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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春曉》冠絕千古,但1200年我們都理解錯了,原因是讀錯了一個字的發音

孟浩然是盛唐詩壇上一位很特殊詩人,他從未釋褐,是地地道道的布衣詩人,這在當時的著名詩人中是極為罕見的。其他所謂布衣詩人,如李白、杜甫等,雖然也自稱布衣,但他們都曾經被授予過官職,也就是說都曾經釋褐。因此,李白集被稱為《李翰林集》,杜甫集被稱為《杜工部集》,不像《孟浩然集》或《孟浩然詩集》,沒有任何官稱。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布衣詩人,卻受到了詩仙李白和詩聖杜甫等眾多名人的極力推崇。

備受李杜推崇的孟浩然

李白詩集中,詩題關涉孟浩然的就有五首。他在《贈孟浩然》詩中借用《詩經》「高山仰止」的典故稱讚孟浩然說:「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您那高山仰止的品德怎可企攀?我只能拱手作揖,禮讚您清美芬芳的高尚節操。

李白才高自負,時人難入其法眼,就連杜甫也不例外。據《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下《文苑下·杜甫傳》所載:「天寶末詩人,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文格放達,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嘲誚。」所謂「飯顆山之嘲誚」,指的是李白《戲贈杜甫》詩:

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

借問何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飯顆山頭」一本或作「長樂坡前」「飯顆坡前」等,五代孟棨《本事詩·高逸第三》說李白此詩「蓋譏其拘束也」,是對杜甫作詩「拘束」而不浪漫的譏諷。可是,如此自負的李白卻對孟浩然佩服得五體投地。

杜甫對孟浩然更是稱頌有加:「復憶襄陽孟浩然,清詩句句盡堪傳。」(《解悶十二首·其六》)「賦詩何必多,往往凌鮑謝。」(《遣興五首》)說孟浩然的「清詩」句句值得傳誦,雖然數量不是很多,但水平質量卻往往超過南北朝時期的著名文學家鮑照和謝靈運。這評價可是相當之高了,要知道,杜甫對李白的評價也不過是「俊逸鮑參軍」。鮑照曾任荊州刺史臨海王劉子頊軍府參軍,故稱「鮑參軍」。杜甫說李白的詩與鮑照相彷彿,並沒有說他超越鮑照。

李、杜對孟浩然的推重是發自內心的,這與那些干謁詩的逢迎截然不同。孟浩然的詩「匠心獨妙」,特別是「五言詩天下稱其盡美矣」。開元十六年(728)某日,「秋月新霽,諸英華賦詩作會。浩然句云:『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舉座嗟其清絕,咸閣筆不復為繼。」 (唐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張九齡、王維極稱道之」(《唐才子傳》 卷二),「右丞(王維)吟詠之,常擊節不已」(《唐摭言》 卷十一)。

唐代詩人陶翰在《送孟六入蜀序》稱讚孟浩然:「精朗奇素,幼高為文,天寶年始游西秦,京師詞人,皆嘆其曠絕也。觀其匠思幽妙,振言孤傑,信詩伯矣。」(《全唐文》卷三百三十四)詩伯就是詩壇宗伯,詩壇領袖。

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740),著名詩人、畫家王維以侍御史的身份到兩廣一帶選拔官員,途徑郢州(今湖北鍾祥)刺史亭,揮筆作畫《寫孟浩然真》,當地士紳將寫真勒石亭中,從此郢州刺史亭便改名「浩然亭」,後又更名「孟亭」。

唐憲宗元和十三年(818)五月,戶部侍郎孟簡出任山南東道節度使,鎮守襄陽。孟簡進士出身,又中博學宏詞科,是有名的文學家和書法家,且官聲斐然。可是,著名詩人張祜路過襄陽時並沒有去拜訪孟簡這位封疆大吏,而是瞻仰了孟浩然故居,並在《題孟處士宅》一詩中寫道:

