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海軍即將建軍70周年，今天就來講一個少為人知的故事。

上世紀末、本世紀初隨著一個名叫劉廣凱的人回憶錄的出版，有一次海戰在網路上引發不小的轟動。這就是發生在1954年5月17日的鯁門海戰。在人民解放軍海軍的歷史資料上只有短短一句「『瑞金』、『興國』兩艦及炮艇兩艘與敵艦1艘、機帆船3艘展開戰鬥，俘獲機帆船1艘並將敵艦擊傷」。但對岸宣傳部門卻將此戰大肆渲染，稱「以一當十」，取得「擊沉三艘、擊傷一艘」的大捷。參戰的「雅龍」號炮艦也被稱為「浙海之龍」。

那麼此戰的真相究竟如何？

一、「友邦人士」

「太康」艦

1954年5月16日下午三時許，對岸地區海軍「特種任務艦隊」的旗艦「太康」號護航驅逐艦上，來了三名神色慌張的不速之客。他們走進特種任務艦隊司令劉廣凱的艙室。這三人是大陳防衛部參謀長鬍炘少將、副參謀長陳振夫海軍上校和美國西方公司（情報機構）主任西維特。

三人一開口，原來是找劉廣凱搬救兵的。就在前一天晚上，人民解放軍已經解放了浙江台州的東磯列島。本來東磯列島上只有些被敵收編的海盜土匪，什麼「上校團長」、「少將司令」之類，不值一提。可是在東磯列島的鯁門島（我軍稱蔣兒嶴島，今天的地圖上是雀兒嶴島）上，還潛伏有三十餘名特務。對他們來說，更不得了的是，這些特務中還有兩個美國人！

現在該批特務躲在該島上東南方的一個山洞之中，此洞的洞口僅在低潮時露出水面，漲潮時海水封閉洞口，人員不能出入。這批特務雖然還沒有被解放軍發現，但是所攜帶的乾糧和飲水僅夠維持兩日，處境危急。大陳防衛部收到了他們發出的無線電求救信號，希望海軍能速派艦艇前往營救。

劉廣凱沉默片刻，立即命令作戰參謀查潮汐表，確定當晚低潮時間，並整理氣象預報。查詢結果顯示，低潮時間在次日凌晨，農曆四月十五，正是滿月，海面平靜無風。在考慮了十分鐘以後，劉廣凱決定當晚派出艦艇，前去營救。

特種任務艦隊有2艘美製護航驅逐艦、2艘美製掃雷艦、1艘美製巡邏艇和1艘日制巡邏艇。前五艘艦艇當天都在東磯列島參加過海戰，彈藥消耗較大，兩艘護航驅逐艦還帶著傷。或許是出於這種考慮，劉廣凱命令駐防披山島的「雅龍」號炮艦火速趕回大陳，與「80」號武裝機帆船一道執行此次任務。

「雅龍」艦

「雅龍」號炮艦原本是日本海軍「第49號」驅潛艇，1947年10月作為日本第四批賠償艦之一抵達中國，充當膠州海關的緝私艇。1948年5月，膠州海關在登艇檢查中發現該艇修理困難，且住宿條件簡陋，不願接收，於是將該艇退給海軍。該艇被海軍拖到浙江舟山修理，於1949年9月1日正式服役，最初定名「驅潛11」，後來更名「海宏」，不久又被定為炮艦，更名「雅龍」。1954年4月，恰恰在本次海戰前一個月，「雅龍」艦加裝美製水面搜索雷達，更名「渠江」，但因為習慣，對岸地區海軍官兵和宣傳部門仍稱之為「雅龍」。後文也以「雅龍」稱之。

該艦排水量420噸，全長51米，最高航速16節（約合每小時30公里），武器均為日式，有一門三年式76毫米高射炮、1座三聯裝96式25毫米高射炮、兩挺93式13毫米重機槍。

劉廣凱的計劃是：「雅龍」號和「80」號在當晚22點出發，考慮到東磯島尚未被解放軍控制，先向北航行，到東磯島以東再轉向三門灣方向，到三門灣之後再轉向南，務必在凌晨2點低潮時抵達目的地，全程保持無線電靜默，悄悄地靠近，打槍的不要。「80」號機帆船攜帶兩條小舢板，靠近雀兒嶴島時放下舢板，接運特務。劉廣凱向「雅龍」艦長梁天價囑咐「不成功，便成仁」。

據筆者查詢當時的氣象水文資料顯示：當天的天氣是陰天伴有陣雨，月光被遮蔽，適合搞偷偷摸摸的行動。劉廣凱卻回憶，當天是「浩月如銀，星光閃爍，浮雲飄拂，清風徐來」。如果不是記憶有誤那就是帶吹噓成分了，假如天氣真是這樣，恐怕兩艘艦艇上的數百官兵就要「成仁」了。

二、霧中廝殺

5月17日2時，「雅龍」號和「80」號準時抵達目標海域，「80」號機帆船遂放下兩條舢板，當時海面上霧氣瀰漫，舢板離開之後就失去了聯繫。

將近2小時過去，仍不見舢板的蹤影。「雅龍」號此時在田嶴島和雀兒嶴島之間徘徊。海上大霧依舊，從「雅龍」號上竟然看不到近在咫尺的雀兒嶴島。3時53分，「雅龍」號的雷達突然報告，小鵝冠島東北發現4艘炮艇，排成一字橫隊，航向正南，航速6節（約合每小時11公里）。

4時15分，雙方遭遇，4艘炮艇中的3艘在約1800米的距離上向「雅龍」號開火。「雅龍」艦長梁天價下令不要還擊，裝出一副被自家人誤傷的樣子。果然炮艇不久就停火，沒有開火的那艘還打出燈光信號，梁天價讓信號兵也用燈光信號回應。不知是不是真的誤打誤撞對上了口令，這4艘解放軍炮艇竟然離開了。不過這件事未見解放軍有記錄，可信度不高。

