的時候是7點半了,增光來喂完我晚飯,然後告訴我他該下班了,馬上進行交班。接替他的是一個小女孩兒,這讓我有些恐慌,交班的流程也是蠻尷尬的,掀起來被單,被全裸的查看身體,四肢有沒有久卧帶來的壓傷,然後轉身再看另一側。第一次被陌生人去這樣觀察,真的是一種折磨。「我叫婷婷,今晚我來照看你,有什麼事情你就按呼叫器。」交完班女孩兒沖我笑了笑,我也尷尬的笑笑說「好的,謝謝。」然後趕緊叫住增光「你走之前,再幫我解個小手,晚上這是個丫頭照看我,我不好意思。」「好的,哥,我一會兒走之前過來。」人就是這樣的,一旦你放下了尊嚴,好像也沒那麼難,這一次小便很順利,兩分鐘搞定。然後是漫長的夜。

這一夜是豐富的,儀器的嗶嗶聲,病人的呻吟聲,護士的應答聲交織在耳邊,胳膊的脹痛,抽血的陣痛,打針的刺痛反覆提醒著我還活著,時夢時醒。

腦梗比心梗要命,30小時內的兩度告別

4床走了以後,之前的3床挪到了4床的位置。天剛微微亮的時候,危重病房裡又一陣忙亂,是3床轉來了一個新的病人,他從進來開始就不斷的呻吟,大聲的嘔吐。其實別的病人也有整晚都在哼唧的,但是他的聲音特別大,在小屋裡都能傳到大廳,應該是很不舒服的。於是,我也沒有了睡意。

神似大鵬的稀缺男護士資源——增光

七點半的時候,交班時間到了,很意外的是增光又來了。他告訴我自己是因為人手不足臨時被叫來加班的。其實ICU里一共有三組人,三班倒。而每一組只有一個男護士,感覺男護士資源真心是匱乏。於是在增光的幫助下,我完成了自己在ICU的第一次大便。我是有點潔癖的人,所以在床上的大便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躺著是肯定不行的,因為覺得那薄薄的便盆會讓屎蹭到屁股上,但是我是不能下床或者使勁的,於是我選擇了一個極其危險又彆扭的姿勢,蹲在床上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在床上的大便。之所以說危險,是後來醫生告訴我的,心臟病特別是剛做完支架手術的病人,切記大便的時候使勁兒,很容易出現心臟衰竭,嚴重的話心臟會炸裂。完成了這件大事以後,是第一次洗漱,增光用棉球沾著漱口水幫我擦拭整個口腔,我才發現我的牙齦一直在出血,滿嘴的血腥味。擦拭完臉和身體以後,醫生來查房了。她仔細詢問了我的情況,看了看我手術後的手,手依然是烏黑的,很嚇人,而且脹痛的厲害。醫生交代護士,每4個小時可以去掉一根壓力繃帶。本以為上午10點還可以探視,問了護士才知道除了周日是上午10點探視,周一到周六是下午三點半才可以探視的。於是躺著發獃。

十點多的時候,3床的護士突然從危重病房出來了,跟護士站里的組長說「3床的顱壓突然升到到了280,心率也掉到了35,得立刻搶救。」於是三四個護士趕了進去,同時有人出去叫來了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3床的位置是我看不到的,但是好像搶救過程比昨天的4床複雜的多,還能聽到3床的病人在大聲的嘔吐。還能嘔吐,我想是沒事的吧。20分鐘以後,護士帶了一個女人進入了危重病房,之所以看得出來是外人,是因為ICU的護士與外面的護士不同,由於室溫一直控制在26度,他們都穿著寬大的紫色套頭短袖和長褲,而進來的那個人則是穿著冬裝,外面套著一個隔離服,戴著手術帽。她一進屋就痛哭起來,幾分鐘以後她被帶了出去。然後又有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兒被帶了進屋,應該是3床的一雙兒女吧,兩個一臉茫然的孩子大的是女孩兒不過10歲左右,小男孩兒看起來也就6、7歲,我想他們可能還並不知道這是與他們父親見的最後一面。就這樣在30個小時的時間裡,兩條鮮活的生命從我眼前消失。

