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知識 > 科幻小說:我有兩具身體,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

科幻小說:我有兩具身體,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

「一對青螢飛入屋內,在我和白戈間飛舞。據說,這種昆蟲會在青夏之扉開門時離開鹿島,渡海而去,飛赴大海之中的青夏之扉上空。我想像著這對青螢飛離鹿島的樣子,歆羨它們可以渡海逃離鹿島的自由。」


渡海之螢

作者 | 劉天一

1

距離青夏之扉開啟:七天

逃跑失敗了。

我被風扉生抓住,又一次帶回樹上的木屋。

她一腳把我踹進屋中。「零零庚,第五次了。」

我腳下趔趄,仆倒在地。稍稍撐肘支起上半身,我看看四周。木屋還是往常的模樣,四壁是樹的枝幹密密麻麻纏繞而成木牆。牆上,枝幹們裂開兩個橢球狀的口子,像兩顆大睜的眼眶,這是木屋的兩扇窗戶。

「七天後,青夏之扉就要開啟。你是我們的希望。」風扉生又踹了我一腳,我摔倒在地,壓在我身上。「要是再讓我抓到你逃跑,小心抓你去喂蛇。」

我站起來,然後拉著我站起來,冷冷看著風扉生。

「我們十萬大山的命數系在你身上。」風扉生說。她裹著寬大披衫,流蘇垂地,半邊臉遮著枯木面具。「那些機械人類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攻來,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顆星球的命數,關我什麼事。我默默拉著我的手。

在這個小島上,我已經被關了整整十三年,每天都在被這個瘋女人做測試和實驗——我被她分開,頭疼欲裂,意識麻木。這種麻痛爬過頭皮,像是細細的藤蔓穿行在顱骨與頭皮之間,擠開皮膚與骨質,再以藤上的倒刺釘在頭皮上。

如果再不逃跑,說不定我就會死在她手中。

「我不敢——」 「——再逃跑了。」我說。

「去測試。」風扉生守在門邊。

我沉默著走到兩扇窗戶前。窗前各有一套桌椅,上置紙筆。我在兩張椅子上坐下,從兩扇窗望出去,將看見的景色繪在紙上。

木屋離地面有四五十米高。窗外下望,草野遠鋪,幾百米外即是大海。此時正是初夏的黃昏,血紅的月亮升於大海。草野上蒼鹿三二正在覓食,一對對名為青螢的小蟲在空中飛舞。

我將所見畫在兩張紙上,交給風扉生。

「這條長線條是怎麼畫出來的?上下?下上?」風扉生開始每日的例行詢問。

「從上——」 「——到下。」

「這畫的是什麼?」

「鹿和樹。」

詢問持續幾輪。突然,風扉生指著畫紙上的一團線條。「這是什麼?」

「一個人。」我說。「還有——」 「——一條船。」

「鹿島怎麼可能有人?」風扉生立刻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幾秒後,她面色陰冷地轉過身。「零零庚,今日的訓練結束了,你自己活動去。我去把那個人趕走,鹿島是禁地,不準任何人進來。」

2

距離青夏之扉開啟:六天

例行的繪畫測試結束後,已是黃昏。

昏暮的兩小時是我一天中唯一的空閑,風扉生會在島中心的巨樹「小太史公」(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稱呼這顆樹)上處理數據,我在濱海草野上散步。

我在海邊遇到了昨日的那條船。

船前站著一位青年男子,是昨天我畫畫時看見的那位闖入者。男人披著一身素雅灰袍,腰封上掛著一骨笛一竹筒。他正蹲著身子,給一頭小鹿處理傷口。看見我的一瞬,他身子一緊,面色僵了僵。

在鹿島上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靠近這裡的闖入者,也許,這是讓我逃走的絕好機會。

我走了上去。

小鹿似乎是被森林中的野狼所咬傷。他的後腿上裂開深深的傷口,血水混著痂塊染紅棕黃的皮毛。男人從腰旁的竹筒摸出一粒藥丸,在小鹿的傷口上捏碎。藥丸中爬出上千條密密麻麻的細長絲蟲,鑽入傷口,刺入血肉,經緯交織,變化為一片封閉止血的「蟲布」。

「姑娘們,」男人拍拍小鹿的身子,站起身。「我只是來畫畫的,畫完畫我會自行離開。我是白戈,哀牢白家。我知道這裡是峨屏王的地方,我無益冒犯;我只是想畫個畫而已……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

名叫白戈的男人喋喋不休著。

我不知道島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也不理解他的話。

「我們?」我看看周圍。除了他,這裡只有我一個人。

莫非這個白戈和風扉生一樣,也是只有一具身體的人?

「你,」白戈指指我,「還有你。」他手指一偏,又指指我,「你們不是兩個人?」

「我——」我拉住我的手。「——是一個人啊。」

白戈愕然。「啥?」

「你是來畫畫的?」我岔開話題,盯著他,同時盯著他的船。青螢們一對對在我們周圍飛舞,小鹿屈腿趴著,低頭舔著鹽漬。

「請不要趕我走。」白戈說。「過幾天青夏之扉開門,氣候逆轉,我想畫一畫大雪中的鹿。」

我不是風扉生,我不會趕他走。「你能——」「——帶我走嗎?」

「什麼?你們是……」白戈看看我。「不像是賤民奴隸。有人限制你們的自由?」

「我被昨天趕走你的那個女人關在島上。」

「風扉生!」白戈身子顫了顫,面色忽而蒼白。「她是風家的人,還是峨屏王的手下。我可不敢動插手峨屏王的事。雖然白家也是大族,但峨屏王前幾年平定機械人類的進攻,權勢比白家強。……對不起。」

巨樹小太史公上傳來鐘聲。

「我該回去了。——」我朝白戈擺擺手。「——不然風扉生會來抓我。」

「等一下。」白戈說。「這頭鹿你們能帶回去嗎?我不方便照顧它。」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上前,抱起小鹿。風扉生不允許我照顧島上受傷的動物,她從來都是讓它們自生自滅。要是被風扉生抓到我救下了小鹿,多半又是一陣毒打與折磨。

