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聯4上映前，介紹你一隻特立獨行的豬

復聯4終於要來了，Sir很期待！

但有時也隱隱地想，這個時代和上個時代，終歸不一樣。

這個時代，它們叫英雄電影；

可曾幾何時，我們還有遊俠電影。

包括武俠片、劍戟片、西部片、海盜片……

包括李尋歡、玉嬌龍、椿三十郎、佐羅……

世界太像了，所以古代消失了，草莽消失了。

現在只剩下大城市，和大城市裡的英雄了。

遊俠和英雄其實也像。

但因為時代不同，讓他們還是存在了一些區別。

相比英雄，Sir私底下更羨慕遊俠。

所以今天，在復聯4上映前，Sir想提一部心中的遊俠片。

在滿世界996，滿世界奮鬥爆棚的今天，看它，好像有那麼一點意義。

它的主角，是一隻特立獨行的豬——

這部片可以說，是Sir某種時刻的唯一選擇。

什麼時刻呢？

就是——如果你忙到脫不開身，如果你感覺被什麼鎖住，如果目前你沒得到你想要的，你有點迷茫。

歸根結底，是那些讓你感覺不自由的時刻。

每當這種時刻（好像年輕時多一點）到來，《紅豬》就是Sir的唯一選擇。

從它1992年拍出到現在，20多年了。Sir總會時不時點開它，就看一會，也不用看完，好像就被以某種方式充電了。

聽到其中某一句「不那麼政治正確」的台詞，Sir還會感覺樂不可支。比如紅豬在看到成群的空賊、海盜出現時，他說——

今天，整個地中海的垃圾都在這裡了

這是一部神奇的電影，又是一部簡單的電影。

神奇在於，年紀大了，越看越懂。

簡單在於，這明明是個超簡單的故事，但怪了，為什麼年輕時沒懂呢？

故事簡單到，複述起來都可以閉眼（我就形容一下，別挑我刺）：

在浩瀚地中海的亞得里亞海，散落著很多明珠。

有亞得里亞海飯店，神秘的小島，還有美麗的吉娜小姐，英俊的美國飛行員卡基斯，天真的飛機設計師菲奧娜小姐，以及很多粗魯放蕩不羈的空賊……

其中最璀璨的一顆，就是紅豬，波魯克。

以及他漂亮的紅色飛行艇。

故事發生在，一戰結束後，空賊肆虐的海上時代（虛構）。

以對付空賊來獲得酬金的紅豬波魯克，經常解救游輪和海上航行的人。

亞得里亞海飯店的女老闆吉娜，受眾人愛慕，偏偏心屬紅豬。

她的夜晚總是歌舞昇平，只有在白天，她才有一個苦惱冒出來：

這隻死豬啊！

什麼時候才肯降落，接走我。

說到紅豬為什麼是豬。

其實波魯克本來也是人，還是個有才華和天分的戰鬥英雄。

可一戰中，一次海上空戰，他的戰友都犧牲了，唯獨剩下他。

在被敵人追擊時，他昏頭昏腦誤打誤撞，居然去到了傳說中的「雲中平原」。

這是一片雲上的世界。

雲上，還有「雲」。

仔細看，那些不是雲，而是飛機的墳墓。

裡面有各國墜毀的飛機，不只是義大利的。

裡面死去的，有各國的飛行員，並不分什麼「正義」，還是「邪惡」。

從雲中平原離開，他活了下來，成了一隻被魔法詛咒的豬。

先不解釋他為什麼成了豬。

先說說，為什麼它能讓Sir充電——

因為它有很多令人放鬆的元素。

第一，紅豬的小飛機。

電影里叫飛行艇，其實就是水上飛機。

電影里不只紅豬，空賊開的也是飛行艇，五顏六色，雙翼的三翼的，特帥氣。

這麼五花八門，畢竟經過了動畫的想像。

但紅豬這架，現實里確實有，義大利的飛機公司造過，這款叫薩沃亞 S21。

那時的飛機就像敞篷車一樣。

可以面對面打手勢，打燈語，大聲喊話，可以戴著風鏡看風景……

一個字，爽。

第二，是紅豬藏身的地方，簡直世外桃源。

電影里的紅豬，在外人看來居無定所，像一個無家可歸只有飛機的遊俠。

但其實，人家是有藏身處的。

這裡有小房子，有躺椅，有收音機，足不出戶可以了解海上的各種新聞。

這裡是亞得里亞海上維斯島的斯提尼瓦灣（Stinica Cove）

這裡面空賊、海盜聚會的地方——亞得里亞飯店，看起來也爽極了。

飯店所在地位於克羅埃西亞最南端的杜布羅夫尼克（Dubrovnik），最有名的是成片的紅頂房。蕭伯納1929年到訪後說：「如果你想看天堂的樣子，就去杜布羅夫尼克吧！」拜倫稱，這裡是」亞得里亞海明珠」，後來，它還是《權力的遊戲》里君臨城的取景地