高才何必貴,下位不妨賢。

孟簡雖持節,襄陽屬浩然。

孟簡雖然身居高位,持節鎮守襄陽,但這襄陽卻並不屬於孟簡,它只屬於孟浩然。張祜確有遠見卓識,後人的確將孟浩然稱為「孟襄陽」,他的集子也被尊稱為《孟襄陽集》。

唐開元天寶年間殷璠選評的《河嶽英靈集》,以興象、風骨為旨歸,收錄盛唐詩人二十四家的詩作二百三十四首,孟浩然的詩選了六首,而杜甫的詩卻一首也沒選。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蘅塘退士孫洙編選評註的《唐詩三百首》,收錄唐代詩人七十七家(包括兩位佚名作者)的詩作三百一十首(後來有的注本又補充了幾首),選詩標準是「膾炙人口之作」。時至今日,《唐詩三百首》仍是影響最大的唐詩選本,除了明代李攀龍的《唐詩選》或可比擬之外,其他選本,包括襲用「唐詩三百首」之名而略有增刪者,均無與倫比。而在《唐詩三百首》中,流傳最廣泛、文字最淺顯、意蘊最深刻、興象最高妙、誤讀最嚴重者,莫過於孟浩然的《春曉》。

「春眠不覺曉」的誤解誤讀

《春曉》的文字實在是淺顯之至,以至於注釋者無注可注。蘅塘退士的《唐詩三百首》和陳婉俊女史的《唐詩三百首補註》(道光二十四年,即1844年),以及朱大可先生的《新注唐詩三百首》(上海文化出版社1957年11月第1版第140頁),復旦大學傅東華教授的《孟浩然詩》(中華民國二十一年一月商務印書館初版第八十五頁),北京大學季鎮淮、馮鍾芸、陳貽焮、倪其心教授的《歷代詩歌選》(中國青年出版社1980年3月第1版上冊第214頁),復旦大學朱東潤教授主編的《高等學校文科教材·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6月第1版中編第二冊第33頁)等,都沒有為《春曉》作注。李景白先生的《孟浩然詩集校注》(巴蜀書社一九八八年三月第一版第五〇一頁),除了版本校勘之外,只引了宋劉辰翁的一句評語而沒有注釋。袁行霈先生等注釋的《林庚推薦唐詩》(廣陵書社2004年11月第1版第36頁)、北京師範大學郭預衡教授主編的《高等院校文科教材·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7月第1版第226頁),只有題解而沒有注釋。

凡有注釋譯解的名家版本,都將「不覺曉」解作「不知不覺天亮了」,或與此相近的意思。也就是說,都把「覺」解作「知覺」「感覺」等:

清張燮《唐詩三百首註疏》「啼鳥」下注云:「春曉貪睡,雖曉而不知曉。」(中華民國十九年十月掃葉山房初版卷六上第四頁)

抱恨軒主《白話句解唐詩三百首》,將首句解作「春夜好睡,不覺醒來已經天明了」。(上海新文化書社一九三五年二月初版第 一一一頁)

夢花館主《白話注釋唐詩三百首讀本》,將首句解作「春天好睡,醒來不覺,已經天亮了」。(廣益書局1948年3月新9版一九七頁)

北京大學林庚、馮沅君教授主編的《中國歷代詩歌選》上編 (二)將「不覺曉」注釋為:「不知不覺天亮了。」(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1月第1版第318頁)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唐詩選》解釋前兩句說:「春天夜短,又因風雨少睡,故既眠而不覺曉,直到聞啼鳥才知覺。」(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4月第1版上冊第64頁)

武漢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研究室選注的《新選唐詩三百首》:「春曉:春天的早晨。」「不覺曉:不知不覺已經天亮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7月第1版第42頁)

邱友燮先生的《新譯唐詩三百首》,將首句注釋為:「春天好睡得很,醒來時,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好久。」(台灣三民書局1981年二月修訂再版第328頁)

劉逸生先生主編的《孟浩然韋應物詩選》,將「不覺曉」解作「不知不覺天已亮了」。(三聯書店香港分店 1983年6月香港第一版第132頁)

王進祥先生的《唐詩三百首集解》,將首句解作「春日好睡,醒來時不覺天已大亮」。(台灣頂淵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85年6月初版第四四六頁)

