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lltale的說書人沒能講完《權力的遊戲》

囚禁Telltale Game的那道枷鎖，也許正是他們引以為榮的《行屍走肉》

隨著凜冬到來後的冰火碰撞，《權力的遊戲》第八季引發了新一波的美劇狂潮。

《權力的遊戲》（以下簡稱《權游》）作為美國HBO電視網旗下的熱門影視劇大作，之前已經上映了七季。4月15日上演的是第八季，也是《權游》的最後一季。這意味著這場由「鐵王座」引發的「血案」將迎來嶄新的高潮和最後的結局。

從2011年的初章到2019年的終章，從第一季到第八季，《權游》在這九年中所積累的是龐大的粉絲數量與巨大的品牌效益。其與各個行業聯動衍生作品也在這九年中層出不窮。

於是在2014年，由《權游》改編的同名冒險遊戲進入了廣大玩家的視線。遊戲的製作方是Telltale Games。

也許有不少玩家對Telltale Games感到陌生，但如果說起《行屍走肉》這款遊戲，我相信大家都會想起那個在2012年的VGA上奪得「年度遊戲」稱號的「黑馬」。而《行屍走肉》，正是Telltale Games的成名作。

然而更令人驚訝的是Telltale的一夜覆滅。在經歷2017年大規模裁員和一系列的改革後，人們原以為Telltale Games會起死回生。但事與願違，2018年9月21日，Telltale Games首席執行官宣布Telltale Games將關閉大多數工作室並轉讓。一代傳奇就此終結，引起人們無限唏噓。

英雄的落幕總會引起人們的嘆息，但英雄逝去的原因則更值得令人深思。也許我們能從Telltale Games由盛到衰的過往中，找到些有價值的東西。

傳承冒險遊戲的薪火

Telltale Games創建的最初目的，也許只是想將冒險遊戲的傳奇延續下去。

冒險遊戲（AVG）作為電子遊戲中最早的遊戲類型之一，堪稱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電腦遊戲的代表。在眾多製作冒險遊戲的開發商中，特別是在選項類冒險遊戲這一塊上，LucasArt可謂是首屈一指。然而隨著電腦性能的發展以及3D圖形技術的成熟，動作類遊戲後來居上。冒險類遊戲風光不再，在動作遊戲的衝擊下節節敗退。

儘管LucasArt仍然在堅持冒險遊戲的製作，但依然挽回不了冒險遊戲的頹勢，叫好不叫座的現象屢見不鮮。終於在2004年，LucasArt決定轉型，隨後便取消了《烈火戰車2》和《妙探闖通關：自由警探》的開發並大量裁員。丹·康納斯（Dan Connors）、凱文·布魯納（Kevin Bruner）和特洛伊·莫蘭德（Troy Molander）這三名員工雖然不在裁員名單中，但他們並不看好LucasArt的這次決策。也許是想證明冒險類遊戲還未過氣，三人都離開了LucasArt，並且成立了專註於製作冒險遊戲的新公司：Telltale Games。

傳奇需要歌頌和敘說才能延續。Telltale就像其名字的寓意一樣，希望將冒險遊戲的傳說不斷地講述下去。

困難，挫折與里程碑

Telltale Games的前期發展用舉步維艱來形容可以說毫不誇張。

按照丹·康納斯三人最初的設想是製作一款全新的章節式的選項冒險遊戲。有著穩定忠實受眾的《妙探闖通關》無疑是最好選擇。因為需要尋找新的IP和受眾群體會佔用更高的開發成本，畢竟預算是一窮二白的Telltale Games要面對的一個重大挑戰。可惜的是《妙探闖通關》的授權仍然在LucasArt手中，Telltale不得不先擱置這次的計劃。

為了恰飯，Telltale不得不開發一些其他的遊戲來維持生計。2005年2月11日，Telltale發布了他們的第一款遊戲——《Telltale Texas Hold"em》。這款遊戲是一個紙牌遊戲模擬器，主要用來測試Telltale自己的內部遊戲引擎Telltale tools。隨後Telltale獲得了傑夫·史密斯的授權，用《Bone》漫畫來測試自創的章節模式。同時，Telltale還為育碧開發了一系列CSI電視劇授權的遊戲，包括《犯罪現場調查：謀殺的三維》，《犯罪現場調查：證據確鑿》、《犯罪現場調查：致命意圖》和《犯罪現場調查：致命陰謀》。然而除了育碧外，並沒有其他發行商對Telltale Game的遊戲感興趣。

