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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宣新詩集《笛音和語音》近日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柳宗宣

1961年出生於湖北國營後湖農場。27歲開始寫詩。1999年移居北京,曾任《青年文學》雜誌詩歌編輯多年。2009年回湖北,供職於江漢大學,現為碩士生導師,新詩研究所所長。出版過《柳宗宣詩選》(長江文藝出版中國21世紀詩叢);《河流簡史:2004-2005詩選》(北嶽文藝出版社-天星詩庫)《漂泊的旅行箱》(百花文藝出版社後散文書系)。曾獲深圳讀書月2016年「年度十大好詩」獎。

他 們

他們在三等酒館吃酒

聊一個年長的皇帝快死了

他們說活著就是和死亡

在糾纏;畫畫

就是將生命中的一線

光亮塗抹到灰暗畫布

他們自封為前沿藝術家

是國家身體中

克服不了的感冒

他們混跡於路上行人

卻與他們不再一個世界

他們離開外省的單位和妻子

把農民的房子改造成畫室

北京二鍋頭攪混著炳稀的氣味

他們沒日沒夜地陷在院落

他們愛開破舊的吉普車

夜裡會上城找樂子

吉普車沒有玻璃滲入雨的清涼

他們和吉普挺進在衛星城的路燈下

戲言將舊金山移置到北京之東

酒氣散逸中想像女人的花露水香

吉普飄飛起來,超越了城市

巷道;網狀的鐵柵欄

剎車。輪胎髮出剌耳的磨擦

想像中穿制服的警察出現

主動將沾有顏料的雙手揖拱

他們就是要和外部發生點關係

(二手吉普車散在馬路邊上)

2002年初稿北京宋庄,1018改於漢口

無名的小地方

一朵朵野薔薇搖蕩汽車前窗

銹紅色茅草初冬順著車行的方向

五月則逆向於你,碧色草青

抽出白茅花穗,迎向跳蕩

而至的你。車窗右側的梯田

露出稻茬。梯田的孤型輪廓

比鄰一角橢圓的湖水與山嶺

林鶇鳥在此鳴叫它不改的教義

轉彎處的土狗,彷彿老友

在此等候,交換空氣

和你們的呼吸。你怕錯失

每季的風景,就不停地到來

車爬上高坡滑向沼地旁吃草

的牛犢。閑置的公社的閘門

被拋車後。過了夏家寺水庫

山崗風物變得幽僻。往往停在

何家窪的高坡:山路俯衝在前

伸向層疊的遠山。這就是塞尚

描繪的風物,或者說,那個倔強

的老頭把聖維克多山綿延到這裡

這是你們的作品,用色塊和情感

創造它們,幕天席地垂掛在這裡

2014,武漢木蘭湖

如 果

如果他不離開,還在冷水機場

我會驅車去看他,在單身宿舍

聊詩(軍用機場空蕩在窗外)

或穿著軍大衣出門找人去斗酒

繞過機場邊緣的茅草和鐵絲網

在我離開後他不離開,他還在

我們會在一起,在夜裡靜一靜

子夜拔打電話說說遇到的麻煩

如果他還在冷水鎮旁的偏僻機場

我們如果不離開,有足夠的精神

和這個時代發生爭吵。而一匹馬

在原地蹄踏,足下鐵蹄發出響聲

從柵欄躍出,一條道路屬於馬匹

有時他在路中停駐,瞬間凝視

詞語的方向,起身跟蹤著奔跑

活著的時候你們預感到自己的死

開始寫著自己的遺囑,而詞語

喚醒你回到燈泡照亮的稿紙前

肩並肩走向黑夜,無人的機場

它將你從死亡的邊界拉回桌邊

滿天繁星,我們的談話未曾中斷

2010,為宇龍而作

《笛音和語音》

系作者《柳宗宣詩選》《河流簡史》之後的第三本詩集,以年代為序,精選他二十七歲開始的三十年來創作的詩歌作品,為其未刊的被改寫的舊作與新近作品的合集,展示詩人寫作風格形成的脈絡和前後貫通的感性詩學。

柳宗宣在語言與經驗的邊界展開詩與思,對個人地理和身體的抒寫,令其獨行的文學形象和個人風格得以凸顯。他的寫作超越了主體性的宣洩、獨白、抒情式的單向度的「浪漫主義」以及客體性反映論模仿式的「現實主義」,探索出一條「抽象現實主義」的寫作道路。

其寫作根源既不在於主體和客體的意向性,而從屬於身體的意向性。身體的最初的「震顫」引發其全部寫作機關。就是說身體參與了詞語的生髮,內化成寫作者的知覺身體,經由現實,語言、心理、文化、當下與過往等多重空間的交織,共同推動其詩歌作品的完成。

鍾情於個人生活世界的明察與呈現,試圖在具象與抽象之間獲得詩性平衡;詩文本有著其生成的現場,意象與事象織就為語言的肌體;柳宗宣的詩如同一個能量結構,這和他擅長的詩敘述和對話元素以及由此生髮的懇切語調融合在一起。

詩集編後記

初編這本詩集覺得有些被動。因為2016年出版過十年詩選集《河流簡史》。不過,心情隨著編輯發生變化。此刻打心底喜歡這本新詩集。因為編入了二十七歲時創作的詩作以及北京生活時期未曾刊行的短詩。就是說此書的編輯出版挽留或復活了一些詩,是第一本詩集《柳宗宣詩選》(長江文藝出版社的21世紀詩叢)給遺失的。可以說這本新詩集是以前問世的兩本詩集的補遺和新增。

編選早年詩稿其實為重寫,不能重寫的作品,其生命至少停止了。宮澤慧賢曾對他出版的詩集再三修改,以為永久的「未完成這就是完成」。詩確實是反抗遺忘的方式之一;這張犁把時間深層的東西翻挖出來,那裡有你曾經的迷惘和瞬間的欣喜。

編輯此書以年代來呈現。有了之前出版的兩本詩集加上這本近三十年的詩選,以後可在此基礎編輯詩歌合集。此次編輯試圖讓附帶個人記憶的作品不被遺失地盡量完整地保存。

我將近幾年的新作放在第一輯,和第二輯、三輯中的未曾刊行的舊作形構某種呼應。發現個人寫作的核心意象在多年前就已發生,到了近年才出現在新作中,也就是說《笛音和語音》如何在時間中完成的;還可以這樣表述,詩與詩前後之間天然的互文在呈現;新詩集可謂近作與舊作的、詞語與存在的交織,個人文本與世界詩歌建立起某種對話。

編訖書稿正逢作者五十七歲生日。從二十七歲開始至今的寫作即將擁有新詩集,心情異常。正如拙詩《把詩集帶到床上》所寫的:「彷彿老年得子,擁抱它如同,擁抱另一個自我新的生命和光輝它就要離開你,獨自出遠門——」

二0一八年,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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