金性堯先生的《唐詩三百首新注》:「春眠兩句,起先還不覺得曉之將至,聽到鳥聲才知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7月第1版第311頁)

《周振甫文集》第九卷《詩文淺解》說:「這首詩寫詩人在春天破曉時,還迷糊睡著,沒有感覺到天已發亮。」(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第692頁)

北京大學褚斌傑教授主編的《中國歷代詩詞精品鑒賞》中冊:「不覺曉:不知不覺已到了早晨。」(青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第63頁)

袁行霈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作品選注》第二卷注云:「『春曉』句:意謂春眠甚熟,不知不覺間忽已天曉。」(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1版第268頁)

上引《新譯唐詩三百首》的體例是原詩全部注音,「春眠不覺曉」的「覺」注音為jué(原為注音字母),其他各本都沒有注音,因為「覺」是常用字,雖有兩個讀音,但既然解作「知覺」「感覺」等,那當然也就無需注音了。筆者所見其他百餘種版本的《春曉》對「春眠不覺曉」的注釋也都類似,未見異議。其實,這樣解讀是頗可商榷的。

「春眠不覺曉」的正確解讀

《漢書》卷九十三《佞幸傳第六十三》:「(董)賢寵愛日甚……常與上卧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其恩愛至此。」 董賢是個帥哥,相貌非常俊美,漢哀帝劉欣特別寵愛他,提升為光祿大夫,充任駙馬都尉侍中,外出則同車陪乘,入朝則侍奉左右,還經常讓董賢陪同起卧。有一次白天睡覺,董賢的身子壓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醒了想起床,而董賢還沒有醒,哀帝不忍心驚醒他,就把自己的袖子割斷起身。唐顏師古在「賢未覺」下注云:「覺,寐之寤也,音工效反。」所謂「寐之寤」,就是睡覺醒來;所謂「音工效反」,就是這個「覺」讀音為「jiào」。

隋末唐初虞世南編纂的《北堂書鈔》卷第一百三十四《服飾部三·被二十七·舉被乞之》引《杜祭酒別傳》云:「君曾新作被,暖眠不覺,晏起,弟子不敢驚君。起乃嘆息:『暖眠使人忘起。』因著陌上寒苦之人舉被乞之。常眠布被中。」祭酒是官名,漢代有博士祭酒,為博士之首。西晉改設國子祭酒,隋唐以後稱國子監祭酒,為國子監的主管官。杜祭酒指的是西晉永嘉年間祭酒杜夷(也有人認為是西晉錢塘杜治杜子恭),他曾經用綢緞絲綿做過一條新被子,又輕又暖。當晚蓋著新被子睡覺,睡得很香,到了平時起床的時間還沒有醒,弟子們不敢驚動他,這樣一來就起床晚了。他起床後便嘆息道:「溫暖的睡眠使人忘記了起床的時間。」於是,把這床新被子拿到田野的路上,送給了寒苦的人。自此以後,他便一直睡在不暖的粗布被子中。這裡的「不覺」,絕不是「不知不覺」,而是沒有醒來,「覺」就是睡醒、醒來的意思。

唐代韓愈《答柳柳州食蝦蟆》詩云:

蝦蟆雖水居,水特變形貌。

強號為蛙蛤,於實無所校。

雖然兩股長,其奈背脊皰。

跳躑雖雲高,意不離濘淖。

鳴聲相呼和,無理只取鬧。

周公所不堪,灑灰垂典教。

我棄愁海濱,恆願眠不覺。……

南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魏仲舉彙編的《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在「恆願眠不覺」句下注云:「覺,睡起也。古孝切。」這裡的「覺」也是醒來的意思,「恆願眠不覺」就是願長眠不醒。所謂「古孝切」就是讀作「jiào」,這才押韻,如果讀作「jué」就不押韻了。

