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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日本學者中西進作品《萬葉之旅》,感受《萬葉集》的深層魅力

日本政府公布新元號「令和」後,作為新元號典據的日本古典詩歌集《萬葉集》再次受到了日本民眾的關注。

「令和」出自《萬葉集》梅花之歌三十二首的序言:「於時,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時に初春の令月,気淑く風和ぐ)」,「令和」也是日本歷史上第一個出自日本傳統典籍(國書),而非出自中國古籍的元號。

為了帶領大家深入了解《萬葉集》的魅力,下面節選了《萬葉集》研究大師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名譽教授中西進的著作《萬葉之旅》的第一章《萬葉的古代空間》。希望能藉助中西進先生的研究考察記錄,將《萬葉集》的魅力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大家。

《萬葉集》是以7世紀後半期到8世紀後半期的和歌為中心編寫而成的日本現存最古老的和歌集。全書共二十卷,收錄和歌 (包括長歌及短歌等體裁)共四千五百餘首。按內容可分為雜歌、相聞、輓歌等。詩歌的作者一半以上是無名氏且十分廣泛,既有天皇、皇妃、貴族以及下級官吏、防人(在律令制下,為防止來自大陸的入侵,被派往九州北部沿岸,對馬等地的士兵),也有漁夫、浪人、乞丐、妓女,幾乎囊括當時日本各個階層的人物。透過讀這些和歌作品,我們可以了解到當時人們的想法、生活狀態以及工作情況,從而給身處現代的我們一個重新審視日常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的契機。

吉野的櫻花之山(照片提供: ゲッティイメージズ)

死亡與再生——吉野·二上山

之所以要把大和(舊國名,位置相當於奈良縣全域,五畿內之一)稱為「やまと【山処】」,是因為日本國內多山被稱為「山國」。國土被秀麗的群山包圍,這正是「畳(たたな)づく 青垣 山ごもれる」的風水寶地大和。北邊聳立著奈良山,東邊聳立著連綿起伏的群山(有春日·高圓山和三輪山),南邊聳立著吉野連山,西邊聳立著金剛·葛城的群山,大和就是在群山的懷抱中逐漸發展繁榮起來。

但在這四周的群山中,最能震撼人心的要數南邊聳立的的吉野連山,最能吸引人眼球的要數葛城連峰北端的二上山。實際上,這兩座山有著某個共同的特徵:山的另一邊連接著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曾經從飛鳥越過群山進入過吉野的人,應該都會驚嘆於在吉野連山(多武峰和細川山)的另一邊居然隱藏著這樣一條大河。萬葉人也曾驚嘆於這「別有洞天」的景緻,他們也曾嚮往去到山間的這條大河。也許是懷著對山中聖水的憧憬之心,亦或是受內心神聖感和清凈觀的驅使,過去,持統天皇一行、聖武天皇一行就曾多次前往吉野。如今仍有許多人慕名去到吉野,宛如一種跨越時空的傳承。

日本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個神話:吉野地區有一個長著尾巴的人把山間的岩石推開,形成了一條大河,在太陽照射下,河裡的水會散發出光芒。而這個長著尾巴的異形人就住在異世界——吉野。據說,這個異世界就是生命世界的根源,人們可以在這裡重新體驗到死亡和再生。古時候,古人大兄、大海人皇子等逃亡者以及一些政治失意者紛紛來到此地,希望能通過體驗死亡到再生的儀式,再次出現在塵世間,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勢和地位。

然而,從大和國來看,「二上山」的隱秘世界中絕不僅僅只有大津皇子的悲劇。在隔著山的彼岸,似乎有著一段比萬葉時代還要古老的過去。寬廣的河內(舊國名之一,相當於大阪府東南部,五畿內之一)之地,狹窄的飛鳥(位於日本奈良縣奈良盆地南部,飛鳥川流域)之地,擁有推古、孝德等諸陵的磯長之地,這裡被稱為 「王家之谷」。 儘管可能只是傳說,但蘇我倉山田石川麻呂的墳墓似乎也葬於此地。因此,對於如今站在大和之地,眺望二上山的我們來說,歷史的厚重感也讓我們無法輕易忘記「二上山」彼岸的隱秘世界。

人麻呂的感懷——宇治·飛鳥

《萬葉集》第3-264卷中有一首來自柿本人麻呂的有名和歌:「もののふの 八十氏河(やそうぢかは)の 網代木(あじろぎ)に いさよふ波の 行く方知らずも」

傳說這是人麻呂從近江國上京時,在宇治川畔作的一首和歌,這首和歌完美地概括了宇治的特徵。

當時,人麻呂正準備回到大和。在宇治川畔時,他突然想起了近江都的滅亡,由此產生了這種感懷。壯麗繁華的大和都城藤原京和滿目瘡痍的近江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身處位於兩者之間的宇治地區,不禁有感而發。假如身處近江,就只能看到一片荒涼的景緻;假如身處大和,就只能看到一片繁華的場景。而位於兩者之間的宇治成為讓人沉思反省的最佳地帶。

