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這次真不該輸
再過五天,國內電影院將被一部電影佔領:
《復聯4》。
一億,兩億,三億,四億,電影還沒上映,預售票房就已破四億。
面對如此霸道的對手,很多電影選擇繞道而行。
怕,是正常的。
但。
在一片丟盔棄甲的潰逃中,Sir看到一個身影。
以孤絕的姿態,撞向巨輪。
片名就很有意思。
《撞死了一隻羊》
打開今日頭條,查看更多圖片一部國產文藝片。
一部了不起的國產文藝片。
導演,萬瑪才旦。
監製,王家衛。
面子底子都硬——
亞洲電影大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提名;金馬獎最佳導演提名;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最佳劇本……
可惜,種種榮光,在《復聯4》面前依然無效。
4月24日,《復聯4》首映。
《撞死了一隻羊》兩天後跟上。
結果只能用慘烈形容。
排片佔比,一個99.5%;一個0.1%。
票房佔比,一個98.9%,一個目前還是零。
坦白講,Sir早有預料,但當看到這個數據,仍感震驚。
這不是萬瑪才旦導演第一次遇到類似困境。
上一部電影《塔洛》,2016年12月9日上映。
「這是第一部上院線的藏語電影,只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給製片方、發行方一點回報,我就滿足了,沒有太多期待。」
上映前,導演萬瑪才旦就給自己打了預防針。
結果更冷。
在同檔期沒有超級大片的前提下,《塔洛》一直在0 .1%左右徘徊,四天後,這部豆瓣評分7.7,被稱為「極具內懾力的年度佳作」在影院基本絕跡。
夾縫中求生存?
連一條夾縫都沒有。
這也不是國產文藝片第一次遇到類似困境。
事實上,今天國產文藝片,遭遇的已不止是好萊塢的圍攻,它們同時也要面臨國產爛片的「奇襲」。
去年2月,李楊導演的盲系列第三部《盲·道》全國公映。
排片佔比一直低迷。
從最高的0.3%,到上映一周後0.1%,上映10天,累計票房僅41萬。
幾乎是《逐夢演藝圈》零頭。
《逐夢演藝圈》是什麼電影?
豆瓣評分2.2,年度國產爛片妥妥三甲之一。
打不過超級大片,這是好萊塢對世界電影市場慣性的碾壓。
但打不過一部各個方面都突破審美底線的超級爛片,才是讓今天仍在嚴肅而認真表達的文藝導演真正泄氣的地方。
Sir不止一次提出這個無解的惡性循環。
因為預想文藝片不賣座,所以排片低,場次差;
因為排片低,場次差,所以文藝片票房慘;
因為文藝片票房慘,所以下次排片更低,場次更差。
所以,國產文藝片,除了少數如《地球最後的夜晚》等能靠出奇制勝的宣傳殺出一條血路,其他的,一出生就註定失敗?
或許正是出於對強勢發自內心的不甘,《撞死了一隻羊》任性地選擇了與《復聯4》同檔。
這當然是一次不迎合。
但這不迎合背後,其實也是大多數國產文藝片退無可退的悲壯。
如果《撞死了一隻羊》是一部平庸沉悶的裝x文藝片,Sir不會可惜。
但它不是。
它是那種你少見,甚至沒見過的電影。
解讀《撞死了一隻羊》,Sir以為一個字就夠了。
藏(zàng)。
首先,一部藏族基因的電影。
導演萬瑪才旦,是位土生土長的藏族導演。
他的電影,始終關注自己的民族傳統遭遇現代化衝擊時的精神困境。
《靜靜的嘛呢石》《老狗》《五彩神箭》《尋找智美更登》《塔洛》之後,《撞死了一隻羊》再次把鏡頭對準藏區。
玉樹藏族自治州境內,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
雪山、雲層、禿鷲。
4:3的畫幅,沒有電腦特效的渲染,只得益於當地純凈而純粹的原生態景色,每一幀,都宛如屏保。
但它絕不是一場對藏區奇觀的獵奇。
故事以充滿荒誕感的黑色幽默展開。
一位貨車司機,在荒無人煙的大路上,撞死了一隻羊。
司機心裡有愧。
他想把死羊拉到寺院,讓僧人為它超度。
路上,司機遇上了一位康巴漢子,形單影隻,風塵僕僕。
這漢子來可可西里,不為朝聖,而是殺人。
原來,二十多年前,他的父親被人捅死,兇手下落不明。
而在康巴藏人傳統,有仇不報,是一生恥辱。
兩人都「背了血債」。
但一個想通過別人救贖,另一個想通過殺人救贖。
更詭異的是,兩人都擁有同一個名字:
金巴。
寓言般的故事,扯出《撞死了一隻羊》的第二個特點:
藏(cáng)。
萬瑪才旦是當下最具電影感的華語導演之一。
什麼是電影感?
