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藝人助理、公關…影視業的996：最誇張時一天睡一小時？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娛樂獨角獸，作者 | 翟笑千、Mia

「上班996，生病ICU。」

所謂「996」，顧名思義即早9點上班、晚9點下班、一周工作6天的「違規」工作制度。作為職場老生常談的話題，996近來在全網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熱議。尤其是在程序員一聲怒吼之後，名為「996.ICU」的開源項目被推出，一場關於勞工權益的抗議行動在互聯網上展開。隨後996公司黑名單和955公司白名單關聯項目推出，以用戶公開投票的方式進行運作，在全網參與下話題被推向高峰，圍繞996的出擊與反擊戰頃刻打響。

「周末？不存在的。」作為互聯網巨頭企業前員工，26歲的貝塔離職後進入了一家小公司，踏上了995的漫漫工作路。之所以從巨頭企業離職，貝塔毫不掩飾的將最大原因歸於身心俱疲。「說是輪休，但有時候排著排著就變成了一周休一天，其實幾乎沒有周末。平時雖然不需要打卡，但晚來會被領導說教，晚走的話就毫無問題。對了，我們加班是無償的。」

除了身體上的疲憊外，相對高昂的溝通成本也讓貝塔內心憔悴，「和其他部門溝通時特別浪費時間、精力和口舌，還經常遇到需要花費半天時間的無效溝通。」當然，這份工作也在貝塔身上烙下了難以抹去的勳章，「在外面說起公司的時候，很自豪。」哪怕她已離開，榮光猶在。

雖然996面臨著法理和道德方面的雙重辯題，也引起了社會範圍內的關注，但身處當下國內的生存環境，職工996顯然已是無法避免的現象。同樣，在一些人沉默著接受996、一些人大聲地抵觸著996時，也有一些人正在喪失996的機會，他們之中不僅有中年人，還有大量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的工作與生活正在被「007」所支配。

互聯網公司程序員：「只要還在這個行業，955就無從談起」

人物：阿楊 年齡：28 性別：男

從一家非211大學計算機系畢業之後，阿楊和大學期間交往、感情甚篤的女友結了婚，換過幾次工作，目前在一家互聯網創業公司做程序員。

作為北京土著，似乎天然比一眾北漂的同事們多了幾分優勢，至少不用擔心戶口這些問題，但北京人也並不是都如同那篇刻意激化矛盾的《北京，有2000萬人在假裝生活》中所描寫的一樣，個個都「北京終究是北京人的北京……南城土豪氣定神閑地說，我有五套房」，至少，阿楊有好幾個發小，都和父母擠在老破小區的一套房裡。他還算幸運，兩家老人湊出了新房首付，小兩口每個月一起還房貸。

剛出生不久的寶寶為這個家庭帶來了更大壓力，加班既是被動選擇也是主動選擇。「996在互聯網公司，特別是初創公司里是非常常見的。」阿楊告訴記者，「不過這兩天我們改成了995，老闆在996.ICU行動剛開始那會兒就改了。」每天回到家裡是他最放鬆的時光，雖然短暫。「只要還在這個行業，955就無從談起。」他希望，拼一拼實現升職加薪，也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人物：小術 年齡：27 性別：男

與阿楊境況不同，小術所在的互聯網公司已經躋身國內一線，作為北漂族的他本人目前也並未想過步入婚姻的殿堂，所以加班對他來說，似乎並不是太大的負擔。

「從公司回家的路上是最愜意的，可以放空發獃，也可以回憶收穫。到家之後就只有一個念頭，睡覺。」從上午9點到晚上10點，除了中午有一個小時在外吃飯外，碼農小術的一天12個小時都獻給了公司的一桌一椅。要說遺憾，小術偶爾會因自己所在工位附近無一異性蹤跡而絕望，單身生活和加班頻率如今都已令他習以為常，且偶爾還可苦中作樂。「也有感覺幸福的時候，尤其是系統發布成功，或者解決了問題、學到了新的知識的時候，那種價值感和充實感還不錯。」

如今，無償加班對於小術來說已如同一日三餐，當然，這個一日三餐的食用地點並不是在公司食堂，畢竟那裡貴且無味。小術介紹道，為體恤要加班的員工，公司每天都會給他們發放加班餐補券，巧的是這些面額只有十幾塊的餐券剛好可以在食堂買兩個麵包。遺憾的是，習慣性加班的小術一次都沒享受過公司的餐補券福利，因為它7點過後就自動失效了。

