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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多·李奧帕德

Iceland by Adrienne Pitts

/ 阿爾多·李奧帕德 /

一個深沉、來自肺腑的號叫在各個懸崖之間迴響,然後滾落山下,隱入夜晚遙遠的黑暗之中。那叫喊爆發出一種狂野、反抗性的悲愁,爆發出對於世上一切逆境的蔑視。

一切活著的生物(也許包括許多死者)都留心傾聽那聲音。對鹿而言,它提醒它們死亡近在咫尺;對松樹而言,它預測了午夜的格鬥和雪上的血跡;對郊狼而言,那是一種有殘肉可食的應許;對牧牛者而言,那是銀行帳戶透支的威脅;對獵人而言,那是獠牙對於子彈的挑戰。然而在這些明顯而迫近的希望和恐懼之後,藏著一個更深奧的意義:只有山知道這個意義,只有山活得夠久,可以客觀地聆聽狼的嗥叫。

無法理解那聲音中所隱藏的意義者,仍知道它就在那兒,因為在整個狼群出沒的地區都可以感覺到它,而且它使得這兒有別於其他地區。所有在夜晚聽見狼嚎者,或者所有在白天查看狼之足跡者,都可以感到隱約有股寒意襲上背脊。即使沒有看見或聽見狼,許多小事件也暗示著它們的存在:一隻馱貨之馬半夜的嘶叫、石頭刺耳的滾動聲、一隻逃命之鹿的跳躍,以及雲杉之下陰影的情況。只有不堪造就的新手才察覺不出是否有狼,或無法察覺山對狼懷有秘密的看法。

我自己對這一點的堅信不疑,要追溯到我看見一隻狼死去的那一天。那時,我們正在一個高聳的懸崖上吃午餐,一條洶湧澎湃的河流在懸崖下推進著。我們原以為看見了一隻胸部浸在白色水花之中,正涉水渡過急流的鹿,當它爬上岸,朝我們走來,並且甩動著尾巴時,我們才明白我們錯了:那是一隻狼。其他六隻顯然已長大的小狼從柳樹叢跳出來,一起搖擺尾巴,同時嬉戲著相互毆打,以示歡迎。所以我們的確看到一群狼,在懸崖下一個空曠的平地中央打滾。

在那些日子裡,沒有人會放棄一個殺狼的機會。瞬間,子彈已經射入狼群里,但是我們太興奮了,無法瞄準:我們總是搞不清楚如何以這麼陡的角度往下射擊。當我們用完了來福槍的子彈時,老狼倒下來了,另外有一隻狼拖著一條腿,進入山崩造成的一堆人類無法通行的岩石堆里。

Ida, 2013.

我們來到老狼那兒時,還可以看見它眼睛裡兇狠的綠火漸漸熄滅。自那時起,我明白了,那隻眼睛裡有某種我前所未見的東西——某種只有狼和山知道的東西。我當時年輕氣盛,動不動就手癢,想扣扳機;我以為狼的減少意味著鹿會增多,因此狼的消失便意味著獵人的天堂,但是,在看了那綠色的火焰熄滅後,我明白狼和山都不會同意這個想法。

自此之後,我看到各州不斷地撲滅狼;看到許多剛剛才失去狼的山的面貌,看到向南的斜坡出現許多鹿剛踩出來的紛亂小徑。我看到每一株可食的灌木和幼木都被鹿吃去細枝和嫩葉,然後衰弱不振,不久便告死亡。我也看到每一棵可食的樹,在馬鞍頭高度以下的葉子都被鹿吃得精光。看到這樣的一座山,你會以為有人送給上帝一把新的大剪刀,叫他成天只修剪樹木,不做其他事情。到了最後,人們期望的鹿群因為數量過於龐大而餓死了,它們的骨頭和死去的鼠尾草一起變白,或者在成排只有高處長有葉子的刺柏下腐朽。

現在我猜想:就像鹿群活在對狼的極度恐慌之中,山也活在對鹿只的極度恐慌之中;而或許山的懼怕有更充分的理由,因為一隻公鹿被狼殺死了,兩三年後便會有另一隻公鹿取而代之;然而,一座被過多的鹿摧毀的山脈,可能幾十年也無法恢復原貌。

牛的情況也是如此。牧牛人除去了牧場的狼,卻不明白自己正在接收了狼的一項工作:削減牛群的只數,以適合牧場的大小。他沒有學會像山那樣地思考,因此,乾旱塵暴區便出現了,而河流將我們的未來沖入大海里。

我們都在努力追求安全、繁榮、舒適、長壽,以及單調的生活。鹿用它柔軟的腿追求,牧牛人用陷阱和毒藥,政治家用筆,而大多數人則用機器、選票和錢。但是,這一切都只為了一件事:這個時代的和平。在這方面獲得某種程度的成功是很好的,而且或許是客觀思考的必要條件。然而,就長遠來看,太多的安全似乎只會帶來危險。當梭羅說「野地里蘊含著這個世界的救贖」時,或許他正暗示著這一點。或許這就是狼的嗥叫所隱藏的意義;山早就明白了這個意義,只是大多數人仍然不明白。

If Once You Have Slept on an Island, James (Jamie) Wyeth - 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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