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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各自成家我成拖油瓶,誰知18歲時終於見母親一面,卻害死了她

父母各自成家我成拖油瓶,誰知18歲時終於見母親一面,卻害死了她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閑時語

1

從北京站跟著黑壓壓的人潮走進這輛T65列車的時候,她四處打量許久,終於才在逼仄的通道間摸索清楚了火車硬卧的排列順序。

紅白皮的火車外觀怎麼看怎麼老舊,而裡頭的通道也確實過於狹窄了一些,她側著身踮起腳,方才能在卧鋪外的走道間,與一位挑著兩袋蛇皮袋子的大爺擦身而過,轉眼便見到標號和自己車票上殊無二致的下鋪上,正坐著對大爺大媽。

她呆了一呆,與兩位四目相對的同時,餘光在前後瞥了一瞥,才發現上鋪中鋪的人全擠在下鋪已經蔚然成風。她本也沒打算計較什麼,將背包往下鋪空著的另一端一放,便聽那位大媽問:「小姑娘,這是你的位子不?」

「嗯。」

「那你看,我們換個鋪行不?我和我老伴兒是一起的,沒買到鄰鋪……」

「不好意思啊,我也和人一起的。」

那大媽樸素的形貌頓時就透出一種質疑一切的精明來:「你和誰一起的?」

她一聽這話,那句並不怎麼尊老敬老的「你管得著么」還沒說出口,便見到一隻修長勻亭、骨節端正的手按上了她面前的中鋪邊緣,然後黑色背包往上一拋,一個低沉含笑的嗓音響起了:

「我唄。」

2

大媽悻悻,帶著那大爺離開,估計是跑到另一邊換座位去了。她一面整理背包,一面向上頭正收拾東西的中鋪道:「謝啦。」

中鋪那青年似乎是在折騰被子,半天,從上頭探下來一雙眼睛,明明亮,並一對劍眉很有些神采飛揚的意味:「小意思。這些換鋪的老人多少有點兒倚老賣老,票是你買的,你不想換,誰還能逼你不成?」

她笑笑,沒再說話。

火車在此時哐當哐當開動起來,她合衣躺下,聽著車輪軋過鐵軌,枯燥的節奏向來是睡意萌芽的溫床,此刻她卻清醒得厲害,知道這樣的聲音是在將她帶往某個暌違已久的城市。她在這樣重複的孤獨的聲音里,感到了某種怯懦而惶然的期待。

她陷入了這樣一種近乎於近鄉情怯的思緒,而她的中鋪再一次探出了頭:「哎,我叫越行舟,你叫什麼……你睡這麼早?」

她沒有轉過身看他,只是說:「季櫻。我叫季櫻。」

「你從北京去哪兒?」越行舟問。

心底的那個城市呼之欲出。可是她沒有回答。

好像真的在一瞬間睡著了一樣。

3

11個小時之後,越行舟和季櫻一同出了站,看到了煙波浩渺的玄武湖。

所謂「煙波浩渺」,其實只是假象,因為眼前這座湖,絲毫不似記憶中那樣水波瀲灧。

季櫻來的不是時候,好不容易逃離了北京城的PM2.5,來到金陵地界,誰想到竟然連南京也淪陷於霧霾天。

季櫻頓感大失所望,看不見湖中央兩座翠島,也難以描繪出湖對岸如今的天際線。

她站在站前廣場上十分惆悵,便沒能察覺越行舟早在她身後舉起了相機,快門響起的那一瞬間,她猝然回頭,越行舟絲毫沒有冒犯他人的自覺,竟還十分自來熟地道:「你來南京不是為了公事吧,來旅行么?」

季櫻沒嫌棄他一路同行,也不同他計較拍照的事,只是反問:「你是南京人?」

「土生土長。在這兒從幼兒園一直讀到研究生,你要是想逛一逛這裡,我可以當你免費導遊啊。」

「條件呢?」

「聰明。」越行舟就知道她看得出自己另有所圖,「我當你導遊這段時間,你給我做個模特怎麼樣?」怕她不相信似的,他拍了拍胸口,很有些大言不慚,「放心,國內知名攝影師越行舟,獲獎作品《櫻園》了解一下?」