4時54分，解放軍海軍「瑞金」和「興國」兩艦抵達雀兒嶴島附近，被「雅龍」號的雷達發現。這時東方已經發白，但因為大霧瀰漫，而且沒有裝備雷達，「瑞金」和「興國」兩艦沒有發現敵艦。

「興國」艦

5時左右，旭日東升，霧氣開始消散，從「雅龍」號上已經可以看到雀兒嶴島的輪廓。「80」號機帆船決定冒險前往原定的舢板登陸點查看情況。「瑞金」和「興國」兩艦此時發現了這艘敵船，於是向其開炮，並叫來2艘我軍炮艇一同攻擊。「80」號機帆船不敵，向「雅龍」號呼救。可是梁天價沒有救援，而是下令「80」號向一江山島方向突圍，並棄兩條救援被困特務的舢板不顧，自己的「雅龍」號向東突圍。

這裡需要指出，向一江山島方向突圍，也就是向西南方向突圍，要穿過頭門山島和田嶴島之間的海峽，這兩座島嶼都在解放軍的控制下。梁天價這道命令，是要拿「80號」這艘本來航速就不快的機帆船來做擋箭牌。

「雅龍」號憑藉16節的最高航速，甩開最高航速只有10節的「瑞金」和「興國」兩艦，一路狂奔撤回大陳島。梁天價自稱「轉進」途中遭遇解放軍海軍10艘以上艦艇圍堵攔截，但被其「擊沉三艘、擊傷一艘」，隨後成功返航大陳島。

三、真假辨析

敵「雅龍」號炮艦逃回後，對岸地區宣傳機構將「雅龍」號的經歷添油加醋，大肆描寫，稱之為「浙海之龍」、「以一當十」。艦長梁天價也因此被授予「青天白日勳章」。1955年10月，「雅龍」號因艦況不佳退役，次年報廢拆解。

此戰本來只是東磯列島戰鬥中規模很小的一次海戰。可是經對岸這麼一「宣傳」，直接變成規模最大一次海戰。實在讓人感覺無厘頭。

1、在東磯列島戰鬥中，總共發生水面艦艇海戰5次。分別為：

5月16日3時50分，敵艦3艘由一江山向頭門山進犯，我4艘武裝漁輪與之交戰15分鐘，敵艦撤退。

5月16日4時58分，解放軍海軍「瑞金」號、「興國」號與敵艦5艘戰鬥24分鐘，擊傷敵「太字型大小」型護衛艦和「永字型大小」型掃雷艦各1艘。

5月16日6時30分，敵艦5艘突然向解放軍海軍4艘炮艇發起襲擊，人民海軍4艘炮艇在撐機山以北海面與敵艦戰鬥10分鐘，擊傷1艘護衛艦，敵艦遂向南退縮。

5月16日10時50分，解放軍海軍派出「開封」號護衛艦在菜花岐以南海面巡邏誘敵，發現敵「太和」號護衛艦，於是奉命繼續誘敵。11時59分，解放軍海軍「南昌」號、「廣州」號兩艦對落入陷阱敵「太和」號護衛艦進行炮擊，敵「太和」號護衛艦中彈後高速南逃。

5月17日5時，解放軍海軍「瑞金」和「興國」號炮艦和炮艇2艘在蔣兒嶴東北海面，與敵炮艦1艘、機帆船3艘交戰，俘機帆船1艘，並擊傷敵炮艦。這就是「雅龍」號炮艦所參與的戰鬥。

2、在當時，解放軍海軍裝備艦艇航速普遍遠遠低於敵艦艇。在戰鬥中，敵艦艇只要見勢不妙，就會全速脫離戰鬥逃遁。以解放軍海軍艦艇當時的航速根本無法進行圍堵和阻攔。這也是東磯列島海戰中，解放軍海軍只擊傷敵艦，未能擊沉的一個重要原因。

3、當時「雅龍」號艦長梁天價命令「80」號機帆船往西南方向突圍當替死鬼，而自己往東外海方向全速逃遁。解放軍海軍當時在場艦艇僅「瑞金」和「興國」號炮艦和炮艇2艘，何來十餘艘艦艇對其進行「圍堵攔截」？何況就算要從舟山基地出動艦艇緊急馳援，也根本不可能及時趕到交戰海域。

「瑞金」艦

4、東磯列島戰鬥，從5月11日20日曆時10天，進行各種戰鬥14次，其中登陸戰鬥1次，海戰5次，空戰5次，艦艇對空戰鬥3次。擊傷敵艦5艘，擊落敵機7架，擊傷4架，俘敵機帆船1艘。而人民海軍的損失僅是「瑞金」號炮艦被擊沉。此戰發生於5月18日6時43分，敵機4架在草鞋嶼東南海面，轟炸人民海軍「瑞金」號、「興國」號兩艦，敵機被擊落2架，「瑞金」號中彈沉沒。這是人民海軍建軍初期最嚴重的一次損失，引發了一些震動。人民海軍當時建軍不久，艦艇規模小、數量少。如果還有被「擊沉三艘、擊傷一艘」，那將是震動整個海軍甚至解放軍的大事。可除了劉廣凱單人回憶及對岸「藝術加工」外，我人民海軍所有參戰官兵無人知曉此事。

綜上可見，所謂的「浙海之龍」「以一當十」，又是一段編造的偽歷史，整個就是痴人說夢。

本文作者：戴琦暉，公眾號「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 ，未經作者本人及微信公眾號「這才是戰爭」允許，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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