辛苦指數：四星

互聯網企業海外部：「我覺得我們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人物：Amy 年齡：29歲 性別：女

傍晚，鼓樓的小酒館，穿著OL風格蕾絲裙的Amy現身。不久之前，市值估值750億美元的位元組跳動剛剛慶祝了7周年的生日，並開放了新一輪期權換購。

從被她形容為「勾心鬥角」的外企離職後，Amy選擇加入了互聯網獨角獸——位元組跳動的海外部，朋友圈也時常出現飛往全球各地的出差照片。加班的程度她覺得可以接受。「我們除了法務、財務、HR這些職能部門，大部分部門都是按大小周值班，每隔一周的周日上班，食堂也是開放的。」

除了薪資、氛圍以外，事業心頗重的她更看重的是工作帶來的成就感，這也是支撐她加班以及拒絕跳槽的動力之一。「我覺得我們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就像創業一樣從無到有，慢慢長大。國內人口紅利快要見頂了，但Tik Tok在海外增長很快。」

辛苦指數：三星

網大導演：「如果拍戲的時候來姨媽就只能吃藥推遲了」

人物：大雪 年齡：27歲 性別：女

從國外某知名電影院校畢業後，性格豪爽的北方妹子大雪回國成為了一名網路大電影導演，自此成為橫店常駐人口。熱愛電影的她希望經過這段時間的磨練，此後能夠執導院線商業大片。

網大的製作周期通常壓縮在一個月以內，因此導演們不開機正常作息，開機則爆肝熬夜拍戲。年前，號稱「流浪太陽」的浙江下了三個月的雨，劇組叫苦不迭。大雪燒香拜佛，許願吃素求放晴。結果，還真晴了幾天。

於是劇組利用這幾天爭分奪秒地拍戲，她發飆了，讓他們提高效率。「那會兒我都累病了，每天能睡4個小時已經知足了。我師姐之前拍戲拍了3個月，每天就睡倆小時，聚餐的時候一口不吃，說自己身體折騰成這樣，吃了就吐。」

「影視行業但凡跟製作環節掛鉤的部分，都沒有什麼明確上下班時間。」她嘆氣。「如果拍戲期間來姨媽就只能吃藥推遲了。」女性導演在影視行業往往遭遇更多的困難，而工作強度和時長比男導演有過之無不及。

辛苦指數：不開機期間二星，開機期間五星

編劇：「最誇張的時候，每天只睡一個小時」

人物：柴柴 年齡：30歲 性別：女

柴柴和她身邊的編劇朋友們大多都畢業於三大藝術院校：北電、中戲、中傳。相對於美國、韓國的編劇中心制，國內的編劇話語權要小得多，普通編劇項目收入折算到每個月與中高級白領相當，少數金字塔尖的大編劇除外。

跟柴柴深入交流之後，發現傳統上被認為是自由職業的編劇們工作時間和工作強度不能一言以蔽之，可以細分為跟組編劇、藝人編劇、署名編劇和非署名編劇等等。

跟組編劇是最辛苦的。在很多大劇日以繼夜的拍攝過程當中，可能需要反覆修改劇本。「不要提996了。平均每天只睡幾個小時，最誇張的時候每天睡一個小時。」

藝人編劇相對輕鬆。他們的主要工作是審讀劇本，幫助藝人決定一部戲是否值得接，預判項目對其職業生涯的幫助，採用彈性工作制。「10點左右到公司，下班時間順延，也就是1065。」

非跟組情況下，署名編劇和非署名編劇大都過著相對規律的生活。「如果是在前期開發階段，需要開會討論項目就去開會，然後再回家寫，跟上班沒什麼兩樣。」柴柴補充道，「也有那種有固定公司，團隊流水線作業，需要坐班的非署名編劇，俗稱槍手，都是做好分場以後，各自擴寫一部分，其實還是相對好寫的。」

無法量化的腦力勞動往往被視為「零成本」，但柴柴反對這種說法。脫髮、熬夜、無社交、蓬頭垢面穿著睡衣在家瘋狂打字，是編劇們的日常，他們也從根本上決定著一部影視作品的質量。