胡思亂想的過程中,得出一個奇怪的結論,腦梗比心梗要命。心梗如果被搶救過來了,感覺就像我一樣,可能暫時是要不了命的。因為心臟只是管理供血,只要搶救過來恢復了供血功能就能苟活。但是我看到的這兩個腦梗病人,雖然經過搶救後進到了ICU,但是結果都沒能熬多久就「走了」。我想可能腦子是掌管中樞神經的緣故吧,沒有了腦的支配,人的其他器官很容易出現各種併發症。我的這個結論一定是不科學的謬論,但是它卻充斥著我的腦海——千萬別得腦血管病。

在沒有時間的房間,原來時間可以很慢

晚飯以後交班,護士通知我要把我換到小房間去,大房間的人太多了,怕影響我的休息,因為我需要靜養。進到小房間才知道,原來是進了一個VVIP,這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說是一個病房,倒不如說是一個穿堂,在房間的入口處對向還有一個門,通向一個有光的走廊,經常有護士進出那扇門,估計是放置醫療物品的地方。我的對面是一堵空白的牆,牆邊有一個洗手的水池和廢物簍。能夠進入這個房間的另一個原因,我想是我的病情已經趨於穩定了,不再危重吧,這是一件好事。

這個房間里沒有鐘錶,我面對著的是一堵空空的牆。確實比外面清靜許多,護士每隔一段時間會進來看看我,或是抽血、打針。而其餘的時間我都是靜靜的躺在那裡,在這個沒有時間的房間里,我有無盡的時間去思考人生。

ICU里的vvip——沒有時間的房間

這幾年總覺得時間過的很快,一年一年像書頁一樣的翻過,但好像增長的除了脂肪和皺紋以外,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每天似乎都在忙碌,卻又沒有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很久沒有跟自己平靜的相處,更別說去想想活著的意義。回想這場病絕不是偶然,年輕的時候的放縱,以吃貨自居的豪飲海吃,縱情工作時的熬夜苦拼,再加上性格的執拗,追求了多年的空無,讓自己的身心一直都處於一個極差的狀態。聽說或者親歷身邊的朋友猝死,當時是悲痛的,但事後卻覺得死亡離自己還很遙遠。而當這一次真正輪到自己,心裡的恐懼是無以名狀的,原來死真的離我很近,我跟死神擦肩的距離連1毫米都不到。想想3床的那位40歲的父親,留下的一家老小,在悲痛以後需要面對的是失去家庭的頂樑柱以後該如何生活?而我作為單傳獨子連個後都還沒留下。還有其他很多未完的事,待錯的人,疏離的情……我按響了小粉狗,叫來了護士「能給我幾張紙和一根筆嗎?我想寫點東西。」提筆是困難的,由於我一直在攝入抗血小板的溶血劑,手腕的切口一動就崩。可我還是想用文字記錄下此刻的想法,免得一段時間以後遺忘。忍著疼痛剛剛寫下標題的兩個字《遺囑》,護士進來了,原來是今天探視的時間到了。

這次我的探訪陣容很強大,父親、母親、叔叔、姑姑、舅舅、舅媽、妹妹和發小兒都來了。一共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和一次只能進一個人的規定,讓探視的時間顯得異常緊湊。親情帶給我的感動和寬慰像一股巨大的暖流,肆意的被他們的愛包圍著,第一次覺得原來聽著他們的嘮叨也是一種幸福。小姑臨走的時候說「我一會兒出去給你買兩本書,讓護士給你送進來,要不然你太悶了。」半個小時以後,護士送進來兩本書,一本《流浪地球》、一本《怒晴湘西》。不得不承認小姑是一個很潮的老太太。