他這腔調,又頗有點街頭青年喊你健身辦卡的意思,季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姻緣?你和誰的姻緣?」

這會兒越行舟的江淮口音總算是暴露無遺,永遠能將後鼻音吞掉:「是櫻花的櫻,花園的園。我家隔壁的一間屋子。」

「那不是『姻』,是『櫻』,」她向他普及普通話,「也就是我名字里的那個『櫻』。」

越行舟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哦,原來你的『櫻』是這個『櫻』。」

季櫻聽他有樣學樣地發出那聲後鼻音,卻怎麼聽怎麼彆扭,活像重感冒後遺症。她想,同樣是南京人,怎麼陸唯說起普通話的時候,就那麼標準又動聽?

4

霧霾天里在玄武湖散步其實不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但因為時值四月,玄武湖東岸櫻花正盛,來賞櫻的不在少數,而置身其中,便並不大能覺出這天氣的糟糕,反倒聽著周遭脆生生的南京話,讓季櫻竟然生出一種暌違已久的歸屬感。

多麼奇怪,她在北京長大,竟然會對這一座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有歸屬感。

她在賞櫻的人群里漫無目的地走,隔著北邊的一條長堤,依稀能望見波動的湖水,她望著那湖水出神,便沒發覺越行舟早已在身後落單,她幾乎就要走出這一片花海,忽然有人叫住她,問:「你好小姐姐,能不能幫我個忙?給我和我男朋友拍張照片行啊?」

眼前的姑娘明顯盛裝打扮,眼影腮紅一應俱全,正挽著自家男朋友的臂彎,半生不熟的普通話里夾了層寧地口音,要仔細咂摸方能聽出其中意趣。季櫻當然說好,接過女孩兒的手機,依照傳說中的拍照法則——後退、下蹲,對了,這樣才能顯得腿長。

可事實似乎並不如此。季櫻看著手機屏幕上最後拍出的兩雙大長腿,長是長了,可也很是粗壯,再加上這個角度,雙下巴更是一覽無遺。

季櫻:「……呃,這張拍得不好,等我一下,再來幾張。」

只可惜再來多少張她也是個拍照殺手。下蹲著向後挪動尋找合適的角度的時候,不防後背撞上了一個人的小腿,她一心只顧拍照,只是說:「不好意思啊麻煩讓一讓——」

話音未落,一隻骨節端正的手便將她手上手機抽走了,順帶將她一把撈了起來:「讓一讓有什麼用,角度不對還是白搭。」

「……」季櫻想辯駁也無從下口,誰叫人家吃這碗飯呢。

於是殺雞還是請出了這把牛刀,浪費是有點浪費,效果卻讓人驚喜。

那女孩兒看著越行舟給他們拍出來的照片,當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哇,小姐姐你男朋友拍照技術真好!哪像我們家這個直男,簡直就是攝影黑洞……」

直女攝影黑洞聽著,默默沒說話,於是,自然也沒有辯解她和越行舟的關係。

等這對情侶歡天喜地走了,季櫻雙手插兜,斜睨了他一眼:「越攝影師,名不虛傳哦。」

「不敢當不敢當。」

他那哪是不敢當的樣子,季櫻嗤笑一聲:「你大學讀的攝影么?」

「不。」

越行舟挑眉。季櫻等著他的下一句,可還沒有聽他說出來,忽覺臉上有几絲細小的水滴。

季櫻愣了一愣,越行舟已然拉起她的手往一邊跑去:「卧槽下雨了下雨了!」

季櫻:「……」

他這麼怕淋雨,是只雞嗎?

5

這一場春雨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有的停,季櫻想,她可能是碰上了水逆,一到南京又是霧霾又是雨的,大約近日不宜遠行。

越行舟想著這麼等下去總也不是辦法,更何況季櫻渾身都淋濕了,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兒血色,怕也不會好過,便將她就近帶到玄武湖邊大學的小區里,他在那兒有一個住處。

季櫻起初一聽,原本就有些異常的臉色上浮起一點懷疑,越行舟大約猜到她的心思:「喂,想什麼呢?不會計劃著對我圖謀不軌吧?」

季櫻很想踹他兩腳。

最終還是跟他去了。

L大僅一個校區,在玄武湖邊與居民社區水乳交融,學校好一部分建築都是當地的居民樓。季櫻和越行舟輕車熟路冒雨穿過教學區,兩人身上全都淋得透濕,越行舟考慮她可能沒衣服換,進了門便拿了雨傘重又跑出去,說是去給她買件衣服。