因此,人麻呂來到這裡後,不禁問自己「都城的建設究竟是什麼呢?」。 現在近江都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了,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由戰亂導致的。在《懷風藻》中曾有過這樣一句話:「悉(ことごと)く煨燼(わいじん)に従ふ」。如果近江都沒有被戰亂毀滅的話……當然這不過是空話。但如今取代曾經豪華建築的春草也別有一番風味。

751年編纂的日本最古老的漢詩集《懷風藻》(講談社學術文庫)

人麻呂的感懷從側面也反映了他內心的不安和擔憂。就像每個硬幣都有兩面一樣,國家的未來也會有盛有衰。而人麻呂作為「物部」(日本古代侍奉朝廷、貴人的文武官員的總稱) ,這種對國家前途命運的不安自然而然地轉化成為對自己前途未來的不安。現在的繁榮也許只是暫時的,未來會怎樣誰也無法預料。因此,人麻呂以波浪比喻自己,在感嘆國家前途命運難以預料的同時,也表達了對自身前途命運的擔憂。

要說起盲目繁榮帶來的反省的話,必然會想到以宇治都城為舞台的《源氏物語》。

宇治稚郎子皇子在皇權之爭中淪為犧牲品,最終葬於此地,可謂是自己害了自己。先暫且不論墳墓的真實性,這位逝去的皇子正是《源氏物語》中宇治八宮的原型。

因此,當身處宇治這個頗具歷史厚重感的都城,人麻呂陷入沉思,他反覆地追問自己「都城的繁華究竟是什麼呢?」

位於宇治市,手持《源氏物語》的紫式部石像(照片提供: ゲッティイメージズ)

大伴家持的迷戀——越中

越中(日本舊國名之一,今日本富山縣全境)是越國的一部分。在古代,越國是一個可以和大和朝廷抗衡的遙遠國度。在《古事記》收錄的歌謠中,越國位於愛發關(古代三關之一,位於舊時的越前和近江兩國交界處北陸通道的要衝)的對面,是一個需要乘船越過日本海前往的白雪皚皚的異鄉。

越中地區的和歌集就是在這樣的風土人情中誕生的。在《萬葉集》第17-4001卷中指出:越中之地是「天ざかる 鄙(ひな)」(偏遠鄉村),也是「立山に 降り置ける雪を 常夏に 見」的白雪世界。在《萬葉集》第17-3953 卷中指出:秋季越中的景緻是「雁がねは 使(つかひ)に來むと 騒くらむ」。

提起越中地區,就會讓人聯想起寒冷的西伯利亞,從而認定越中就是寒冷的北方世界。對當時的日本人而言,越中已經算是最北之地,從奈良都前往北陸的道路到越中地區差不多已經到了盡頭。在極北之地——越中地區,留下了許多極北之歌。然而在眾多出類拔萃的越中吟中,留下了許多大伴家持對越中的迷戀與稱頌。因此,幾乎可以斷言大伴家持的和歌決定了越中萬葉的獨特韻味和色彩感受。

富山縣高岡市、高岡站前廣場的大伴家持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越中萬葉的首要色彩感受主要體現在大伴家持對雪的迷戀。家持的和歌經常以月光下的雪以及盛開的梅花為對象進行詠吟。以此,奠定了日本人追求日本美和風花雪月之美的詩歌基調。此外,越中立山的雪給他帶來了震撼和敬畏,也培養了他對純凈自然的憧憬之情。可能正是越中之地的純凈自然美景讓他不再迷戀凡塵,一心嚮往純凈的西方極樂凈土。原本,大和文學是一種暖色調文學。而家持的越中赴任為大和文學注入了北方冷色調的元素,從而拓寬了大和文學的範疇。

越中萬葉的第二大色彩感受源自於家持對大海的迷戀。家持在大和(內陸地區)出生長大,原本就極少有機會看到大海。因此,越中赴任的五年間,波濤洶湧的日本海給他帶來了巨大的震撼。為了表達內心對大海的迷戀,家持甚至使用了當地方言「あゆの風」 (東風)來吟詠日本海的景色以及漁民捕魚的場景。更為重要的是,家持並非從羈旅者的角度,來吟詠沿途風光。而是將自己真正置身於當地,自己在海上劃著小船,觀察和欣賞日常海景。家持對於大海的迷戀也為「山國文學」——大和文學增添了別樣的風情。