好在上天並沒有放棄Telltale，在得到來自舊金山的天使投資集團的贊助後，Telltale終於從LucasArt手中買到了《妙探闖通關》的授權，並迅速獲得了漫畫作者史蒂夫·普賽爾的許可。於是與GameTap合作出品的以每月一章模式發行的章回式冒險遊戲《妙探闖通關2》誕生了。

《妙探闖通關：拯救世界》這種全新的發行方式可謂是遊戲產業的一座里程碑。該系列也成為Telltale的成功之作。Telltale趁熱打鐵，接連製作了《超級無敵掌門狗》和《家有明星》的改編遊戲，並開始以每月的流量來製作系列遊戲。值得一提的是，Telltale和LucasArt冰釋前嫌後，合力製作了《猴島傳說》系列。這一系列堪稱Telltale最成功的遊戲系列之一，LucasArt出身的說書人們將兩者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行屍走肉，紫禁之巔

Telltale Game並不滿足與現在的成就。

基於章節遊戲單調的玩法，Telltale決定創建一個試點項目並試圖尋找其他遊戲玩法和敘事手法來補充遊戲內容。於是與格雷厄姆·安娜貝勒合作的《尼爾森·泰瑟斯：謎題偵探》在2010年6月發布。隨後，以《薩姆與麥克斯》、《家有明星》和Valve的《軍團要塞2》以及網路漫畫《便宜遊樂場》中的角色為主題的跨界撲克牌遊戲《怪誕撲克夜》在2010年末發布。此後，Telltale繼續推出了《謎題偵探2》和《怪誕撲克夜2》。而後來名震一時的《行屍走肉》，也在這時被作為試點項目，代號為「殭屍原型」。

在試點項目進行的同時，Telltale開始進一步創作改編除喜劇外的影視作品。就這樣，在拿到NBC環球的許可後，《回到未來》和《侏羅紀公園》於2010年6月粉墨登場。這兩部作品對於Telltale Game來說，都有著深刻長遠的影響。《侏羅紀公園》打破了傳統冒險遊戲的固定模式，添加了突發事件與限時選擇等元素，這些元素成為了Telltale Game後來製作遊戲的核心。而《回到未來》則是使Telltale的錢包鼓了起來。該遊戲的高級營銷副總裁史蒂夫·艾利森稱其為「迄今最成功的特許經營遊戲」。試點項目與商務項目雙開花，Telltale在2010年的年收入達到了1000萬美元。

轉眼來到2011年，Telltale與華納兄弟互動娛樂合作推出了改編自漫畫的同名遊戲《行屍走肉》和《成人童話》。也許Telltale自己都不會預料到《行屍走肉》這款遊戲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收益。起初，艾莉森估計《行屍走肉》系列的收益可能在2000萬到3000萬美元。

然而隨著《行屍走肉》漫畫，影視劇的火熱，《行屍走肉》系列遊戲同樣水漲船高。如果說Telltale Game之前的遊戲只是在固定受眾群中有所建樹，那麼《行屍走肉》完全可以用「現象級」這一詞語來形容：遊戲在20天內就售出100萬份，並且榮登PlayStation，XBOX和Steam的銷售榜榜首。在2012年的VGA上，《行屍走肉》從《刺客信條3》，《質量效應3》等大作中殺出重圍，榮獲「年度最佳遊戲」的稱號。Telltale也因此將「年度工作室」的殊榮收入囊中。

《行屍走肉》的成功是多方面的，除了上述所說的流量帶來的關注度外，遊戲自身過硬的品質和創新的玩法才是其脫穎而出的根本原因。在這款遊戲中，Telltale不再是對原作漫畫和影視劇的劇情的再重現，而是大膽地塑造了一個原創主角——李·埃弗里特，並通過這個角色與小女孩克萊曼婷之間的互動，從另一個角度給觀眾展現了殭屍末日里，人與人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玩法上，Telltale也對這款新作進行了創新。《行屍走肉》除了繼承《侏羅紀公園》中突發事件與限時選擇的玩法外，在問題選項和劇情發展上做出了突破。比如你可能一時從殭屍攻擊的眾多人物中選一個進行保護，這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也不會對遊戲的整體敘事和結構產生直接影響。但是不同的選項會產生不一樣的獨立故事，甚至會牽扯到主角的人物品格。此外，豐富的交互性與極富代入感的劇情也吸引了一大批並非《行屍走肉》系列受眾的普通玩家。