季櫻還沒反應過來,他人已經帶上門出去了。

季櫻看了一下背包,從最裡頭翻出了幾件沒被淋濕的單衣,簡單擦乾之後就先換上了。

冷是真的冷,三月剛過,屋裡又潮濕,季櫻穿著單薄衣褲走出來,沒忍住打了兩個噴嚏,可緊接著,目光就被屋子裡的一面牆吸引住了。

那一刻忘記了寒冷,眼前只看見那一整面牆的速寫,大多是鋼筆風景線稿,間或摻雜著幾張鉛筆素描和水彩上色。

目光再移下去,是一張大桌子,桌邊堆起高高一堆紙,A2、A1的圖幅都有,季櫻探身看了一眼,才發現竟然全部都是圖紙。

而一旁的桌子上,又見縫插針地堆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景觀模型。

做工精緻,配色漂亮。

季櫻看了一眼模型的署名牌,那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11級風景園林3班越行舟。

6

越行舟回來的時候,身上象徵性地披了件雨衣。

可雨衣下的衣褲,仍然在往下滴水,在地上匯成淺淺的一灘。

季櫻沒再看,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才發現不止是一件外套,還有一些感冒藥和洗漱用品。她替他將脫下來的雨衣接過掛到一邊,等他進去洗澡的時候才將那件外套拿出來——

嚯,玫紅色防水衝鋒衣,實用倒是很實用,只是難以想像,這審美居然出自一個學設計出身的攝影師。

心裡再嫌棄,總還是抵不過冷,她將那件衣服乖乖穿上,拉鏈拉到脖子下頭,好叫人看不見她裡頭淡綠色的T恤衫。

等到越行舟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沖好了兩杯板藍根,越行舟很有些驚喜:「你還會照顧人了?」

她不理他這廢話,下巴往那張大桌子上的模型抬了一抬:「你是L大11級的學生?」

「嗯。」

他喝著板藍根,含糊地應了一聲。

「真巧。」

她這一句說得小聲,越行舟卻聽得分明,正好一杯葯已經喝完,他問:「怎麼?」

季櫻說:「我媽那時候,也教11級。」她抬起眼,一雙眼裡似有水波,「你應該知道的,她在L大的園林規劃系教植物學,黎雁教授。」

7

黎雁是L大全國知名的學者,卻鮮少有人知道,她的親生女兒是在北京。

左不過是因為在季櫻幼年時,父母感情破裂,各自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其實季櫻對此並沒有什麼看法,父母對子女的愛,有他們的愛情加持固然是好,但是如果沒有,又何必綁架他們的自由?

越行舟對此表示認同,同時告訴季櫻其實黎教授並沒有教過他,她教的11級學生只有1班和2班。

季櫻「哦」了一聲。

越行舟忽然感到有些後悔,或許他應該說自己確實被黎教授教過,這樣,至少季櫻在回憶已經過世的黎教授的時候,可以將他想做是一個寄託。

晚上的時候,越行舟將卧室收拾出來給她住,獨居的男性總有一點不好,家裡亂得像是廢棄房屋,只有他睡的那間卧室勉強還看得出有個床的形狀。

可是季櫻始終睡不著,許是偶然遇見的人觸發到了她與母親罕見的一些關聯,除此之外,也許還有一個人越行舟也有可能知道,但是她問不出口。

只能躺在這一張硬得硌人的床上,從背包里拿出那瓶葯,例常吃了,然後打開那隻諾基亞5230,將那段錄音一遍又一遍地聽。

錄音里是七年前北京的夜晚,季櫻15歲,她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放學的時候,因為知道媽媽從南京過來看她,腳步也比平時輕快許多。

可是她走出校門,沒見著久違的母親,而是見到一位青年。

那青年比她大不了多少,向她笑得溫煦,問:「你就是季櫻吧?」

她訕訕地答,隨後便看見他向她遞來一隻手機:「黎老師在參加學術會議,讓我來接你,你可以跟她先說會兒話。」

他的話讓季櫻意識到一件事:母親並不是特意為自己而來。

那一瞬間分不清失落與厭惡哪一個先來,可她仍然撥通媽媽的號碼,告訴她已經看到了來接她的人。

母親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被學術會議壓得低而冷靜:「好的,你可以帶陸唯四處轉一轉,做個像樣的東道主。晚上的時候,我來接你們。」