時間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原來一旦你遺忘了它,效率會變得如此之高。我在保證了充足睡眠的前提下,竟然在一天之內把兩本書都看完了。這對於看書很慢的我來說,這簡直是一個奇蹟。於是繼續拿出筆和紙開始一條一條的開始寫自己的《遺囑》。

離開的儀式感與四次濕了眼眶

再次見到增光是他自己跑進了我的屋裡,自從進入了這個單間,他已經不再負責看護我了,所以他這是專門過來看我的。他告訴我馬上我就度過了72小時危險期了,明天就能轉出ICU,而他明天正好休息,可能送不了我了,所以提前來跟我道別。從這個善良的孩子的笑容里看得出來,他對於我的轉危為安甚是欣慰,我讓他給了我他的微信號,記在了紙上。其實每一個見到我的護士都是開心的,我想對於他們而言,見過太多推進來卻蓋著白色的被單被推出去的人了,而有人從這裡活著出去轉入普通病房對他們來說真的是一件歡欣鼓舞的事情。

第二天醒得很早,雖然不知道時間,但是我想那個時候天還沒亮吧。小組長進到我的屋裡,我開心的跟她打招呼,她說今天是她的護理班,問我是不是要刮個鬍子,我想了想還是留著自己出去刮吧,她又問我是否想洗個頭,我說太好了,以前我每天都洗頭的,這好幾天沒洗成頭,還是很難受的。於是,她拿了一個在床上躺著洗頭用的盆,像理髮店洗頭一樣,給我洗了一個頭。其實那個時候頭髮已經很長了,過完年本來準備去剪個頭的,卻由於忙碌一直沒有成行。洗完了頭組長還照例給我擦了一遍身子,我覺得經過這一番充滿儀式感的「凈身」以後,自己應該算是比較乾淨利落了。

洗了個頭和沒來得及剪的頭髮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護士過來告訴我,樓上的床位比較緊張,可能要到下午才能轉出去了。於是一直到下午4點多,我才告別了5樓的ICU病房,被護士和家人一起推著轉到了15樓心內科的普通病房。

轉到了普通病房就拿到了手機,這幾天的與世隔絕,真的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打開手機的第一件事,是給媳婦打了一個電話,從我進醫院開始,4天了沒有跟她聯絡過,家人只是跟她說我因為心臟不好住院輸幾天液,沒敢告訴她我是心肌梗死做了支架手術,所以我盡量輕描淡寫的跟她解釋了半天,終於安撫好了她的情緒。然後,就開始接到一個又一個來自親朋好友的慰問電話,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音,感受著他們的挂念,突然覺得生命的意義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好好活著。

進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開始,我變得忙碌起來。醫生告訴手術後七天內不能下床活動,但每天我都起的很早,在父親的幫助下進行一番洗漱。從上午開始,親人、朋友、同事們輪番的來探視慰問,讓我很是感動。第三天的下午,我的兄弟們來了。他們六個人排成一排站在我床前,我笑罵到「老子還活著,別特么跟遺體告別一樣矗在那兒。」然後我濕了眼眶。沒錯,這是我最捨不得的一群人吧,自從16歲開始,已經跟他們在一起廝混了20多年,這種超越親情的友誼,讓我所有的脆弱和情緒在他們面前都可以最真實的宣洩。「哥們兒這次大難不死,你們給我等著,我要活到把你們全都送走。」

生病確實是能讓人變得脆弱的,已經多少年沒有流過眼淚了,卻在生病這段時間四次濕潤了眼眶。第一次是表妹來ICU看我,進門後她一聲帶著哭腔的 「哥」,讓我鼻子一囔。第二次是不再需要吃流食以後,母親炒了一小口醋溜白菜給我,我吃下的第一口,淚噴了出來「真特么香」。第三次是跟媳婦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我哽咽著喊了一聲「老婆」。而直到在這兄弟六個面前哭完,我才意識到親情、友情、愛情以及這些熟悉的味道和親切的面龐是我永遠都割捨不下的。於是在兄弟們的微信群里寫下這樣一句話「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靜音這個群,我不會再錯過我們說的每一句話,打的每一個字。」換來了一句沒心沒肺的「我們已經喝上了,你想不想來一起啊?」