辛苦指數：從二星到五星不等

藝人：「食得鹹魚抵得渴」

人物：應子 年齡：23歲 性別：女

朱亞文那句「去年一年才休息十天」，是許多藝人的工作狀態真實寫照。精力不夠充沛、嗜睡的人，大概不太適合這份職業。在名利場的光鮮背後，是北京零下10度的天氣里，穿著露肩禮服走紅毯且全程保持儀態，是全年幾乎只有春節才能休息，是網路暴力和明爭暗鬥。

「橫店往事」總是相似的：主演面前堆滿粉絲送來的鮮花禮物，臨演抱著盒飯，通宵拍戲成常態。非科班出身、舞蹈學院畢業的應子因為樣貌出眾，而偶然成為了網劇女主。「趕戲的時候累得隨時隨地都能睡著。不管帶妝連軸轉了多少個小時，上了多少個通告，都必須保持良好的狀態，稍微一空還得健身保養讀劇本。」

不過，食得鹹魚抵得渴，差可告慰的是其辛勞與收入成正比。較之行業食物鏈底層的媒體、藝宣、編劇等影視民工們，藝人們的收入往往足可比肩一家小型影視公司。據悉，即便是四五線藝人，年收入也往往突破千萬量級，一線藝人動輒億級。在稅務風暴來臨之前，藝人們的收入數字更為驚人。

辛苦指數：五星?

藝人經紀：「24小時／7天隨時待命」

人物：小超 年齡：28歲 性別：男

《我與我的經紀人》將這個自帶神秘感的職業放到了聚光燈下。而在真實生活中，藝人經紀面臨的是永無止境的工作，尤其是需要危機公關的突髮狀況。

「雖然我們名義上是10點半上班，晚上六七點下班，但只要是和藝人相關的工作，都是24小時／7天隨時待命的。我從來也不敢關機，有時凌晨會有工作電話打進來，朋友圈也從不發和工作無關的內容。」作為知名藝人經紀人的小超說道。

和小超約會的女孩對他頗多微詞，影院鄰座的陌生人也經常對他施以白眼。小超幾乎從未完整看完一部電影，時時刻刻都盯著手機，回復工作消息，一出影院立即回復工作電話。私人時間完全被工作支配，不過這份工作也能帶來樂趣。在某次聊天中，小超指著提及「某明星痴迷讀書」的雜誌笑言，「不要輕易相信媒體專訪中的明星，那都是經過精心修飾的人設……」

辛苦指數：四星半

藝人助理：「成為手機的奴隸」

人物：亮仔 年齡：27 性別：男

自從成為藝人助理後，亮仔的個人微博便只有身邊藝人的絕美圖，他的生活瑣碎和本命絕美圖成為了不能公開發表的存在。

「不需要坐班，這是非常值得欣慰的事。」不同於小超身為藝人經紀人的忙碌，亮仔所在的藝人工作室平時氛圍相對愜意，但也充滿不確定因素。隨時待命成為了這份工作的隱性要求，臨時有事就必須趕去公司，偶爾夜裡的美夢會被無情打斷，更別說交女朋友。「已經成為了手機的奴隸，不確定下一秒鐘會收到什麼信息，心一直懸著，綳著弦。手機沒電或者沒信號的時候會異常焦慮。」

但藝人助理這份工作也給予了亮仔很多。跟著自家藝人，他去了很多不曾去過的地方，國內、國外，滿世界跑。「工作被認可或是參與的一些東西被全民關注的時候，很有幸福感。」

辛苦指數：三星到四星

影視營銷公司設計師：「我想965」

人物：薑絲 年齡：27 性別：男

各行有各行的苦法，作為部門的得力幹將，薑絲有苦說不說。一年半前，薑絲入職了現在所在的公司，故事最初，他為能夠進入這家較有名氣的公司而雀躍，如今的他，痛並快樂著。

相對於互聯網行業，影視行業上班時間普遍不需要太早，制度也並非996，所以薑絲每天上午只需十點半前抵達公司即可。但遺憾的是，工作時長和下班時間需要看領導心情，「沒什麼上不上班的，下班還是要工作的，有時夜裡兩點多也能被叫起來改圖。」