她乖巧地應答,也就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帶陸唯去了幾乎每個第一次來北京的人都會去的南鑼鼓巷,和陸唯一起興緻勃勃地品嘗小吃,看起來似乎確然很是開心,可一直等到天已黑盡,媽媽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

陸唯便笑:「別著急,黎老師可能還要在會上發言,結束了還有應酬,再等等好不好?」

「我已經等了很多年了。」

在南鑼鼓巷煩囂浮華的街頭,她抱著膝蹲下來,卻只是嘆了口氣。

她這樣小大人似的惆悵讓陸唯感到好笑而又憐惜,於是俯下身,對她說:「手機給我。」

清俊溫和的青年在繁華的街燈下這樣向她微笑,大約沒有哪個少女能夠拒絕。

她將手機給他,是那時很流行的諾基亞觸屏款。

銀白色外觀,在智能手機還未廣泛席捲市場的2011年,多少年輕人青睞。

2011年的陸唯打開裡頭的錄音功能,正如2018年如今的季櫻再次將裡頭那錄音打開。

手機里那個溫和的嗓音在說:「季櫻,我是陸唯,還記得2011年4月18日這一天嗎……」

那話音未落,裡頭接著冒出個又驚訝又好笑的聲音:「陸唯你幹什麼……」

「噓——2011年4月18日的季櫻,在南鑼鼓巷等黎老師等得很久了,但是有陸唯陪著,至少不會覺得孤獨,以後季櫻一定還會有等待的時候,那麼今後每一次等得很心急的時候,就想想4月18日,有陸唯陪著這一天好嗎?」

「不好——」錄音里的女生緊接著說,聲音卻笑得顛來倒去。

「不要理她,剛剛說話的可不是季櫻,我們繼續……」

錄音仍在播放,伴著微弱的電流聲,在這件黑暗的屋子裡兀自循環。

而躺在床上的季櫻,卻只能將那隻手機握在懷裡更緊一些,像是徒勞地進行著一場擁抱。

她已等得這樣久。

四年了,可陸唯,再也不能像那時一樣出現了。

8

越行舟當了一夜廳長,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正是早上七點,正要去卧室敲門喊季櫻起床,剛一起身,便聽見門外開鎖的聲音。

有賊?!

越行舟渾身一警覺,門已經被人從外頭打開,於是便瞧見季櫻穿著那件他給買的衝鋒衣,提了早點進來,額上冒了層細細的汗珠。

她將早點一放,示意他吃,那做派,彷彿這是她家。

越行舟:「你買早點去了?」

季櫻開了瓶礦泉水喝:「我說你們學校這個晨跑也太水了,學生從操場的一個門進來,從另一個門出去,統共不過走了半圈,這就算完?」

「聊勝於無嘛,」越行舟塞了個包子進嘴裡,「現在大學生鍛煉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作息這樣健康?」

季櫻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越攝影師,今兒個打算帶我怎麼逛金陵城啊?」

「今兒個……咳咳……」越行舟難得學一次京腔,還給自己嗆到了,「今天就逛學校……咳咳……」

「你可真沒有誠意,我對L大已經很熟悉了好嗎?」

「就剛剛早上那麼一溜達?」

季櫻欲言又止,越行舟方才想起了:「哦哦,我忘了,你媽媽是黎教授……」

季櫻不說話了,越行舟便又道,「就算你媽媽是黎教授呢,校園裡一定也有很多地方你不知道,你儘管跟我去就是了。」

季櫻「哦」了一聲,趁他喝著豆漿,出其不意,就把手裡還沒喝完的礦泉水瓶子朝他扔了過去。

越行舟穩穩一接,還炫耀似的向她擺了擺手。

季櫻在心裡罵了聲靠。

9

L大看著是市中心的一個面積不大的校區,真要逛起來,其實很是費勁。

小也沒有小到那種程度,更何況南北各有高差,徒步走上去,簡直像在爬小山。

季櫻逛到一半就逛不動了,越行舟便說要不刷個共享單車騎騎,季櫻「啊」了一聲,說:「我不會騎車。」

「什麼?」越行舟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季櫻絲毫不覺有什麼可恥:「我說我不會騎自行車。一騎車我就有心理陰影,怕撞。」