往後餘生,向死而生

在入院的第7天,我可以下床了,腳踩到地面的那一刻,確實如醫生所說會有眩暈感,而同時那也是一種又一次腳踏實地的真實感。第10天我辦理了出院手續,我的醫生告訴我「你要休養3個月到半年,這期間最好不要去上班或者過度勞累,心臟的問題要靠養,定期來複查,完全恢復以後你還跟正常人一樣」。到這裡這次九死一生的記錄全部結束了。而下面的這些可能有些矯情話,是一個剛剛滿月的重生嬰兒說給自己也講給大家的一些感悟吧。

醫院外的夕陽

1.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去醫院檢查,千萬不要拖延。其實醫生也說,如果我在第一次犯病的時候就及時去醫院檢查的話,我也許根本不需要做這個支架手術。所以身體有異樣的時候一定要立刻去醫院檢查,千萬不要抱著扛扛就過去了的想法自認為沒事,拖延治療有的時候真的是致命的。

2.戒煙。吸煙對於身體的危害其實大家都知道,要多說一句的是它除了傷害你的肺以外,對心腦血管的打擊才是最要命的。其實戒煙是擺脫一個壞習慣的過程,真正困擾你的是精神上的依賴。去熬過那半個月到二十天,大家都會獲得成功。

3.盡量告別肥膩的動物脂肪和熬夜。我只有110斤卻能得上高血脂引起的心肌梗死,在醫生看來都有點不可思議。這跟多年來無肉不歡的飲食和極不健康的熬夜習慣有很大關係。管住嘴說起來輕鬆,但對絕大多數人很難做到。但也請在豬肉、動物內臟和動物油脂面前盡量的節制。更要盡量在11點之前進入夢鄉。

4.過了35歲以後,我們都該寫一份遺囑。事業有成、家財萬貫的可以分配一下自己的財產,至少留下自己幾個賬戶的密碼,免得家人還得奔波於各個銀行或者為了財產分配的事情鬧得雞飛狗跳。像我這種沒有遺產可分的,至少可以給身邊的人留下一些話,一些平時沒有機會或者不好意思說出口的遺言。讓至親們在你走後了解你對他們真摯的愛和感情,也好更好的對你做以緬懷。

5.如果到了40歲還沒有取得所謂的成功,就不要再過多的去強求了。並不是說我們不要去奮鬥,而是在做事的過程中千萬別去較真兒,追求事業的同時一定不要忽略了生活。家庭和睦、健康快樂、衣食無憂足以,這些才是上天給我們最好的恩賜。

6.學會母親盤的餃子餡。生命中總有一些味道是我們忘不掉的,但是也不是所有的滋味都會在原點等著我們去隨時品嘗。母親做的飯再難吃,那也是養育了你一生的珍饈佳肴。務必要趁著她們還在的時候學會做幾道媽媽菜,同時將它傳承下去。

7.購買至少一份醫保之外的商業大病險。醫保範圍內可報銷的醫療費用真的僅僅在基礎醫療範疇,一旦得上牽扯性命的病,那都是杯水車薪。所以,辦一份補充醫療大病險很有必要。當然為了家庭著想,壽險也務必買一份。

8.每周給自己一天,關上手機,逃離時間。疲於奔波的我們,對於時間這個值得敬畏的概念越來越缺乏理解。以後每周我會給自己一天,去忘記時間的存在,逃離這充斥著紛繁信息的世界,與自己和家人在這終將被遺忘的時光中相處。

經過了這次生死,才頓悟了什麼是活著。死亡是每一個人的終點,而面對死亡你會發現生命中真正有意義的東西都是你經歷的所有細節,用力去感受每一個細節、對待每一種情感、活好每一個明天,才能不枉此生。心裡深深的烙下了幾個字——「往後餘生,向死而生」。

一條,於2019年4月3日,滿月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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