「那我先走了。我不會和風扉生說——」

我朝他盈盈一笑。

「——有個外人在島上。」

3

距離青夏之扉開門:五天

我還是想逃跑。

夜晚,我悄悄爬下床,拉了拉窗邊垂下的藤蔓。藤蔓下吊著的紫色小花亮了起來,照亮桌面。

窗外,血月高懸,徹照大海。海面上波流行涌,捧起細碎月華。浩渺的大海不見鳥魚蹤跡,像是無邊際的囚籠,幽閉著鹿島,也幽閉著我。

我照看了下受傷小鹿的狀態,然後拉出兩張椅子,坐在桌前,在紙上構思逃跑的計劃。

幾小時前的黃昏,我又在海岸邊逛了逛。白戈把船泊在森林那頭巨樹上瞭望不到的地方。也許,我可以再去找找白戈,求他幫我逃走;或是想辦法在他畫完畫離島時悄悄上船……

我在紙上畫開地圖,研究穿過森林的路徑——尤其是怎麼躲避風扉生在巨樹頂端下望的視野。

屋外忽然響起腳步聲,小鹿在草窩中不安地動了動。

我立刻站起身。幾秒後,腳步聲停止,房門打開,風扉生走了進來。

糟了。我想收起桌面上的地圖,但風扉生目光望來,我不敢亂動。

「還不睡?」她盯著我,露在半張面具外的半張臉神色漠然。

「畫……」我一下子有些結巴。「——畫。」

小鹿叫了起來。風扉生看了眼草窩,冷哼一聲。「我說過,不準救受傷的動物。」

我低著頭,不敢說話。幸好小鹿腿上的那些白戈用藥丸封閉傷口留下的蟲網已經脫落,不然風扉生會發現小鹿的治療不是我完成的。

「這頭鹿我帶走了。」風扉生說。

我點點頭,小心用身子擋住桌面。若是平常,我可能會求著風扉生救治小鹿,現在,我只希望她快點走,別發現我桌上畫的地圖。

「還有,告訴你一個消息。」風扉生說。「我已經和峨屏王聯繫過,五日後王上的艦隊將到達鹿島,我們會帶著你去青夏之扉。」

我只能點頭。我不知道風扉生究竟要帶我去青夏之扉做什麼,她從來不說。

「哼……唉……」風扉生忽然柔和地嘆了口氣。她拎著小鹿脖頸,提起小鹿,任憑鹿蹄踢在她身上。「我也不想。」她看了我一眼。「對不起。你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她關上門。

「不會有零零辛了。」

4

距離青夏之扉開門:四天

初夏的這個黃昏,冷風正從幾百里外青夏之扉所在的海面上吹來,氣溫開始下降。我裹著厚羊毛披衫,往海邊叢林走去。白戈正住在叢林深處的小屋中。

血月斜升,潮聲遙來。

我站在小屋前敲敲門,被白戈引入房間。

「你們叫什麼名字?」他說。

屋中爐火旺盛。我解下兩件披衫,掛在椅背上。「零零庚。」

「什麼?」

「零零庚——」「——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白戈在畫架前攤開畫紙,一盤顏料棒擺在一旁。畫架邊的木桌上擺著一片金屬圓盤,上面有成百上千條細小絲蟲在蠕動,組成各式圖案,彷彿一個個篆字密堆成一團,纖長的筆畫相互糾纏扭結。——這些絲蟲,看著很像白戈給小鹿治療時藥丸中湧出的那些絲蟲。

「零零庚……〇〇五?」白戈沉吟著。「這不就是個編號嗎?等等——你們……」

他突然不說話了。

「我們——」「——怎麼了?」

「抱歉。」白戈停下畫筆,他正在畫鹿。「這些編號……讓我覺得你們像是實驗的素材,風扉生可能在你們身上實驗著什麼東西。」

我默然不說話,思考著怎麼說服讓白戈讓我逃跑。

「我覺得你們,」白戈看看我,又轉頭看看我。「像是被天命師改造過。風家是天命術的唯一傳承,只有他們能改造人的基因。峨屏王可能想用你們幹什麼事情。」

「天命師?天命術?」我不懂這些名詞。

「我就是地命師。」白戈指著金屬圓盤。「這些命盤上的尾蟲,可以控制,可以編寫術式。這個是蠱種——」他從身邊的竹筒中摸出一粒紅丸,放入金屬命盤之中。一時間,細長的尾蟲們開始蠕動、游移。片刻,蠕動靜止,命盤上出現新的圖案。「蠱種可以觸發術式。通過尾蟲,可以改寫生物的基因。」

基因我知道。「我是——」我看看我,然後緊張地拉起我的手,握在一起。「——被改造出來的人?」

白戈有些猶豫。「只是可能。我只是地命師,只會改造動植物基因。風家的天命師才有設計人基因組的能力。……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謝謝。」我低下頭,想問他能不能帶我逃跑,但一時又說不出口。

一對青螢飛入屋內,在我和白戈間飛舞。據說,這種昆蟲會在青夏之扉開門時離開鹿島,渡海而去,飛赴大海之中的青夏之扉上空。我想像著這對青螢飛離鹿島的樣子,歆羨它們可以渡海逃離鹿島的自由。

「你在——」「——畫什麼?」我岔開話題。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白戈摸起顏料棒,在盤上摩擦,嘗試色彩。「我在畫鹿。最後我會把這個畫編入蠱種之中……」他嘆了口氣。「鹿的眼睛最難畫。那種明亮的質感,那種充滿希望的感覺,用植物中的色素真的很難表達。就算是我哥,哼,他肯定也畫不出來。要是這次我畫成了,不知道父親母親會不會正眼看我一眼……唉。」

他終於停下了自言自語,看著我。「你們想讓我帶你們逃走。」

我點頭,點頭。

「抱歉。」白戈轉過身。「我不敢惹峨屏王。」他頓了頓,「雖然我想幫你,但是峨屏王會在幾天後親自來這個島。」

我知道,峨屏王會在三天後來,風扉生昨晚對我說的。

小太史公上又一次傳來鐘聲。

「謝謝你——」

我披上披衫,忍住痛楚,向他輕輕一笑。

「——謝謝你。」

我轉身,走向門口。

「你們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白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明天就要大雪了,我想給你們畫幅畫。」

5

距離青夏之扉開門:三天

黃昏。

我站在雪野中。

風雪漲起,白戈正在畫架前繪畫。

血月從木屋一角斜升,赤華傾瀉,下照蒼苔。

青夏之扉馬上就要開門了。寒氣正從這個海上巨洞中湧出,不久之後四周的海面就會被冰封。蒼鹿們正漫步風雪林間,一對對的青螢則躁動在灌叢中。三天之後,它們就會渡海而去,受本能驅使飛向青夏之扉。

「峨屏王,究竟是誰?——」我問起昨日未完的疑問。「——他很可怕?」

白戈的手頓了頓。他停下來調了會色彩,才說:「你不知道他?」

「我沒出過島。」

「那是好多年前了。青夏之扉開門,機械人類從天而降,入侵我們十萬大山……機械人類血洗了我們一個又一個山寨。」白戈說。「峨屏王,那時候只是一介賤民。他起於戰亂,領軍打敗了機械人類,成為英雄。他也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從賤民升至王族的人。」

我雖然聽不懂白戈的某些詞語,但還是理解了大概的意思。「他來鹿島幹什麼?」

「視察。」白戈說。

「視察——」「——什麼?」我問。

「視察……」白戈在畫幅上抹下大片蒼青,勾畫出明暗。「你們。」

大雪飄蕩,月華暈暗。我呆立原地。

「唉……」白戈嘆氣。「我查過了,但還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兩個身體共有一個意識。」

「兩個身體共有一個意識?」我看看我。「所以世界上大部分的人——」我說,「——都和你和風扉生一樣,只有一具身體?」

白戈點點頭。「是。」

我一直以為全世界都是我一樣的有兩具身體的人,風扉生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只有一具身體的怪物。

原來我才是世界上的異端。

我沉默著。我恐懼著。我輕輕握緊我的手。我的手上正傳來我的顫抖。

「那……」我想了想。「峨屏王,風扉生,他們想利用我做什麼?」

「我不知道。」白戈說。「家裡跟我說,峨屏王想用你們去干一件和青夏之扉相關的事情,具體不知。」

我沉默下去。

白戈默默作畫,我在思考風扉生對我進行的那些測試:她常常把我的兩個身體遠離,讓我頭疼欲裂。這些測試背後的目標究竟是什麼?這和大海上的青夏之扉有什麼關係?我到底要怎麼才能逃跑?