越行舟:「……」

於是只好祭出家裡那輛老爺車,讓季櫻坐上后座。

即使如此,季櫻也十分不配合,揪著他腰間的衛衣,下了狠勁,沒留神掐進他的肉里:「你……你會不會帶人?」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他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鄙夷。

季櫻便暗暗在手上又加了點兒力。

越行舟帶她一路騎到學校南面,出了校門,就是個更大的居民區了,道路窄一些,住房多一些,小吃店、菜市場、超市、服裝店……很有些生活味道。

季櫻記得自己四年前來這裡時只是匆匆一瞥,也不覺有什麼,現下想來,是要置身其中,才能感知到南京城的市井煙火氣吧。

越行舟帶她吃過一家有口皆碑的小籠包,重新載她上路,這一次卻是越走道路越闊,季櫻看著來來往往的車,心裡不由地一悸,她不再是抓著他的衣服,而是展臂抱住了他的腰。

越行舟感到有些奇怪:「你怎麼了?」

季櫻不說話,越行舟正路過一個路口,又放心不下回頭來看她,餘光剛瞥見她驟然失色的臉,耳邊便傳來一聲尖銳的鳴笛。

季櫻尖叫了一聲,越行舟頭都要大了。等到看著面前那輛車重新駛離,他鬆開剎車,質問還沒出口,她倒先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越行舟簡直懷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條路,可是看她越走越遠,絲毫沒有折返回頭的意思,他也有些慌了,這才大步追上去。

他拉住她的手臂:「季櫻!」

「走開!」她一下躲閃開去,勉力蹲坐在石階上,看得出臉色已是差到了極點,情緒瀕臨崩潰,而後匆匆忙忙解下背包,顫抖著從裡頭掏出了一個白色瓶子,看也不看,倒出兩顆就往嘴裡送。

越行舟一把奪過來,看了一眼那瓶子上的字,複雜得複述一遍也是不能,他扶著她的肩:「季櫻!到底怎麼了?」

季櫻顫抖著,像是在竭力剋制自己,越行舟忽感到了一陣疼惜,他一把將她擁在懷裡。

「媽媽……」大約是哭了,她的聲音聽起來都是抖的,語調也變得不像樣,卻還是重複著,「媽媽……」

越行舟第一次感到這樣無能為力。

他安撫地引導著她:「媽媽怎麼了?」

聲音輕柔得不像是自己的。

只是沒有回答,季櫻死死抱住他。

他不再追問,驟然預感到了某種可能——

黎教授是怎麼過世的?

10

四年前,季櫻其實來過一回南京。

那時高考剛剛結束,仍然是陸唯去車站接她,說是黎老師在給學生上課,這一回就由他做個東道主,帶她逛一逛學校。

彼時這帶有微微江南水汽的古都對季櫻來說尚且還很陌生,曾經她心裡所描摹的南京城,一直停留在文學書本上有關金陵的隻言片語——總是流淌著某種源遠流長的貴氣,又牽附絲毫江南水鄉的秀麗溫婉——這足以成為她愛上這座城的理由,但其實最重要的,是因為,這是媽媽和陸唯所在的城市。

於是,那個夏天,大約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少女心中醞釀了三年的愛意終於找到宿主。她和陸唯一起走過這三年間他與她說起過的玄武湖和紫金山,看湖面多麼遼闊,山頂是怎樣的蔥鬱,也和他一起看過這座城市的日升月落,在古老的城牆間留下曾經存在的蹤跡。

直到現在,她總還記得六月中旬南京的夜晚,不比白天那樣濕熱,卻總是像L大樸拙的校園,有一種沉甸甸的生機。

那時L大的櫻花只剩下青蔥幼嫩的綠葉,陸唯背著她走在燈火寥落的櫻花大道上,扶疏的花木掩映的建築阻絕了校園另一端此起彼伏的舞蹈和民謠,青春熱烈的伴奏卻輾轉著傳過來,彷彿是在為他們應和歌唱。