《行屍走肉》的爆發讓厚積薄發的Telltale名利雙收。Telltale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自大與盲目

Telltale現在野心勃勃。在《行屍走肉》獲得巨大成功後，Telltale與2012年7月迅速宣布《行屍走肉》續集的製作。另外，Telltale Game還接受了大量知名IP的改編項目。為了加快項目的製作，Telltale繼2010年末將工作室員工從90名拓展到140名之後，於2013年春進行搬遷，並將員工從125人擴展到160人。此後，公司不斷擴增，2015年時發展到200-250名員工，到2017年時，員工數量到達頂峰，約400名員工在Telltale Game就職。

Telltale在擴增的同時，也一直在抓各種熱門IP的授權。2013年，Telltale宣布與Gearbox合作推出《無主之地》的改編遊戲《無主之地傳說》，隨後又與HBO討論近一年後成功拿下《權力的遊戲》的授權。2014年，與Mojang公司就《我的世界》合作推出其章回體作品。這一系列的事件似乎都標誌著Telltale Game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這些作品並沒有玩家想像中的那麼好。

《我的世界：故事模式》基本上脫離了《我的世界》的世界觀，Telltale只是在用裡面的人物來講了一個自己的故事，這顯然不能讓《我的世界》的忠實玩家們感到滿意。而《權力的遊戲》則顯得過於中規中矩，沒有從《行屍走肉》的遊戲模式中跳出來。最好的應該是《無主之地傳說》了，然而叫好不叫座依然使這款遊戲的價值大打折扣。

失敗背後必定有其原因。然而Telltale只是將其認為是公司擴大規模後的正常「不良反應」，適應後便能解決這一問題。於是公司董事會進行了重組，原首席執行官丹·康納斯辭職，接替他的是公司聯合創始人兼總裁凱文·布魯納。然而這一舉動在後來的驗證中似乎為Telltale的衰敗埋下了伏筆。在公司內部，不少員工對這種轉變感到擔憂，甚至有員工認為這是Telltale終結的開始。

身體早已千瘡百孔

Telltale對這次重組充滿期待，這體現在他們開始宣布基於自己的知識產權開發一款遊戲。

2015年2月，獅門影業宣布投資Telltale製作一系列「超級節目」，這是一款融合電視和視頻遊戲元素的混合互動作品，可以通過流媒體服務等非傳統渠道發行。而計劃中的第一個遊戲的內容正是Telltale正在開發的原創IP。為了表示決心，公司還宣布獅門公司首席執行官喬恩?費爾特海默（Jon Feltheimer）和聯合技術CEO約翰·里奇蒂耶洛（John Riccitiello）加入公司董事會，獅門影業還向Telltale投資了4000萬美元。

與此同時，Telltale還與DC，漫威等公司合作，拿到了如《蝙蝠俠》，《銀河護衛隊》等知名作品的授權。重組後的Telltale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軌。

沒錯，如今已經是龐然大物的Telltale確實運作了起來。

2016年，布魯納稱Telltale已經能同時製作四款遊戲，並且為其他支線項目預留了空間。這咋一看似乎很牛逼，但是多名在職員工和前任員工在媒體的採訪中指出這種開發方法在公司中形成了一股高壓的工作氛圍。按照Telltale的章節開發模式，需要工作人員進行持續的開發工作。而同時製作多款遊戲的決策使得開發人員在完成一個項目的章節後，需要被調到別的項目組救火，或者繼續探討下一個章節的開發內容。員工彷彿上了發條的鬧鐘，在時刻不停的加班，工作。

若僅是如此，擴大公司規模，招募更多人手進行輪換和替班的決策似乎可行。但來自管理層的強壓和介入比繁重的項目更加致命。有些員工指出Telltale的頂級高管，包括布魯納只是想複製《行屍走肉》的成功。他們專註於《行屍走肉》勝利的方程式，從而扼殺了員工許多新的創意與想法。根據敘事設計師Emily Grace Buck的說法，管理層經常會要求重新編寫內容，大多數遊戲在執行審查後都會有60% - 90%的內容被重新編寫。其中一些重寫還要求在提交認證日期的前幾天完成。