「好了,畫完了……」半小時後,白戈收起畫紙,聲音幾乎虛脫。「我得回頭把這幅畫編入種子。這次爸媽肯定無話可說了,哼!」

巨樹小太史公上的鐘聲響起,我該返回了。

「謝謝你。」白戈說。「那個……」

「怎麼了?」

「我不會馬上離開鹿島。明天我還在這裡……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但如果你想分裂意識,變成正常人,可以來找我。」

「分裂了之後,我能逃離這裡嗎?」我問。

白戈收拾畫架的動作停了下來。

「恐怕不行。」

6

距離青夏之扉開門:二天

今天,例行的雙身體長距離分離測試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我的兩具身體被分離在兩個房間中,間隔超過五十米。劇烈的頭痛讓我意識模糊,腦內的血管彷彿變成了生滿倒刺的藤條,扎在顱腔內。眼淚失控湧出,我心中不斷咒罵著風扉生。

「後天開門,一天後關門……」風扉生站在我面前,半臉的枯木面具後表情冰冰冷冷。「你現在只能五十米分開,實在是太沒用。——你不能辜負十萬大山和王上的希望。」

我趴在地上,痛楚久久不退。

黃昏。

血月在漫天的風雪中朦朧不清,青螢們全都蟄伏起來,似乎是在為後天的渡海蓄積最後的能量。

我行走在雪野中,考慮著趁著大海冰封離開鹿島。但青夏之扉關門後,反常的極寒氣候會在幾天內結束。幾天時間……我又能在漸漸消融的冰面上走出多遠?

我頂著風雪走入林間。進入小屋時,白戈正在對著昨天的畫操作命盤,命盤上的尾蟲們糾纏、游移,變換著圖案。

我抖去兩件披衫上的積雪,關上屋門。

「終於把畫編寫進去了。」幾分鐘後,白戈長舒一口氣,從命盤的中央取下一粒拇指末節大小的種子。他轉身看著我,說:「我把圖畫編入了蠱種,這一次,我畫出了超過自己極限的繪畫,應該能說服我父母了。」

「說服父母?」我問。我不知道白戈說的把圖畫編入種子是什麼意思,也無瑕關心。

白戈苦笑一聲。「都是些往事了。你是想來分裂意識的?」

我點點頭。

白戈從衣襟中摸出兩隻金屬小瓶,小瓶蓋子上豎著細針。「這個叫『注射器』,」他說,「是那些機械人類入侵者的技術,算是違禁品。……我也是托熟人用通信雀送過來的。」

我接過注射器。

「這個什麼注射器——」「——怎麼用?」

「把這個針尖刺入皮膚,瓶子里的藥劑會進入身體。」白戈說。「這裡面的藥劑是機械人類為了對付我們的命術所準備的,可以壓制我們身上天命師布置的奇異基因的表達。你們一人使用一支,導致兩身體共有意識的基因表達估計會被壓制住。」

「我——」我看看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藥效過去之後,大概你們各自會有獨立意識,但相互之間還會有意識上的聯繫。當然,只是我的猜測。」

「謝謝。」我收起注射器。

「還有……」白戈說。「雖然冒昧,但我給你們想了個名字。你們不如以鹿為姓,一名離憂」,他指指我,「一名無患。」他又指指我。「雖然離憂有點歧義……在久古之前,『離』有『遭遇』的意思,但我們還是當成『離開憂愁』來理解吧。」

鹿離憂、鹿無患?我想像著這幾個字。「謝謝。」

「抱歉。我還是沒辦法帶你們離開。」白戈搖搖頭。「真的很抱歉。」

「沒事。」我說。

「不過,峨屏王在來到鹿島前,他的御用地命師會在海面上生長出一條棧道,通往鹿島外十幾公里遠的一個小島。後天青夏之扉開門,你們……」白戈語氣謹慎,「可以想辦法從棧道離開鹿島。」

小太史公上的鐘聲又一次回蕩鹿島,在呼喚我返回樹上。

「謝謝。」我朝白戈鞠躬。

「不用客氣。你們的眸子很美,我永生難忘。」

7

距離青夏之扉開門:一天

風息雪止,滄海凝冰。

海面彷彿瑩藍的鏡面,倒映灰濛天光。青螢們蟄伏樹叢,在枝丫積雪下隱隱露出翠色熒華。

我坐在木屋的窗前,畫著眼前所見之景。在我右手側,鹿無患坐在另一扇窗前,也在畫畫。

我看見了白戈說的那條棧道。

棧道在海面上破冰而出,像是一條蜿蜒冰面上的藤蔓,延伸到海天盡頭。我忽而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是一條一直盤旋在鹿島的藤蔓,而這條棧道,能將我人生引出鹿島。

這應該是我和鹿無患最後一次心理繪畫測試了。風扉生去小太史公的上層準備數據,無瑕顧及我們的最後一次繪畫測試;我們準備在晚上從棧道逃走。

昨天晚上,我和她使用了注射器。一夜之後,我們意識分裂,某種神秘的聯繫從腦海中切斷,我和她的身體各自有了新的獨立意識。不過,我和她似乎還是有著冥冥之間的意識連接,她的所思所想,我依然能感覺到。

我心中一動,鹿無患在看我,意識中傳來的感覺告訴我,她已經畫完了。

我和她交換一會想法,將畫放下,離開木屋,靜待夜晚。

夜晚。

血月高懸,已近滿月,天地間萬籟無聲。

我披上披衫,和鹿無患悄悄溜下巨樹,涉雪而行,走向海岸。雪積了幾厘米深,一腳腳踩下,蓬鬆的雪被壓實,留下腳印。

我跟著鹿無患走到棧道前。突然,鹿無患步子停住,我感覺到她內心中緊張、驚慌的情緒正在蔓延。

我抬頭望去,一頭碩大蒼狼守在棧道橋頭。狼背上坐著一個人,手執骨笛,一身披衫披在蒼狼皮毛上。衫上綉以金銀絲絛,結百獸率舞之圖紋,柔長流蘇垂在下擺。她的身影沐在血月的光華下,像是潑滿鮮血的陰暗雕像。

是風扉生。

蒼狼腳邊,一圈藤蔓捆著一個人,是白戈。

「你——」風扉生轉過頭來,居高臨下,以骨笛指著我和鹿無患。「不,你們,很好。」

她發現我們想逃跑了?恐慌情緒突然從我的心房湧出。「我只是——」我說。鹿無患立刻察覺了我的想法,她開口補上:「——出來走走。」

「你們儘管裝。」風扉生一聲冷笑。「你們儘管裝!」

「您在——」鹿無患說。我立刻跟上:「——說什麼?」

風扉生從懷中摸出兩張畫紙,扔在地上。「你們的意識分開了。」

「什麼——」我說。鹿無患說:「——意思?」

「看看你的——不,你們的畫。」風扉生說。

我低頭望向畫紙,是我和鹿無患傍晚畫的心理測試繪畫。圖畫似乎沒什麼問題——鹿無患的意識忽然向我傳來一陣混雜著某種理解的驚懼,我立刻理解了她的想法:我們畫的畫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我和她的意識是同一個意識,畫畫時坐在兩個視角不同的窗口前,會在兩張紙上畫下兩個視角相互重疊的畫;意識分離後,我和她畫下的畫都是各自窗前的視角,沒有重疊。