而她伏在他溫暖寬闊的肩背上,其實很想告訴他,她想來南京讀大學。

不只是為了媽媽,更是為了心裡的某個人。

還有那個暗藏在心裡三年的秘密——她總是聽著11年的那段錄音睡覺,每一晚。

想做的都已經做了,想說的卻還藏在心裡,勉力維持著一個少女的矜持。

直到那個女孩兒在某個午間出現,自然而親昵地坐到陸唯身邊,她才恍惚領悟到一件事——陸唯所展現在她面前的,對遠在北京的她來說是陸唯的全部,可對於陸唯來說,只是多面體偶然戳破了次元壁,所意外展露的一個角而已。

是的,他與她原本應該沒有交集。

那女孩兒高挑明艷,被一身紅裙襯得近乎耀目,可面對陸唯卻是再沒有的溫柔和順:「今天沒給你那位室友帶飯么?」轉眼看向季櫻,也毫無多疑的猜忌,「這就是季櫻吧?」

人聲喧闐的食堂里,各種飯菜的香氣混著油煙,她感到一陣壓抑,只知愣愣點頭,卻不想她下一句話竟說:「媽媽和陸唯都說起過你。」

媽媽?哪個媽媽?

季櫻呆住,是要後來看見暌違已久的母親出現在他們面前,她才知道,原來趙思玥,也喊自己的母親一聲媽媽。

11

六月下旬的時候,黎雁帶她倆回南京鄉下趙思玥父親的老家,同時說鄉間有個廢棄工廠再生的項目,讓陸唯也跟著去看看。

黎雁開車,趙思玥坐副駕駛,后座就成了季櫻和陸唯的天下。

可季櫻看也不看他,只是盯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野草農田,和不遠處的一片水塘。

陸唯有心逗她,問她脖子扭得累不累,她便惡狠狠一回頭,卻在後視鏡里與趙思玥探究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故意說:「媽媽,你的後視鏡歪到一邊兒去了。」

黎雁抬頭望了一眼,伸手撥弄了一下,也是此刻,前方路口行經而來的一輛車驟然失了方向,竟然超速向他們撞了過來!

巨大的驚懼如觸手一般迅速攀援而上凍結她的神經,天旋地轉的同時伴隨著渾身骨骼被撞擊的劇痛——車沉入水塘,等季櫻再有知覺的時候,水已經漫上胸口了。

那是一段無法回憶的經歷,可在之後的四年,總還會在不經意的時刻跳出來,無數次循環閃現那個幽暗而令人窒息的車廂。

摸索不到安全帶的按鈕,車門也始終推不開,胸腔里的氧氣就要耗盡,絕望連同湖水一層層地往上涌,她徒勞地掙扎,隱約看見前方媽媽掙開了駕駛座,應該是要來救她了吧?

可是沒有,媽媽為趙思玥解開安全帶,等到水漫進了車廂,她將她先帶了出去。

三年前在北京那失落而厭惡的情緒再次捲土重來,在死亡面前尤為猛烈,呼嘯著撕扯著她行將殞沒的靈魂。

直到有個人來到她的身前,摸索著解開她的安全帶,然後將她往另一側車門帶去。

那人的手堅定有力,與這三年來每晚陪伴她入眠的聲音皆來自同一個人。

陸唯。

12

L大春天的夜晚終於不像白天那樣,塞滿了從四處聞名而來賞櫻的人群。

越行舟攬著季櫻,與她在學校穿行,因為昨天那一場雨的緣故,櫻花被打落了許多,落在地上,又被風追逐著吹向另一處。

季櫻說,後來她醒來的時候,才知道趙思玥不會游泳,而因為那輛車撞上來的地方正好是車頭偏副駕駛的位置,她的腿被車門軋到,根本沒有逃生的能力。

而媽媽將她送上水面,就已經因為力竭溺水,再打撈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

說到這裡,季櫻像是呼吸困難,竭力喘了幾口氣,越行舟停下腳步,將她攬得更緊一些。

「所以你不敢騎車?看到面前有車過來,也會害怕?」他輕聲問。

「嗯。」

她應了一聲,其實不僅如此,她還怕接觸水,哪怕是下雨,都會感到輕微的窒息。

想要看玄武湖的時候,也只能遠遠地看,可即使是遠遠地看,那些畫面還是會閃現出來。

而昨天遇到了那場雨,她其實不該說越行舟淋雨的反應太誇張,因為真正害怕的那個人,是她自己。

越行舟沉默了很久,才說:「那後來呢?」

後來?季櫻努力將記憶從那場事故中抽離,時間線再向後拉一點點——那應當是她和陸唯的最後一次見面,仍然是在L大,仍然有著兩相應和的舞蹈伴奏和民謠歌聲,只是那一刻季櫻才知道,原來這一切並不屬於他們。