越中萬葉的第三大色彩感受源自於家持對」二上山」上的杜鵑這一物象的迷戀。提到夏天的風物詩,天平時代的歌人自然而然就會率先想到杜鵑。但杜鵑不僅代表著夏天,更是可以通往死後世界的鳥。因此,家持並非是將杜鵑作為快樂的物象來吟詠的。在家持的和歌中,杜鵑經常作為向逝者表達思念之情的物象來吟詠。這必定與「二上山」彼岸的異世界也脫不了干係。換句話說,家持是想借對逝者的思念來表達對家鄉的思念。以此為契機,對異世界的吟詠也成為越中萬葉的一大特色。

日本人對「風花雪月」的日本美有著不一般的迷戀和追求。 (照片提供: ゲッティイメージズ)

兩首航行之歌——西瀨戶

《萬葉集》中有兩首著名的航行之歌。一首是齊明七年( 661年 ),齊明天皇一行人在西征時,額田王在熟田津(愛媛縣松山市道後溫泉附近的海濱)地區的所作的和歌(第1-8卷)。另一首是天平八年( 736年 )遣新羅使人一行所作的和歌(第15-3617卷)。兩首和歌在時代和吟詠內容上都大不相同。前一首是講述四國地區的歌,後一首是講述中國地區的歌。

但兩者所表達的主旨並非完全不同。兩者均是乘船前往新羅王朝(古代朝鮮王朝)的航行之旅,也都是由國難造成的大規模遷徙之旅。由此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古代日本與新羅王朝有著很深的淵源。先是與新羅王朝對抗的征戰之旅,隨後是尋求友好往來的派遣之旅。但眾所周知,兩國沒能達成真正的友好,最終仍以征戰收場。

位於下居神社內,飛鳥時代日本皇族·歌人額田王的歌碑(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因此,兩次航行之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也向我們展現了事物的兩面性。

首先,讓我們來看一下齊明年間的航行之旅。原本齊明天皇打算向著大津出發,攻佔朝鮮半島。但在實際前進過程中船隊繞遠路,在伊予的熟田津稍作停靠。這是為什麼呢?據悉,船隊規模過大,不可能一舉航行到大津地區,需要臨時停靠在伊予的熟田津,整頓兵站稍事休整。此外,受女帝之命,航隊需要在這裡向伊佐爾波神祈禱。但好在,此前聖德太子曾來過此地,並在此地設有行宮(天皇外出時的臨時御所)。因此,額田王一行人在熟田津地區也留下了很好的回憶。

由此可見,額田王的和歌有著很高的格調,從他的和歌中可以讀出朝廷高層的意志。

天平年間的使者之旅

而與齊明年間的航行之旅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天平年間的使者之旅。使者們完全沒有稍事休息養精蓄銳的空閑,一直沿著海岸艱難前行。這些人雖說個個都是肩扛節刀(古代天皇賞賜給出征將軍或使者們代表的刀)的大使,但實際上都只不過是天平年間的下級官吏們。正如和歌中「在佐婆海上隨風浪漂流」暗示的那樣,此次旅程也註定只是一趟無法預料結果的使者之旅。

中西進《萬葉之旅》

他們決不是為國出征的英勇將士,而是一群被放逐、被丟棄、甚至可能無法生還的赴死之人。和歌中充分體現了使者們內心的絕望、悲觀厭世以及對故鄉親人的思念。他們期待能有一些依託來寄託內心的複雜情感。

這種厭世觀並非是天平年間使者們獨有的情感,當年齊明朝連年征戰之時,一些下級官員的內心必定也滿懷厭世和絕望之感。

這就是參與國家大事的官員們的常態。《萬葉集》就是這樣一部描寫平凡,吟詠人心的作品集。

作者簡介:

中西進,1929年出生於日本東京。畢業於日本東京大學研究生院,是《萬葉集》領域的專家,曾任大阪女子大學校長、京都市立藝術大學校長。一般社團法人日本學基金理事長、富山縣立高志國文學館館長、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名譽教授。文學博士,文化功臣,2013年獲得文化勳章。因廣泛參與日本文化、精神史研究以及評論活動而聞名。具有淵博的學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其常年從事的《萬葉集》研究被稱為「中西萬葉學」。曾獲日本學士院獎、菊池寬獎、大佛次郎獎、讀賣文學獎、和辻哲郎文化獎等多個獎項。

著作有《萬葉之旅》、《情意中的日本人》、《日本人的遺忘物〈1〉》、《日本人的遺忘物〈2〉》、《日本人的遺忘物〈3〉》、《中西進與「東海道中膝栗毛」》、《建設國家的日本知慧》、《萬葉集的比較文學研究》、《日本文學與漢詩》、《日本人意志的力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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