我們忘了這個問題。

蜷在地上的白戈勉強抬起頭。「風扉生!你放她們走!」

「閉嘴。」風扉生冷笑著。「你信不信我把你絞死丟到冰層下面去?」

「我是白家的人!」

「如果機械人類又來了,你負責?」風扉生頓一頓,「還是,你們哀牢白家負責?」

白戈立刻不說話了。

寒風吹卷,蒼狼毛髮簌簌抖動著。我拉起鹿無患的手,和她交換想法。「放白戈走。」我說。鹿無患說:「我們不逃跑了。」

「別管我!」白戈揚起頭,勉強望向我們。

「哼。」風扉生瞪著我和鹿無患。「明天青夏之扉開門,一切還來得及。你們跟我來,我給你們恢復意識連接。」

8

沿著繞樹榦螺旋上升的梯道,我和鹿無患登臨小太史公的最高層。風扉生披衫垂地走在前面,手上提著被藤蔓纏成粽子的白戈。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小太史公上這麼高層的地方。

樓梯末端的平台離地面有百米以上,四望可見粗壯枝幹縱橫錯差,蔭蓋之下,隱隱可見整個鹿島的走勢。平台寬廣十米多,木地板上有著一圈泥地,上面豎著六隻墓碑,碑上分別寫著:鹿生、零零乙、零零丙、零零丁、零零戊。我立刻反應過來,這是之前死在風扉生手下的孩子們。

墓碑前有團草墊,上面睡著一頭小鹿,是幾天前白戈救下,被我收養,又被風扉生帶走的那頭。風扉生居然把小鹿帶回來收養了,我有些壓抑。原本,我以為她會把小鹿扔到森林中放任不管。

風扉生站在棕褐的樹皮前。她伸手前按,樹皮上忽而裂開一道小口,探出一圈嫩芽纏上她的手腕。片刻,嫩芽退去,樹皮向兩側褶曲著退開,形成一扇門。

我拉著鹿無患的手,跟著風扉生走入門口。

門後是開闢在樹榦內的巨大房間。天花板和四周牆壁上垂出一道道藤蘿花燈,照亮四周。

房間中央陷著一個大坑,坑中放置一隻兩人高的碩大肉囊,像是一隻巨大化的蟲蛹。數十道肉質的黏絲從肉囊表面連接而出,沿著地板上刻畫的通路網路分裂、交叉,組成一片網路系統。黏絲網路的終端匯聚在一個木台前,黏絲們纏著木台支柱上升,接入木台上的金屬圓盤背面。

「這就是你們天命術使用的造身肉囊。」白戈說。

「是。」風扉生一鬆手,把白戈扔到地上。她走到木台前,操作著命盤,片刻,肉囊上裂開一道縫隙。

「走到肉囊前面去。」風扉生對我說。

我和鹿無患乖乖走到肉囊前。肉囊里裹著一團液體,液面光華粼粼,卻不見波動。片刻我才看清,液體中浸泡著無數細長尾蟲,粼光是尾蟲們的蠕動。

我們還能反抗嗎?我在意識之中問鹿無患。

她拉起了我的手,然後向我傳來意念:別反抗了,不然風扉生會殺了白戈。

我握緊鹿無患的指尖。跳進這個肉囊後,我們的身體會被改造,過一會,「我」和「她」又會成為「我」。

我側過頭,風扉生正操作命盤,地面的黏絲網路閃過一陣陣光華。光華們前前後後匯入肉囊之中,肉囊蠕動著,更多的尾蟲從內壁鑽出,跳入液體。

「好了。」風扉生說。肉囊的蠕動平靜下來。「你進去吧,放心,不會淹死。」

「風扉生,放了他們。」白戈突然說。

「來不及了。」風扉生說。

後面傳來白戈蠕動身子的聲音。轉過頭去,我看見他正掙扎著在藤蔓捆紮中抬起頭。「她們還是孩子。」白戈說。

風扉生冷哼一聲。「孩子?不,她們只是工具。」

「你想讓她們去探索青夏之扉,對吧?」白戈忽然問。

風扉生說:「不需要你管。你再說話,我就把絞死。」

我得想想辦法,我不想死在這裡。我觀察著周圍的形勢。……也許,我能救自己,救鹿無患還有白戈。

沒用的。鹿無患在意識中和我交流著。風扉生比我們強。

總得想辦法。我回應著鹿無患。

白戈還在風扉生手裡,我們反抗的話,風扉生會殺死白戈。鹿無患提醒我。

鹿無患說的是對的。但是……我忽然想到了一個方法。

我可以抱著風扉生跳進肉囊,這樣的話,我會和風扉生的意識連接在一起——也許,我就能用我的意識干擾風扉生的行動。

我內心掙紮起來。如果我和風扉生的意識連接了,我會變成她嗎?我擔心著。但是,如果再不行動,我和鹿無患就會和門外的那六個墓碑的主人一樣,死在風扉生手中。

不要!鹿無患忽然向我傳來意念,她察覺到了我的念頭。

我一咬牙關。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必須行動。我下定決心,鬆開了鹿無患的手。

風扉生和白戈還在爭吵著,在他們沒注意到我的瞬間,我大步前沖,撞進風扉生的懷中。剎那,我和風扉生的身體失去重心,跌入肉囊之中。

「你!」風扉生用力擠開我。我拚死抱住她,將她壓入肉囊。腥臭的囊內液瞬間裹緊我和風扉生,肉囊的縫隙倏爾關閉,夾斷風扉生的披衫。

風扉生在水下怒吼著,試著掙扎突出肉囊。一兩秒後,尾蟲刺入我的皮膚,麻醉感直衝腦海。須臾,液體灌入我的肺部,我昏暈過去。

在一片混沌中,自我的感覺正在逐步解體。我感覺我的意識正在放大,隨後,一段陌生的記憶接入了我的腦海,混合在我的記憶之中。

9

三十三年前。

逃跑失敗了。

我被父母抓住,又一次帶回木屋中。

母親把我扔到床上。「扉生,第四次了。你不能再逃跑了。」

我往床上一縮,尖聲叫道:「我不想學命術!」

「你是風家的人。」父親冷冰冰地說。

「風家的人就必須學命術?」我哭聲問著。

「只有我們會天命術,我們必須學。」父親說。

「不要!我不要學。每次都要殺小動物,我不要!」我用力踢著被子。

我想起了學命術的過程中,父母帶著我解剖各種小動物,從蟲蛇鳥雀到狐狸小鹿。他們教我如何控制這些動物的神經,如何改造它們的基因。但我看見的,只有動物們在刀下瑟瑟顫抖的身體和哀求乞憐的眼神,還有他們血淋淋的筋肉與臟器。