此外，高層人員還瘋狂擠壓開發時間，這使員工們無法好好製作一款遊戲，從而影響遊戲質量。有匿名QC測試員表示：他們的部門每周工作48-60個小時，同時在多個平台上測試至少兩個遊戲系列。而且由於人手不足，導致了一系列的質量控制問題。

工作制度的不合理與公司高層的自大本就犯了大忌，內部引擎的落後更是雪上加霜。這款十多年前的遊戲製作引擎如今看來早已銹跡斑斑。用老舊的引擎製作更加精緻的作品無疑會花掉製作者更多的時間，而且效果也不及新世代引擎。這種費力不討好的情況在Telltale中比比皆是。

終於，在得知只有《行屍走肉》第一季、《我的世界:故事模式》以及《七日殺》的發行收益能夠盈利時，Telltale Game發現自己早已重病纏身。

治療已為時已晚

Telltale被抬入重症急救室，開始進行最後的治療。

2017年3月15日，布魯納宣布辭去Telltale首席執行官一職，而接替布魯納的，是Zynga前遊戲副總裁，皮特?霍利（Pete Hawley）。

Telltale Game的員工們終於喘了口氣。也許他們可以像公司初期那樣精心雕琢和打磨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了，但是令人難過的是，為了公司未來的運營，霍利不得不裁掉公司25%的員工，約90人。

「手術」後的Telltale似乎已經渡過了危險期。霍利也表示「公司現在正在努力扭轉(布魯納)領導下的衰落。」於是在2018年6月，Telltale宣布與Netflix合作，為其旗下作品製作遊戲。早在2016年，Netflix的科幻電視劇《怪奇物語》便大獲成功，如今Telltale Game正是打算製作這部電視劇的同名遊戲。有趣的是，Telltale中曾有人建議與Netflix合作，但以布魯納為首的管理層卻否定了這個提議。

然而復健穩定的Telltale卻突然猝死了

2018年9月21日，霍利宣布Telltale Game將關閉大部分工作室，並且現有員工中，90%-95%的員工將會被辭退（約225-250人）。最後會留下一個大約25人的核心團隊來履行「公司對董事會和合作夥伴的義務」。據丹·康納斯說，當他們的最後一個投資者退出時，公司已經關閉融資通道。公司高管不得不在沒有投資的情況下，儘快停止所有生產。

一代傳奇，就這樣黯然離場。

回首往昔，以其為鑒

Telltale的死亡可以說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正如後來布魯納在公司倒閉後的採訪中說的那樣：「隨著Telltale擴張得越來越大，我們也更專註於熱門遊戲，基本上說，《行屍走肉》是一把雙刃劍，你不能一遍又一遍以同樣的方式重複做遊戲。我們製作了一款非常棒的遊戲，但每年的最佳遊戲評選都會有諸多外界因素影響，就像其他遊戲一樣，以及遊戲所處的環境，所以複製《行屍走肉》的成功壓力很大。」

看來布魯納現在都還想著複製《行屍走肉》的成功，儘管他知道這不可能。

但是常年的換湯不換藥著實是Telltale最大的問題，玩家不可能一直玩著這些在玩法，系統和內容上絲毫沒有突破的換皮遊戲。管理層的高壓和過度的干涉也是導致遊戲品質越來越差的原因。當然老舊的遊戲製作引擎也要分口鍋，這直接導致遊戲BUG滿天飛的尷尬情形。

另外，盲目擴大公司規模和大量購買知名IP也是Telltale走向滅亡的原因之一。人員配置臃腫，管理不規範使Telltale不進反退。而購買大量知名IP卻沒有獲得相應的收益則使Telltale深陷泥潭。等到公司出現問題時才想著推廣原創IP，早就為時晚矣。

崩盤的公司財務從2018年的大規模裁員中也能看到。被解僱的員工事前沒有得到絲毫通知，就連遣散費都沒有，醫保福利時間也不長。這使員工們自髮結成工會，聲討Telltale的「剝削」行為。Telltale看來還有可能吃上官司。

就在筆者編輯這篇稿件的時候，得知Telltale製作的《權力的遊戲》已經在4月17日從Steam上正式下架了。僅僅是在《權力的遊戲》終章的第一集發行的3天後。

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們引以為傲的說書人Telltale已經不在了。人們再也不能從它口中聽到這些光怪陸離又引人入勝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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