縱然苦楚但薑絲仍咬牙堅持的原因很簡單，「雖然累，但公司福利待遇不錯，這就比較中和了。」如果能重來，薑絲夢言：「不要996，我想965。」

辛苦指數：三星半

公關：「雖然不知道同事們喜歡什麼，但可以確定他們不喜歡吃飯」

人物：菠菜 年齡：25 性別：女

這是菠菜畢業後的第二份工作，忙，但有所得。

剛入職那幾天，菠菜每天十點抵達辦公室，可經常性空蕩的辦公室向她傳達出一個信號：這份工作似乎不需要起太早。於是，在項目前期的每個工作日上午，坐在辦公室里的菠菜都相對悠閑，但她也發現了一件比較有意思的事：同事們都很喜歡加班，而且是自發的。

「正常是7點下班，可大家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每個人都很認真地在工作，搞得我也不好意思走太早。」在菠菜看來，同事們這種加班的自覺性，很大程度上源於他們對自己所做事情的認同與熱情。「同事們都很好，也很努力，我不能掉隊。」讓菠菜堅持走下去的動力有很多，公司氛圍好、項目好、工作有規律，以及能得到自身的成長。

作為公司新人，菠菜最近也開始體會到了真正的人間疾苦。公司承接的項目啟動了，早早起來幹活、時不時開會、策劃、對接客戶、對接媒體、線下活動、線上宣傳……公關的不易，早已不是秘密。「客戶爸爸一句話，方案再改三百遍」成了菠菜親歷「悲慘世界」的真實寫照，刁鑽難搞的客戶要求和凌晨三四點的北京，也都被菠菜見識了個夠。

「要用最少的預算做最大的效果」似乎一向是這個行業默默遵循的遊戲規則，而如今已然融入進去的菠菜，最常說的話也變成了「好的、沒問題、我這就改。」

辛苦指數：三星到四星

自媒體：「我們都是007」

人物：螞蟻 年齡：26 性別：女

多樣化、平民化、普泛化，是自媒體最為突出的三大特徵。多樣化、生活化、不定式，則是自媒體行業辦公場所最為突出的三大特徵。

「辦公室、家裡、咖啡店、公交車、計程車、地鐵、機場、船上、馬路牙子……你能想到的地方，都能寫稿。」從事自媒體行業三年有餘的螞蟻表示，寫稿就像集郵一樣，總能讓她解鎖不同的辦公場所。當然，這一前提是螞蟻不需要坐班，偶爾開會商量選題、討論策劃即可，996離她很遠。「這一行除了要寫稿外，活動、採訪、出差都不可避免，所以工作時間彈性蠻大的，不過也存在需要一周五天坐班的公司。」

「最忙的時候一天要搞定三份稿件，那一刻會恨不得手腳並用。」雖然不需要坐班或加班，但螞蟻卻更像是隱性的007，每天的生活都被手機和工作所支配，一年365天，每一天於她而言都是工作日。「大年初一寫稿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春節、五一、國慶，這些對我們而言不是節假日，是熱鬧的電影市場和一個又一個的選題。」

螞蟻也提到了屬於這個行業比較有意思的現象，為了生存，這一行難免會接一些商務合作，有時候針對一些影視作品或企業確實存在「尬吹」的情況。但更多時候這些看似吹捧的前提都是基於一定的調查與了解，過程中也難免會滋生zqsg，「寫作本就是個人意識較強的一件事。」當然，如果遇到要寫社會事件或是分析影視市場，螞蟻表示個人感受就要做最大的淡化處理，真實與客觀才是第一要義。

如今的螞蟻早已開設了自己的公號，不需要再每天守著電腦碼字，手下也招攬了一些不錯的小朋友。談到未來，這個行業會走向何處，她不敢確定，但此刻的她，依然熱愛並堅持。

辛苦指數：三星半到四星

很多當代年輕人的累早已不再是單純的體力輸出，也有精神透支。就算沒有996，也還有許多007。

「我不為996辯護，我向奮鬥者致敬」、「不付出超越別人的努力和時間，怎麼能夠實現想要的成功？」實際上，馬雲老師的觀點代表了絕大多數互聯網企業老闆的立場，而996亦早已是互聯網企業心照不宣的隱形工作制度。堅持下去的理由有很多，夢想、家人、熱愛、前途……但很多時候，奮鬥和加班、疲憊和榮光，均未必能擺放在天秤的兩端。

（應受訪者要求，以上均為化名。辛苦指數僅參考受訪者所涉及的行業與工種，不具有廣泛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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