我不想傷害這些動物。

「習慣了就好。」母親說。

我沒法習慣。

「三天內你不準出門。」父親說。「雕的木頭小鹿也先不給你了。」

「我才不要你雕的小鹿。」我說。

父母走了。我一個人縮在床上,也不去撫摸打開紫鈴花燈。

我討厭我的父母。

他們是青夏之扉的探險家,一心想進入青夏之扉那個海上的大窟窿裡面,調查扉內的秘密。但是,所有進入青夏之扉的探險家從來沒有活著出來過。

我出生時,父母就在青夏之扉上空的考察艦隊中工作,扉中噴涌而出的寒氣凍傷了尚是嬰兒的我的側臉,半邊臉留下醜陋傷疤。因為傷疤,我被其他孩子嘲笑,走到哪兒都能聽見喊我醜八怪的聲音。

風家是十萬大山的望族,也是可以修改人體基因進行人體改造的「天命術」的唯一傳承。原本,風家之人大都可以通過天命術消除身體的殘缺疤痕,然而,我的父母付不起給我祛疤的錢,也沒有足夠的功勛換取改造身體的機會。他們心裡只有青夏之扉。至於我,他們從來不管。

我只能自己做了個半臉面具,遮住疤痕。

「風扉生!醜八怪!」、「風扉生!疤子臉!」窗外忽然傳來別的孩子嘲笑我的聲音,他們一定是看見了我被父母抓回家。喊了幾聲後,窗外響起笨拙的骨笛聲,那些孩子正用骨笛控制小動物們對壘,在泥沙地面上玩著戰爭模擬遊戲。

我抽泣著,眼淚打濕衣衫。我現在只想離開家,離開風家,離開離澤城……十萬大山的群巒與血月之下,有的是地方給我流浪。

半個月後,我又離家出走了。

10

逃跑途中,我在棧道上遇到了一頭受傷的小鹿。

盛夏時分,群山之間霧氣醇厚,似欲滴水。粗壯的樹木枝幹從山崖的岩壁縫隙間紮根生長出來,拱起棧道。棧道欄杆旁,細弱枝幹從棧道側面斜生而出,以優美的弧線迴繞到棧道上空。枝幹末梢掛著紫鈴小花,花蕊亮著熒光,照亮路面上的落葉和腐殖土。

小鹿屈腿趴在紫鈴花路燈下。它看著不過幾個月大,棕黃的皮毛掛滿濕漉霧氣,後腿裂著傷口,血水混著血痂從傷口中流出。

我走上前去,半蹲下來查看它的傷勢。小鹿可能是從一旁的山崖上摔下來的,萬幸落到了棧道上,沒有跌入棧道下分辟千仞的峽谷。

我不知道它是和父母走丟了,還是和我一樣,離家出走,然後在現實中折斷了腿骨。

我輕輕揉了揉它的茸角。它呦呦叫喚著昂起頭,吐著舌頭往我的掌心舔來。

骨折,出血……好像不算特別重的傷,只要回家拿點葯給它敷上就好。我心中安定,卻又猛地一驚:我不能回家,也不想回家。

但如果不回家,在這荒野之中,我治不好小鹿。小鹿會死掉。

棧道地面傳來輕弱的振動,我身後的遠方傳來父母和親族的呼喚聲:「扉生——」

他們來找我了。我慌忙抱起小鹿奔跑前行,小心摟著它的身軀,不碰到它的斷腿。同時,我從腰邊竹筒中摸出一顆蠱種,捏破,灑在身後。蠱種中密封著一團粉塵,可以遮掩我的氣味蹤跡,避免被父母所役使的狐狸們嗅到。

我在荒野中抱著小鹿逃跑了一天一夜。我跑過一條條棧道,跑過峽谷與河流,跑過粉雲凋落的桃林,跑過山間村寨,跑過村寨外祭祖的小廟。

我的體力還能撐住,小鹿卻已經不行了。它瘦弱的身子在我的懷中發顫,鼻翼翕張,嗓子里含著虛弱的悶鳴。它的皮毛散發著高熱,一如盛夏熾烈的太陽。

小鹿快死了。

我咬了咬嘴唇,心中掙紮起來。我想離開家,但又不想讓小鹿死在我的懷中。

它還小,和我一樣,是個孩子。

除了回去見父母,把小鹿帶回家中,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治療小鹿了。

11

在山道上見到父母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像預想中一樣罵我。母親惶恐地抱著我,父親在旁邊沉默不言。淚水在他們眼眶中噙滿流出,狐狸、地龍與導航鷹匍匐在他們腳下。連日搜索,這些役獸大多口吐著白沫,氣都喘不上了。

回去之後,父母幫我治好了小鹿。父親還給我雕了很多小鹿的木雕,但我都不想要。我已經不是小孩了,不需要這種木雕玩具。

我給小鹿起了個名字,叫呦呦。

我還是討厭父母,不過,我不再那麼抗拒學習命術。幾年後,我來到木下學宮。那裡是十萬大山最強的命術學校,位於大陸中心幾千米高的超級巨樹「太史公曰」之上。

我帶著呦呦住在太史公曰的樹榦上。學校內的生活並不辛苦,但同學們還是不喜歡我:因為我的父母並不是族中顯望,因為我臉上褶卷紫紅的傷疤,因為呦呦這頭山野間撿來的普通小鹿。同學們的役獸都是地命師們改良的精良種,只有我的鹿又蠢又平凡。(而且,嚴格來說呦呦也不是我的役獸,我沒有給它的神經系統中植入尾蟲,我無法控制它的行動。)

我努力學習著。如果我能成為優秀的命師,風家應該會給我一次改造身體的機會……我想去掉臉上的傷疤。

不管怎麼說,生活總算有了新的希冀。

接著,在木下學宮的第三年,我收到了父母即將進入青夏之扉探險的消息。

12

「扉生,我們走了。」父母站在艙門外。他們穿著全身防護裝備,用於抵抗青夏之扉下面的嚴寒。「這個是給你的。」父親把一件小包放入我的布包中。

「嗯。」我低頭撫摸著呦呦的額頭。等到父母的腳步聲遠去後,我才抬起頭,看著他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

重載飛鳧正飛往青夏之扉的上空,我回到了我的出生地,我被凍傷了半邊臉的地方。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父母即將下去探險,而十有八九,他們無法活著回來。

終於,我再也不用看見我所討厭的父母了。而且,他們此次探險所獲得的功勛,應該能讓我回到風家後得到一次以天命術祛除臉上傷疤的機會。

但是,我的內心忽而空虛,負罪感漸生。他們終究還是我的父母,此刻終是訣別。莫名的抑鬱壓著我的心扉,我不理解他們為什麼要下去送死。人生為什麼不能簡單活著?為什麼不能過平和寧靜的生活?