簡單說,通過畫面,而非台詞敘事。
看萬瑪才旦的片,你得睜大眼睛。
每個看似不經意的處理,都富有深意。
比如墨鏡。
電影中,司機金巴總戴著一副墨鏡。
別人問他原因,他沉默不語。
這可不是在調侃監製王家衛。
一方面,司機金巴出身藏區,但長久以來脫離家鄉的生活,讓他已不是一個傳統藏人。
這墨鏡,是文明對他的馴化。
時時刻刻加在鼻樑上的墨鏡,所構成的看世界的陰影,也是他撞死了一隻羊後內心難以擺脫的罪惡感。
事實上,司機金巴與殺手金巴,就是一個人的兩面。
一面是精緻而不確定的神性。
一面是粗糙但不妥協的魔性。
神魔之間,其實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
這個剪輯處理意味深長:
當司機金巴得知上車的康巴漢子跟他擁有同一個姓名時。
鏡頭一切,兩個金巴都只剩下半張臉。
兩人既共享一個名字。
兩人其實也共享一個靈魂。
這靈魂,叫信仰。
什麼是信仰?
某種程度上,導演萬瑪才旦一直在借電影尋找信仰,更準確點說,重塑信仰。
殺人償命,曾一度是康巴藏區的信仰。
在康巴藏區這種復仇的傳統它延續了幾千年,如果不徹底地放下,這個個體,這個民族,可能就沒有希望,沒有未來。
但真正的信仰,絕不是無條件地相信。
相反,是質疑後取捨,取捨後的堅持。
通過這樣一個故事,兩個主人公,一個能夠完全的放下,一個能夠完全的解脫。個體有覺醒,這個族群也有一個將來。
Sir就不劇透了。
但相信Sir,不看到最後一分鐘,你絕無可能理解這部電影。
必須肯定王家衛對這部電影的加持。
與動輒兩個小時的國產文藝片相比,《撞死了一隻羊》很「緊湊」,僅87分鐘。
不是素材不夠。
導演原本準備了一個10分鐘的,炫技長鏡頭。
但後期剪輯,一向手狠的監製王家衛覺得這場戲和之前的內容重複,是一塊贅肉,討論之後,導演忍痛割愛,刪掉。
刪掉這十分鐘,為的,就是呈現出一部更精鍊的作品。
「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夢,你也許會遺忘它;如果我讓你進入我的夢,那也會成為你的夢。」
這句藏族諺語,成為《撞死了一隻羊》的本心。
現實點說,《撞死了一隻羊》這樣的電影,在任何檔期都不討好。
但從來如此就是對的嗎?
沒有好處就不去做嗎?
論娛樂,商業大片是不二選擇。
但在理解人性上,文藝片,或者說敏感地察覺到現代人內心孤獨的電影,才是更重要的表達。
別誤會。
Sir不反對娛樂。
Sir只是想問,本能的感官刺激之外,我們是不是存在另一種「娛樂」。
你難道沒有在鬨堂的聚會中突然沉默。
你難道沒有在簇擁的名利中突然難過。
你難道,不曾突然地疑問過自己為什麼而活。
誠然,能領先美國兩天看到《復聯4》,是日益強大的中國市場贈予我們的幸運。
但假如《復聯4》以99%的姿態統治影院,肯定也是中國影迷的不幸。
Sir一直反對把文藝電影稱作小眾電影。
誰來定義小眾?
當我們的電影市場只剩下一種,甚至一部電影。
這才是小眾。
什麼是大眾?
是給予更多選擇,更多與我們日常困境產生共鳴的小片予空間,才是真正地尊重大眾。
從這個角度上說。
0.1%,是國產文藝片的困境。
0.1%,也是個別觀眾的幸運。
但。
Sir還是希望有幸(看過)的觀眾,能把這份幸運傳遞下去。
安利。
看過,覺得好,一起安利。
讓更多小的,弱的,但也值得的電影有更多露臉機會。
這是社會的進步,觀念的進步,認同感的進步。
這才是我們的幸運。
4月26日,《撞死了一隻羊》。
等你。
花有五色,是為繽紛;大千世界,方得精彩。守住26/4,是為中國藝術電影留一片天空。觀眾應該有選擇的權利。我們在這裡,和中國的電影愛好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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