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記憶：石磙往事
原載《短文學》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我老家的那條石磙依然橫卧在故鄉泥土稻場的一角。不論風雨，不論烈日，不論寒冷，它佇立在榆樹底下，正直、憨厚、樸實、守職。雖然它四方雜草葳蕤。石磙卻毫不畏懼，頂天立地永恆地守護著它的歷史使命。
我家那條石磙是青褐色的，石質堅硬。石磙一頭粗，一頭細，兩頭鑿出一個里圓外方的「海窩」，海窩周圍石匠用心雕龍刻虎。石磙表面深刻著千壑萬堤，溝溝紋紋。風年殘月，已變得傷痕纍纍，面目全非。只見得一些網狀圖案。聽母親說，這條石磙是爺爺的爺爺上輩遺留下來唯一一件農具家什。
一九七八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為農村的全面改革制定了美好藍圖。隨著家庭聯產土地承包責任制的深入推行。告別集體「大鍋飯，」告別隊長說了算，告別集體工分年底分配算。我家那條石磙發生變化，一年四季都忙得團團轉轉。
人到晚年，白髮逐多。歲月像一把明亮彎鐮刀，割去了我很多美好憧憬。歲月流逝，魂牽夢繞。白天一晃而去，夜裡煎熬。徹夜難眠，翻來覆去。一覺醒來，悠夢重重。夢見童年，夢見少年。夢見鄉親，夢見故鄉。夢見親人，夢見爹娘。夢見我家那條青褐色的大石磙。
夢到放牛山中，魑魅魍魎，膽戰心驚。夢到撈魚水中，洪水滔滔，波濤滾滾。夢到一樹榆葉，飄飄洒洒，落地生情。夢到一輪明月，月光朗照，樹梢迭影，搖搖拽拽。夢到青石磙，石磙上的追逐，石磙上的歌聲，石磙上的喜悅，石磙上的笑聲。打撲克，捉迷藏。瘋瘋趕趕。把石磙當牛騎，把石磙當馬騎。我如痴如醉，今生回憶，令我難忘!
一九八一年秋，我從武漢園林學校學習歸來，因工作的需要，在縣城城關落戶，就很少回到我那成長故鄉。三十六年的離別，三十六的記憶，時刻眷戀著故鄉!時刻懷念著父母，也時刻想念著那條石磙!
春夏秋冬，那是一九七八年的春夏秋冬。石磙悠情，情愫夢中。
春天，回想兒時的春天。那是夢幻的春天，那是美好的記憶：我和我的小夥伴，在那張家灣的稻場的石磙上，盡情玩耍，打撲克，講故事，唱兒歌。
兒時同伴，四人背著書包同行，劃成二人坐對家，在那石磙上娛樂無窮。打撲克升級，誰打成「光頭」就罰唱首兒歌，誰打成「跳級」就獎帶紅領巾。唱過《東方紅》，唱過《我愛北京天安門》，唱過《我是公社小社員》，唱過《我站在大橋望北京》，唱過《雄偉的天安門》，唱過《我的祖國》......
那時候，我最喜歡看連環畫小故事。在石磙上一坐就是兩個小時，獃獃謐謐的懵懂，那些故事情節，那些英雄形象，在腦海中落下了深深烙印!看過《南京路上好八連》，看過《董存瑞》，看過《黃繼光》，看過《劉胡蘭》，看過《草原英雄小姐妹》......
石磙的下面，經常有螞蟻成群結隊。有一次，我們四個同伴齊心協力用猛力將石磙向前一推，石磙底下隱藏著幾十隻青蛙，還有蚯蚓和蟋蟀，它們蹦蹦跳跳，亂成一團。我們個個急急忙忙捉它幾隻，放在竹簍中，讓它們悠閑愉快地唱著歌兒。
夏天，驕陽似火。七月早稻收穫季節里，石磙是母親的日作日息的勞動工具。天氣晴朗日子，搶割稻子，夜以繼日，晝夜趕碾石磙，翻叉除場，她一人承擔。在我的記憶中，在我們家，這些收割、播種、犁田、挑擔、施肥等農活，本應屬於男人的活兒。它卻完全屬於母親一人。父親長期在外地工作。我和哥哥弟弟都在上學讀書。
有一天，我們哥弟三兄早早背著上學去。母親將收割的早稻從沖田裡一擔一擔的挑回來，把整個稻場鋪得滿滿的，在烈日的高溫下，母親趕牛牽滾，在厚厚谷穗上左一圈右一圈，碾轉它數遍，翻個茬兒，又繼續再碾轉，硬是用石磙的身子將金燦燦穀粒一粒粒碾落。
石磙碾透了母親汗水，碾濕了母親衣裳，碾出了母親的辛勞。那天，我們剛剛放學。天氣突變，一會兒，烏雲滾滾，一陣狂風。倏然，雷電閃鳴，風雨交加，下著瓢潑似大雨。須臾，我們三兄迅速拿著薄膜，牽的牽，拉的拉，壓的壓，幫母親把一堆堆稻穀蓋好。風雨過後，太陽從西邊落下，露出了紅紅臉蛋。母親糧食裝進了倉，家中有糧心不慌，我們生活有希望，我們全家都開開心心地笑了。
秋天，豐收的糧食歸了倉，母親為致富找方向。窮不丟豬，富不丟書。母親想多喂幾頭豬，想喂兩頭母豬，多產小彘。小彘出欄後，可購買肥料、農藥、種子。可是，就是缺少豬圈，怎麼辦?窮則思變!
記得那是一九七九年十月一日，人人都在歡度國慶節，而母親一人在田裡牽牛用那條石磙碾磚，從左碾到右，從上碾到下，從內碾到外。一圈石磙一把汗，一圈石磙一串腳印，一圈石磙一排磚，一圈石磙一筐餵豬夢。一邊潑水，一邊碾磚，催牛揚鞭，一碾就是通宵達旦。經過兩天一夜「工作」，將那一田磚碾好。再請泥瓦工一塊一塊地把磚挖起來。等磚完全乾後，就可已已興建豬圈。至今難忘!
冬天，興水利，做堰堤。母親趕牛把那條石磙拖到堰堤上，請左鄰右舍做堰堤潰口，把石磙立起來，直立著，然後，用四根木杠和鐵絲紮成井字夯，一邊上土一邊用石磙夯實。結結實實把那潰口恢復原狀。令我回憶，令我難忘!
石磙是永恆執著的一身，母親是樸實勤勞的一生。它沒有白天黑夜，她沒有節日午休。一輩子始終如一。石磙為家裡糧食收了一倉又一倉，母親為家裡操勞年紀逝去一年又一年。石磙像一隻猛虎一樣，佇立在山中，掌握星辰，定海納福。勤勞的母親像一道彩虹一樣，凈過天空，度過春夏秋冬，度過艱難的歲月，笑對人生，化著春雨。而現在農村實現機械化，石磙雖然已「下課」了，它卻依然靜靜地躺在那故土裡......
每當我回到那故鄉的時候，每當我回到張家灣的時候，看見那稻場，看見那石磙，我心中就有著一件件往事的回憶，使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石磙就是我的母親，我對她只有深深地懷念和記憶。她留給我的是她那憨厚、正直、智慧、堅強、刻苦、勤勞、勤儉、儉樸。樂於助人，為人善良的榜樣。慈祥的母親，為我一生樹立了遠程的航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