「一路順風。」望著他們的背影,我輕聲喃喃,聲音弱得我自己都聽不清。

幾分鐘後,飛鳧艦隊之間汽笛悠鳴,我帶著呦呦跑上甲板。

艦隊正飛臨青夏之扉上空。吊著各個艇艙十幾條氣泡狀飛鳧獸正呲呲排氣,泄去氣囊內的空氣,避免飛入青夏之扉上空的冷空氣後浮力過大。導航鷹們翩飛在艦隊左右,指引各艦航向。

我終於看見了青夏之扉。

在飛艇下方几百米處,青夏之扉淵然鑲嵌在冰封大海之上,彷彿瞪視蒼穹的巨眼。這是一個幽暗的冰洞,直徑千米,側壁冰封著海水飛瀉而下的景象。我甚至看見了一條嵌掛在壁面上的凍鯨魚。

平日中青夏之扉所在的海面上一切正常,但在春夏之交的這一天前後,這裡會出現一個向下塌陷,吞噬一切的深淵。寒氣從洞中湧出,將方圓百里的大海冰封。一天後青夏之扉就會關閉,寒氣退去,海水解封,大海淹沒洞口。這個神秘巨洞就吞噬了進入它內部的一切。

由於洞口蒙著霧氣,沒人知道青夏之扉的洞內有什麼。但每年青夏之扉開門之後,大陸北境哀牢山下的一道大峽谷深淵中,總有源源不絕的怪物湧出來,攻殺四方。青夏之扉和大深淵的怪物似乎有著冥冥的聯繫,這也是驅使著人們探秘青夏之扉的動力。

青夏之扉的霧氣隔開了兩側的通信,隔開了扉內扉外,也隔開了生與死。在過去的每一年中,探險隊穿過霧氣下去之後,從來無一返回成功。

一些青色的熒光點在巨洞上方飛舞著,這是離青夏之扉不遠的一處小島上的青螢。很久以前,我聽父母說起過青螢的故事——這些昆蟲通常一對對生長,每年青夏之扉開門時,青螢們會飛到巨洞上,每一對中的一隻會撲入洞口霧氣之下,另一隻則會留在扉外。

艦隊飛到青夏之扉正上方。鼓聲響起,各艇放出載著探險家的小飛鳧艇。小艇們開始列隊沉入霧氣之下。

我的父母也在下面的某條小艇上。

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忽然間,這個念頭撕入我的識海,我雙膝一軟,身子掛在船舷上,淚水不受控地湧出。「爸……媽……爸——媽——」我向下大喊。「爸!媽!——」

數十條小艇和青螢們一起沉入霧氣,我不知哪條小艇上坐著我的父母。從青夏之扉深處噴涌而出的寒氣直射我的面龐。半邊面具和鬚髮瞬間染上冰雪,臉上皮膚劇痛,傷疤也被寒冷裂開,熱血從面具下流出,又倏爾凍成冷血。

「別靠近,會凍傷!」有人把我從船舷上拉下來。我腳下一滑,摔倒在甲板上。我獃獃躺著,望見頭頂飛鳧獸灰白的肚皮。數十道藤索刺入了鳧獸肚皮上的筋肉,交叉纜系在甲板四周,吊起艇身。

摔倒之時,布包飛脫出手,父親塞進去的小東西從半空中划過一條弧線,落到我一旁。片刻,呦呦銜著那隻東西,放到我眼前。

是一隻小鹿木雕。

我接過木雕,手指顫抖,眼淚潸潸流出。

寒風呼嘯,飛鳧艦隊之間奏響塤與骨笛合奏。隨後,所有人唱起了古老的祭歌:

青春受謝,白日昭只。

春氣奮發,萬物遽只。

冥凌浹行,魂無逃只。

魂魄歸來!無遠遙只。

……

這曲祭歌我曾聽過,是葬禮上用的。

13

等待一天後,青夏之扉關門。和以前的每一年一樣,沒有探險者從青夏之扉中返回。

第二天,我找到風家的家主,希望他能賜我一次消去傷疤的機會。他拒絕了我,理由是我父母的功勛還是不夠。

我沒有和家主多糾纏。

青夏之扉按時關門了。唯一的異常是,哀牢山下大深淵中的怪物並沒有如期出現。半個月後,我才意識到怪物們並不是缺席了,只是換了種形式——機械人類來了。

那時,我跟著風家從青夏之扉返回離澤城的大部隊在沿路的一個山寨中紮營。黃昏,天空密布烏雲,我看見那些鋼鐵戰艦從天空中降落到山寨之上。恍惚之中,我想起在木下學宮的解剖課上用過的羊肺,那時我不慎將墨水倒入羊肺中,羊肺染上墨色,皺起一排排小節瘤。此時的墨色的天空就像當時的羊肺一樣,而這些戰艦,就是掛在烏雲下的惡瘤。

接著,無數披著灰暗緊身服的人類從戰艦上降落村寨,沒有緣由地四處屠殺。

戰鬥在整個山寨爆發。

大人們在外面戰鬥,我抱著呦呦,縮在房間內的一角。恐慌壓迫著我,我不知道該幹什麼,要幹什麼,能幹什麼;我將臉埋在呦呦的鹿角間,身子發顫。

屋外傳來一聲聲我從未聽過的震耳轟響,隨著是一陣慘叫。突然,房門被踢開,一名穿著灰色緊身衣的入侵者走入房間。

「喲,這裡還有個土著小妞。」入侵者說。

他的語言是漢語,但口音很怪異。我抬起頭——入侵者似乎是男性,懷中抱著一支怪異的金屬長桿。長桿上伸出兩個把柄,入侵者正以左右手把住長桿的把柄,並將長桿的末端指向我。

我不敢說話。金屬長桿的末端正冒出一縷煙氣,從煙氣中,我聞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味道。花了一點時間,我才想起這是在木下學宮上化學課時聞到過的火藥燃燒的味道。

「長官,有個小孩。抓回去嗎?……帶回帝國給他們研究?好。別擔心。……反正就是個土著小孩,幹完這筆傭金,我就回去換義體。」入侵者似乎是在和誰說話。他把金屬長桿往後一撇,掛在肩後,伸手向我走來。

「你別過來!」我大喊著,四肢筋肉顫抖僵直,無法控制。

入侵者一步步逼近我。突然,一直趴在我身旁的呦呦突然跳起,一聲叫喚,以鹿角撞向入侵者胸前!

「哼。」入侵者身子稍稍一晃,鹿角沒有頂傷他分毫。他伸手抓住呦呦的鹿角,提起呦呦,然後以另一隻手抓住它的後腿。「一頭鹿?」

呦呦拚死蹬著入侵者的胸腹,卻像是蹬在了包著沙包的鐵板上,發出「砰砰」的悶響。

「放開呦呦!」我站了起來。

「一頭鹿而已。」入侵者雙手用力一扯,把呦呦硬生生撕成兩半,扔到地上。

「呦呦!」我尖叫起來。

呦呦的身體從胸腹處裂開,臟器、腹水與鮮血浸滿木質地面。它的肺還在一翕一張,喉間發出哀鳴,肺泡刮擦在木地面的毛刺上,被一叢叢刺破,泄著氣泡和血水。

「你這個魔鬼!」我沖了上去,想和入侵者搏鬥。入侵者一甩手就把我撂倒,半臉面具也摔脫出去。

「嘖,原來是個臉上長疤的醜八怪。」入侵者嘲笑著。

我默默撿起面具,站起身。這個人殺死了呦呦。眼淚模糊視線,呦呦血淋淋的屍體正躺在我面前,被淚水暈成一團棕紅混雜的光影。我想起了好幾年前在棧道上撿起這頭小鹿的時候,那時候,我的父母還在……

我要殺了入侵者。絕恨蔓延過我的腦海。我伸手揭開腰旁竹筒的封皮,在竹筒的內格中摸索著,在最底層,應該有一顆當年父母送給我自衛用的強力攻擊蠱種。

「怎麼,你難道還生氣了?」入侵者哈哈大笑。

我取出蠱種,捏碎,拋向入侵者!