陸唯在這樣的夜晚對她說:「思玥的腿被截肢之後,她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黎老師的事對她而言也是很大的打擊,所以……」他像是在積攢勇氣才能開口,「所以趙叔叔決定送她去國外休養讀書,我……會陪她一起。」

季櫻在人生地不熟的南京,終於是孤獨無依的了。

她點點頭:「嗯。」

然後抱著膝蹲下來,如同在北京的那個夜晚。

陸唯凝視她很久,這一次卻沒有俯身安慰,他緊抿著唇,再沒有說話,然後轉身,他一步步離開這裡。

他走得很慢,季櫻在淚光荒誕的折射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然後淚珠滑下來,他的身影終於回歸清晰,可是卻是她最後一次看見了。

明天她將踏上回北京的旅程。志願也不再是玄武湖畔的L大。她將就此與他分別。

她終於低聲啜泣起來。

為逝去的母親,為殘缺的趙思玥,為永別的陸唯,為她未老先衰的青春。

13

晚上回到越行舟的住處,季櫻很早就進屋睡了,這一天彷彿重新回顧了一次過去的四年,她第一次沒有打開那隻諾基亞里的錄音,就已經累得睡著了。

第二天晨起時,越行舟已經穿戴整齊在門口等她,她沒想到他還會在她之前起床,還未開口打趣,越行舟已經說:「快點兒吃早飯,吃完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疑惑:「你想拐賣少女啊?」

這腔調將越行舟模仿了個十足十,只可惜越行舟竟然沒與她計較,只是說:「喂,你說好要當我模特的,想賴賬?」

於是季櫻依言跟他去了那個地方。

櫻園,越行舟口中引以為傲的攝影作品誕生地。

在南京城東郊區,越行舟家隔壁。

季櫻從不知道,越行舟真正的家,居然是依山傍水的一棟別墅。

而且一看,就不是買來的那種。

季櫻沒來得及吃驚,就看到他掏出一把鑰匙,牽著她往隔壁那棟別墅去了。

雖說是隔壁,也要走上好些距離。

打開大門,人走進去,路過了玄關和一處通往客廳的室內通道,走到中庭,眼前一叢櫻花開得繁盛,雲蒸霞蔚,直直漫上二樓的露台。

再穿過建築,走到臨水的落地窗前,便可以看見,湖對岸也是這樣繁花似錦、草木葳蕤。

這樣難得的清凈景色,可季櫻也只看了一眼,便側過身不敢再望——

這裡離湖水太近了。

她甚至可以看清水波蕩漾著,似乎下一瞬就要湧上來將她淹沒。

她扶著窗框,咬牙切齒:「越行舟……」

而後就聽到了一聲快門。

她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越行舟卻自鳴得意,翻著相機里剛剛那張算不得美妙的照片,先是嘲笑了她一氣,然後過來扶她:「你這個模特也太不敬業了吧。」

她氣呼呼瞪他,然後趁他不注意,一把將相機搶了過來。

越行舟倒是不意外她有這招,抱著臂旁觀她翻看照片,過了一會兒,忽然像是觸了電似的跳起來,他反悔伸手去搶:「哎哎哎,你不知道看人家照片的時候不能前後亂翻啊!」

話音未落,便看到季櫻翻著相機的手頓住了,越行舟心裡哀嚎一聲,四周頓時安靜如雞。

半晌,季櫻指著相機上那一對鶼鰈情深的新人:「你他媽都給陸唯和趙思玥拍過婚紗照了,還在這兒給我裝大尾巴狼!」

14

季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她幾乎是摔門而去,越行舟跟上去想要喊住她,被她一把甩開了。