《康熙字典》酉集上「覺」字下:「《唐韻》:古孝切。《集韻》《韻會》《正韻》居效切,並音教。《增韻》:夢醒曰覺。《詩·王風》:尚寐無覺。《史記·高帝紀》:後人至,高祖覺。《注》:覺,謂寢寐而寤也。」《詩經·國風·王風·兔爰》:「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我出生之後,遭遇了無數的煩憂真希望長睡不醒——死了算了!《史記·高祖本紀第八》記載,劉邦當亭長的時候,曾經為縣裡押送一批人去酈山服徭役,中途很多人逃跑了。劉邦估計到不了酈山人就跑光了,於是就在豐西的湖澤地帶停下來喝酒。等到夜裡,劉邦對這些人說:「你們都逃走吧,我也要逃跑了。」有十幾個人願意跟隨劉邦,劉邦便帶領他們連夜在山澤小路中行進,派了一個人在前面開路。開路的人回來報告說:「前面有條大蛇擋在路上,還是往回走吧。」高祖乘著酒意,上前拔劍將大蛇斬成兩段,道路開通了。走了幾里,劉邦醉倒在地上睡著了。後面的人來到斬蛇的地方,見一個老婦人在黑夜裡哭泣。問她為什麼哭,老婦人道:「我的兒子是天上的白帝之子,化為蛇擋在路上,結果被赤帝的兒子殺了。」人們認為這老婦人簡直是胡扯,就想用鞭子打她,老婦人卻忽然不見了。後面的人趕上來時,劉邦已經醒了。人們把剛才的事告訴了劉邦,劉邦心中暗喜,自以為不凡。跟隨他的人也更加敬畏他。「高祖覺」,就是高祖醒了。

《漢語大字典》「覺」(二)jiào下的第一個義項:「醒,睡醒。《說文·見部》:『覺,寤也。』唐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九:『覺,寤也。謂眠後覺也。』」《漢語大詞典》「覺」字jiào下的第一個義項是:「醒;睡醒。」《辭源》(商務印書館2015年10月第三版)「覺」字jiào下第一個義項為「睡醒」。

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常用詞》947「覺」字:「(一)讀jiào。睡醒。跟『寐』相對。……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詩:『唯~時之枕席,失向來之煙霞。』白居易《長恨歌》:『雲髻半偏新睡~。』注意:古代說『睡覺』是指睡醒的意思,與今天所謂『睡覺』不同。」(中華書局1999年6月第3版第1148頁)

唐釋道宣《續高僧傳》卷第十六載:「後當將終,語諸僧曰:『吾今日作一覺長眠。』便入室,右脅而卧。明日怪眠不覺,看之久終,方悟長眠語矣。」北齊高僧法常,臨終前對各位僧人說自己今晚要睡一個長長的覺。於是進入室內,躺在床上向右側卧而睡。第二天沒見他起來,僧人們感到很奇怪,便去室內看,發現他已經故去了。

明代陳耀文編撰的《天中記》卷十引《遯齋閑覽》云:「有孫供奉者,火發於堂,眾皆奔逃。有乳姥直穿煙焰中,出,身不焦灼,嬰兒尚眠不覺。人問之,答曰:『吾夫云:避火當瞑目認路,勁直趨出,若目開則氣悶必倒。我用此説,故出而不損,亦不覺身蹈烈火也。』」 孫供奉家的廳堂失火了,眾人都跑了出去。孫供奉家裡的奶媽和熟睡的孩子都在裡屋,奶媽就抱起孩子直接衝過廳堂的火焰,跑了出來,身上竟然沒有被火燒壞,懷中睡覺的嬰兒還沒有醒來呢。

這兩處的「眠不覺」,都是睡覺沒有醒來的意思,都不能解作「睡覺不知不覺」。

清代徐枕亞《蘭閨恨》第五回《投店》:「春眠不覺,起已晌午,無鳥可聞,無花可落,但風雨如晦而已。」這顯然是化用孟浩然的《春曉》,前兩句是說春夜睡眠睡得很死,遲遲未醒,起床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那「春眠不覺曉」就是春夜睡眠睡到了天亮還沒有醒。如果按照正常語序,應作「春眠曉不覺」。「覺」應讀作「jiào」,意思是睡醒;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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