蠱種中封印的命術立刻被啟動。一點碧綠瑩華閃過,翠綠的藤蔓暴長而出,刺向入侵者。藤蔓直接洞穿了入侵者的防護服,絞纏上他的四肢。在他的慘叫聲中,藤蔓硬生生扭斷了他的身軀。激射的藤蔓穿刺入侵者後刺入了屋頂,將入侵者的屍體絞掛著,像是一株從墳土中絞著屍體長出大地的樹。

入侵者的屍體斷面中並沒有流出鮮血,而出流出大量淡黃色的液體。隔著破損的皮膚,我看見入侵者的肌肉是灰白色的,骨骼則是黑漆漆的金屬,破裂的腹腔中沒有臟器,而有一團團精細組合在一起的機械結構。

這位入侵者,他不是人類,或者說,不是肉體的人類,是機械人類。

14

走出房間時,山野間硝煙蔽日。烏雲之下,我恍惚以為時間已是夜晚,大地上的血色是血月鍍下的光華。然而細看,這些血色全是鮮血。屍體掛滿山林各處,山寨腳下湖泊已經因為血水而瀰漫著淺紅。

我埋葬了呦呦的屍骨,開始和機械人類戰鬥。

機械人類血洗了一個又一個古老村寨,群巒的溪谷之間漂盈著血水。鮮血染紅大地,赤暗的血色足矣同滿盈之時血月的光華爭輝。我在無數次的戰鬥後唱著古老的祭歌,葬禮結束後,我便跨上新駕馭的役獸蒼狼,腰上帶著骨笛、竹筒與父親的小鹿木雕,奔向下一個作戰的山野。

機械人類的科技水平遠超我的想像,他們所使用的被稱作「槍」或「炮」的武器威力巨大,可以輕易在遠距離夷平山海。而我們只有命術:森木,百獸,鷹雀,尾蟲,菌菇,這些是我們的武器。命術靈活但威力不及,且命師培養困難,人數稀少。所有的戰鬥,都是各大家族的命師帶著賤民奴僕們用命堆出來的。

峨屏王也是這時崛起的。期初之時他只是賤民奴隸,隨後,他帶隊征伐,屢戰屢勝。戰鬥勝利後,他的威望讓他跨過階層加冕為王。

戰鬥持續了整整兩年。機械人類撤回了天空,但他們放言還會再來。

勝利後我回到了離澤城。我的戰功遠超大部分族人,族長親自為我披上為英雄準備的金絲大披衫,將我的鬢角紮成英雄辮的樣式。他邀請我用天命術改變血脈,強化肉體,同時消除臉上的傷疤。

這一刻我等待了很多年。我曾經討厭過父母,討厭他們沒有在我剛出生時照顧好我,只顧著調查青夏之扉;我曾經深深自卑過。

但我拒絕了族長。

我見證了無數的戰鬥、流血與苦難,我只願十萬大山的所有生靈平安活著。機械人類只是暫時撤退,他們就像哀牢山大深淵中的怪物一樣,遲早還會再來——可能在未來的青夏之扉開門後,他們就會再次出現。我們必須做準備。

而我,決定要弄清楚青夏之扉的秘密,這將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而臉上的傷疤,就是我的決心與意志。

15

我特意挑了一個日子返回太史公曰。這一天,木下學宮最博學的老師溟山婆婆會來講課。

我站在太史公曰最高層的樹枝外緣。雲海在樹榦上下浮動,大團雲霧遮住了不遠處的枝葉。片刻,雲海之中出現了一頭巨鯨,鯨身修長,浮在半空中。的背部鋪著泥土,上面種了小片樹林。

雲中之鯨長鳴一聲,泊靠到太史公曰的雲畔。隨後周圍的鳥雀們牽起繩梯,搭上鯨背和我腳下的樹榦。

我登上鯨背,這頭雲中鯨就是溟山婆婆的役獸。在鯨背林間的深處,我找到了溟山婆婆。

「老師。」我說。「我想研究青夏之扉,老師有沒有什麼建議?」

「具體研究什麼?」溟山婆婆佝僂著身子,臉上皺紋褶如溝壑,髮絲純白。

「扉內有什麼?為什麼每次開門會有怪物出現?……無論是大深淵,還是幾年前的機械人類。」

婆婆帶著我漫步在森林中,隨著雲中鯨悠長的呼吸,腳下的地面正緩緩起落。「重要的問題恐怕是通信。青夏之扉的霧氣會隔斷通信……所以就算有人下去,無法傳出任何信息就死在裡面,也沒有任何意義。」她說。

「但是所有的通信命術都被青夏之扉隔開了。」我說。

「可能還有個方法。」溟山婆婆步子慢下來。「你知道青夏之扉旁邊鹿島上的青螢嗎?」

我點點頭。

「據說,每一對青螢的意識是連接在一起的。」溟山婆婆說。

「連接在一起?」

「一對青螢只有一個意識,雖然它們有兩個身體。而每一對青螢,會有一隻飛入青夏之扉,另一隻留在扉外……它們的意識連接,會不會能跨越霧氣,傳輸信息?」

我想了想,道:「可是,怎麼用蟲子傳遞信息?青螢不是標準的命術材料,不好改造。」

溟山婆婆嘆了口氣,良久才說:「青螢不是標準的命術材料,人是。」

我心中一凜,隨即明白她在說什麼。我是天命師,可以用天命術設計人體基因改造人體;如果把青螢的相關基因導入胚胎……也許我就能得到一對兩個身體共有一個意識的人。

屆時,我把這個人的一個身體扔入青夏之扉內,另一個留在扉外,通過他們的意識連接,我就能讓扉外的人說出扉內有什麼。

「謝謝婆婆。」我說。

16

我來到了鹿島。

在島中央,我種下一棵巨樹,並將父親遺贈的小鹿木雕埋在樹根下。我給巨樹取名小太史公,用命術催動它生長到幾百米高,並在樹榦中生長出樓梯和房間。在小太史公的最頂層,我放下了天命術所用的造身肉囊,開始研究。

我捕捉成千上萬的青螢,將他們扔入蠱池,讓尾蟲解離它們的基因,把數據畫在命盤上。我在肉囊中試製一對又一對導入的青螢性狀的人類胚胎,但無一存活。

幾年後,我造出了第一對活下來的孩子。我叫他們,或者說,他,鹿生。

在鹿生的身上,我傾注了我所有的愛心。我把他當成我真正的孩子,我教他識字讀書,教他命術。但是鹿生的兩個身體無法分離太遠,他最多只能分開五米。一旦太遠,他就會劇烈頭痛。