「你早就認識陸唯?」

實在氣急,連聲音都是抖的。

「大學時候我在3班他在2班,上個大課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能不認識嗎?」他倒還有些委屈似的。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種!」

越行舟見她較了真,便說:「是,大學時候我和他是舍友,交情也不比尋常,他大三那會兒臨時說要出國,我還覺得奇怪,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有個季櫻。」

她忽然像是沒了同他發火的氣力:「不,你說錯了。」她轉過身不再看他,「他是為了趙思玥。」

「不管是為了誰都好,但是季櫻,今天我帶你過來,即使不是以現在這種方式,我也是要鄭重告訴你這件事的。」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這棟房子為什麼叫『櫻園』?」他神色竟然是從來沒有的端正莊重,「因為,這是你媽媽四年前為你而建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四年前,你媽媽叫陸唯一起參與這棟別墅的建造工作,但是後來你也知道,你媽媽她……出了那樣的事,陸唯也出了國,當時這座園子建了一半,剩下的,就由我來接手。

「你記憶里的媽媽,是不是總不把你放在心上?是不是永遠會把其他的事放在你之前?可是季櫻,你不能就因此說黎老師不愛你。

「她選擇先救趙思玥又能說明什麼呢?趙思玥受了重傷,而且離她最近,你難道看著黎老師見死不救,或是私心選擇來救你,就會比現在好過么?

「這麼多年,你總以為自己在意的是陸唯的離開,卻有沒有想過,真正困住你的,其實是你媽媽的死。」

七年了,她反覆聽著那一段錄音,她以為自己是因為陸唯不在身邊而耿耿於懷,而其實究其根本,竟是因為從來沒有母親的陪伴,而將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那個只對她展露了片面溫暖的陸唯身上。

現在想來,她似乎是愛過陸唯。可對陸唯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呢?

母親還未離去的時候,她還會對她的到來有所期待。而正巧,陸唯陪著她,給了她等待時所需要的的溫暖。

而她真正愛上的,大約只是北京城裡,承載著她青春年紀里,所有期待和傾慕的那個夜晚。

15

在南京的第四天,季櫻準備離寧。

火車站離學校很近,越行舟送她去了車站,這一次沒有選擇紅白皮的T65硬卧,她買了高鐵。

南京至北京,其實也就短短的4個小時。

越行舟對她說,其實他在她身邊也不是全然都是陰謀,畢竟那天為陸唯和趙思玥拍完了婚紗照,他想買回南京的高鐵已經沒票了,只能選了硬卧,誰能想到上天捉弄,這樣的概率,都能讓他遇上季櫻。

季櫻聽罷笑了起來,故意說:「我也沒想到。原本我是因為聽說了他和趙思玥定居北京打算結婚的消息,想來這裡散散心,那句矯情的話怎麼說來著——悼念一下在南京城逝去的青春?誰會想到竟然遇上你。」

越行舟難得沒跟她貧,只是望著她,聽到她對自己說:「謝謝你,越行舟。再見了。」

他沒說話,凝望著她轉身離去,走向檢票大廳,那個瞬間的背影,讓越行舟忽然想起四年前的某個晚上。

那個晚上,夏風習習,他騎著自行車從后街路過櫻花大道時,偶然發覺路邊坐著的一個哭泣的女孩兒。

大約又是受了情傷,自詡情聖的未來攝影師這樣想,路過她的時候,便順手在她面前丟下一包手帕紙。

那女孩兒是什麼表情他沒有回頭去看,不過他看著不遠處的她的背影,她想,如今的她,應該是已經走了出來。

這一刻他驀然心潮澎湃,忽然對於接下來捉摸不定的「再見」很是惶恐,他攥了攥雙手,向那未曾走遠的背影大聲地喊:「季櫻!」

季櫻回過頭,看見原本還站在不遠處的越行舟已然到了自己面前,她有些緊張地笑起來:「怎麼了?」

「我想過了,陸唯和趙思玥還要在北京辦婚禮呢。」

季櫻愣了:「嗯?」

「你會去的吧?」

「當然——」

「那好。」他執起她的手,「今天我和你一起走,省得下一次再見,還要等到那時候了。」

(作品名:《正是仲春漸暖》,作者:閑時語 。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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