電影結尾，紅豬與美國飛行員卡基斯決戰的地方，看起來也很像夏天裡的嘉年華。

第三讓人放空的，就是一整片蔚藍的亞得里亞海，以及一群閑得蛋疼、傻開心的人。

宮崎駿拍片為什麼選亞得里亞海，可能有幾個原因。

第一，這裡確實發生過空戰。一次世界大戰發生了亞得里亞海戰役，是同盟國（德、匈、土）與英、法、美、義大利等國之間的海戰。

這個年代，飛機是其中最亮眼的顏色，飛行員是讓人最艷羨崇拜的職業。

因為一戰時，飛機首次被大規模投入戰場，飛行員，就是天上的遊俠。

而亞得里亞海，天生也有一種遊俠氣質——

它在多國之間，所以歷史上，它是海盜頻繁活動的區域，也存在著很多海盜避難的藏身地（海中有近1200個島嶼）。

《紅豬》里那些空賊，其實就是海盜。

這撥人沒什麼大理想，也不想理會為了利益而爭鬥的所謂「國家大義」，所以活得很蛋疼。

宮崎駿在電影結尾，以一場無聊的決鬥（賭局），表現了他們的生活態度。

電影是以一場爭奪女人的決鬥結束的……愛慕紅豬的飛行設計師菲奧娜，被美國飛行員卡基斯追求，但菲奧娜對他並無好感（同時她也很期待紅豬能打贏卡基斯）。

於是雙方壓下重注——

如果紅豬贏，飛機的巨額修理費就由卡基斯負責；

如果輸了，菲奧娜就得嫁給卡基斯。

結果？

沒輸沒贏，可能算紅豬險勝吧（因為兩人打了一架，然後紅豬先站起來了）。

是不是超無聊……這也是當年Sir沒看懂的原因，搞什麼，居然輸贏這麼兒戲，甚至連反派都一起合家歡。

可這恰恰是宮崎駿的用意。

因為也許在他看來，即使出於這種無聊目的去付諸生死，也比糊裡糊塗為了所謂「正義」犧牲的強。

所以以上種種，飛機、海洋、空賊與賞金獵人的生活，都是宮崎駿的某種比喻。

一戰不像二戰，它是歐洲幾個強國間的利益之爭，本來就無分正義邪惡。

只有讓無數人死去的戰爭，是邪惡的。

再看，電影里真的沒反派嗎？

那是Sir當年太年輕，看得不夠細。

確實，美國飛行員、空賊都不是反派，但你仔細看——

是誰，讓天上飛機屍體成堆？

是誰，為了抓捕曾經的國家英雄紅豬，羅織出一些可笑荒謬的罪名？

這，才是隱藏的反派。

見過戰後的日本、也見過日本經濟騰飛的宮崎駿，曾經說：

我不喜歡一個遊說正義的社會。

在他看來，美國的正義，這個或那個民族的正義，甚至包括企業家的正義（我怎麼又想到996了），都是某種強加於人的東西。

都想通過巨大的軍事力、經濟力、政治力或者道德輿論來約束他人。

而說到遊俠和英雄的區別，宮崎駿也有一句話。

「當一個男人變成中年人時，他就變成了豬。」

他當然不是在說，人到中年就頹了，變得貪婪、肥胖、懶惰（雖然這確實是很多中年大叔的屬性）。

他的意思，其實和我們的作家王小波寫的很像——

當全世界都在宣揚某種強加於人的「正義」，你該怎麼活？

紅豬開始也是有著家國理想的，和蜘蛛俠、鋼鐵俠差不多。

但一戰中的義大利讓他失望，他不想被裹挾，成為巨大的利益車輪中，犧牲的一個小分子。

不是他不想報國，不想服務更多同胞，他只是不想被所謂的正義綁架——當這種聲音已成了時代的趨勢。

英雄無奈是遊俠。

整個《紅豬》，就在說這個。

堂吉柯德、佐羅、椿三十郎、羅賓漢、玉嬌龍、《新龍門客棧》的故事等等，都在說這個。

當然，《紅豬》也聊愛情。

有一個Sir年輕時沒看懂的問題，後來終於搞懂了，就是——

影片的最後，紅豬到底跟誰在一起？

到底是成熟有魅力的女老闆吉娜，還是天真、勇敢的菲奧娜？

其實電影內外都有線索。

電影的最後，菲奧娜成了飛機工廠的老闆，經常去亞得里亞飯店度假，她開著飛機從空中俯視，可以看到一架紅色小飛機，在大白天停靠著。

還有，此前吉娜一直等待紅豬的秘密花園，結尾時，那裡已經沒人。

這證明吉娜終於等到了紅豬，紅豬也終於找到了家。

電影為什麼沒有明說，可能有兩個原因。

一，紅豬是國家通緝犯，即使過上安穩生活，也必須隱藏自己。

二，吉娜是住在奧地利的（宮崎駿後來說的，在電影中沒有明確交代），義大利和奧地利在一戰時為敵，所以如果波魯克和吉娜一起，就相當於投靠了國家的「敵人」。

人言可畏啊，只能悄悄生活。

宮崎駿採取了這種聰明的方法來處理結局，可能也為了避免某種以「大義」為名的輿論綁架和道德譴責吧？

說回我們這個時代，英雄是絕對優勢的主題。

漫威的鋼鐵俠、蜘蛛俠、美國隊長，都從各自生活中，慢慢成長為對全世界、全宇宙負責的英雄。

他們當然沒問題，他們堅持的責任、奮鬥，都是時代的好主題。

但這些正確的主題，也容易給宮崎駿警惕的「那種人」，製造可乘之機。

這也是為什麼王小波會寫出那篇小說。

因為世上再好的道理，一旦左右人、綁架人，都可能會導致不好的結果。

所以，Sir想在漫威上映前，介紹這隻特立獨行的豬，給你認識。

在Sir看來，紅豬沒大本事，卻有兩個稀有的品質：

第一，他會懷疑。

他會警惕那些有權有勢的人，說出來的漂亮話。

第二，他敢選擇。

哪怕窮一點，他永遠在努力，過上不受別人控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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