在一次測試中,我下狠心讓他分離了八米。回來之後,他陷入高燒,隨即重病不治。

我抱著他的兩具屍骨哭了整整三天。

我終於意識到,我沒有時間了,十萬大山也沒有時間了。我需要的不是孩子,而是兩個可以幫助探索青夏之扉的肉體。

我將鹿生投入蠱池,讓尾蟲解離了他的身體,收集最後的數據。最終,我把蠱池中的殘水收進罐中,埋在小太史公的頂層。

墳土之上,我立了一塊小碑,刻上鹿生二字。

第二對青螢化的個體,我沒給她起名字,而是叫她零零乙——一個數字編號。我不再把她當成孩子,以非人的態度虐待她,只為了她的兩個身體能夠分離更遠。

零零乙只活了一年九個月。

我早就變成了魔鬼。但是為了十萬大山,我必須對這些孩子下狠手。

每個夜晚,我一個人躲在小太史公的頂層痛哭。在血月之下,我將擁有著致幻和麻痹作用的尾蟲塞入鼻腔,讓它們鑽入我的大腦,給我暫時的快慰與麻痹。在一片幻覺中,我墮入妄境:父母還活著,呦呦還活著,機械人類從沒出現過,我的臉也未曾凍傷。

致幻作用結束後,我在喘息中醒來,看見的只有月華下排成一列的墓碑,碑上的字全是我親手刻上的:鹿生、零零乙、零零丙、零零丁、零零戊、零零己。

17

回憶漸漸退去,意識逐漸清醒,劇烈的頭疼向我襲來。

許久,我才意識到我正躺在造身肉囊中。先前,我撞上了我,跌倒進入了肉囊,開始了意識連接的改造術式。

我現在是鹿離憂和風扉生的意識聯合體。

我的記憶呈現著詭異的混合感。風扉生悠長的記憶佔據了我記憶的大部分進程;但在記憶的最後幾年中,鹿離憂和風扉生的記憶混在了一起。我想像著那些記憶中的場景:在繪畫測試中,我看著我,測試著我和鹿無患,我想和鹿無患逃跑,我又想防止我和鹿無患逃跑……微妙的混亂感讓我有些暈眩。

我忽而有些迷茫而無所適從。我不知道我是誰,我該去幹什麼。如果此時此刻的我以風扉生的意識為主體,我應該會想辦法解除意識連接,再繼續把鹿無患和我的一部分——鹿離憂的身體——連接起來。

但是,我並不是風扉生。此時此刻,我的內心茫然而彷徨。我認同風扉生的理想,希望能調查清楚青夏之扉的秘密;同時,我也清晰感覺到她靈魂中的偏執與罪惡。

十幾秒後,造身肉囊開啟。我拉扶著我走出肉囊,鹿無患和白戈正在外面看著我。

「你們……」白戈小心謹慎地盯著我。「是誰?」

「我,」我拉起我的手。「不知道。」

我既不是鹿離憂,也不是風扉生。我即是鹿離憂,也是風扉生。

白戈往後退了一步。「看起來,你們,不,你——你還是風扉生的成分多了一點。」

我搖搖頭。「不。」

白戈和鹿無患勉勉相覷。

「你們想抹殺風扉生的存在——」「——然後把鹿離憂解救出來。」我猜到了他們的想法。

白戈點點頭。「沒錯。」

「我已經想通了。青夏之扉馬上會開門,我會親自下去青夏之扉。」我指指自己原本屬於風扉生的那具身體,再指著我原本屬於鹿離憂的身體。「我會待在上面,說出我在扉下所看見的東西……那個風扉生的多半會死在下面,這個鹿離憂還能活下去。」

白戈愣了愣。「……為什麼?」

「這一切都該結束了。」我拉著我的手,走出房間。房門外的六塊墓碑正沐在小太史公枝丫間灑下的月光中。

幾小時後,海灘上。

大海冰封,青螢們匯成光帶,飛往前方的青夏之扉。我踏上了渡海的棧道,峨屏王正在棧道盡頭等我。

「青夏之扉關門後,來王上那兒找『我』。」我指了指我原本是鹿離憂的那具身體。

白戈點點頭。

一頭小鹿瘸著腿跑到了我身邊,是我前幾天在半夜找到我和鹿無患時所帶走的那頭鹿。我摸了摸鹿頭,轉身走向棧道。

「等一下。」白戈忽然說。

我停下了步子。

「我本來,給你們,」白戈指指我和鹿無患。「畫了一幅畫。我原本是想帶回家裡,證明我自己並不是一個藝術上的廢物……不過,我忽然想通了,這幅畫還是應該給你們看。」

「至於我,」白戈從腰旁竹筒中摸出一粒種子,拋入大海。「是個廢物就是個廢物吧。」

須臾,種子炸裂、暴漲,數根纖細的嫩芽從種子中生長而出,頃刻成為十餘條粗干,相互糾纏,組成一面十幾平米見方的巨大畫屏。

樹榦們經緯交織,隨後經線緯線相互抽緊,將畫屏的表面壓平實,棕褐的樹皮緩緩自行剝落,露出下面白色的木質部分。木質部分隨著樹榦抽緊、交織的紋路勾勒出了一幅畫的粗線條輪廓,而木質的細紋路則構成了畫面的細節。

圖畫還在生長。

色素們從脈管中涌動出來,染上木質的紋路,將畫面渲染上色彩:蒼茫的昏夜,血月,大雪,草野,森林,蒼鹿,還有站在雪地中的兩位少女。少女們的眼眸被周圍的層層暗色渲染成一種神秘而瑩澈的明亮,彷彿一泓秋水,盈盈澈澈,不染塵俗。

這就是白戈的畫。

白戈忽而長笑幾聲。「我等你回來。」他指指我,手指一移,又指指我。

「多謝。」我朝他鞠躬,鞠躬,隨後轉身遠行。天空中,青螢正匯成一條光帶,逆著寒風飛向青夏之扉的位置。

小鹿蹬蹬踏著棧道,跟在我身後。我停下了步伐,輕輕摸過它的茸角。「你要跟我來?」

小鹿呦呦一叫。

「那你就叫呦呦吧。」我笑了笑,輕輕抱起了它,一如許多許多年前,在離澤城外的棧道上,那個名叫風扉生的小女孩抱起小鹿時的樣子。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賬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作者的話

劉天一,未來局科幻寫作營3期成員。《渡海之螢》是我參加寫作營後發表的第二篇作品,我將南荒苗疆的意象與科幻相結合,寫了一個關於自我異化的小故事。對於我來說,在寫作營,除了習得寫作知識,更重要的是,我能參與這個熱情而相互鼓勵的作者社群,幫助自己堅持創作。寫作當然可以獨自進行,但社群無疑能讓人加速進步。

責編 | 萬象峰年

作者 | 劉天一,聲學博士在讀。金陵琴派末學琴人,流浪於白日夢的說書人。擅長創作設定堅實、細節豐富的硬科幻與衝突激烈的情節。代表作品《廢海之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不存在日報 的精彩文章:

為啥我看《沙贊》,就像看了我中二那年的日記?
2019星雲獎提名小說:拯救人類的,是姥姥做的貴州酸湯魚

TAG:不存在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