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邪見與不甘平庸
有了邪見的人，什麼壞事都可以幹得出來。
人的善根是生而有之的，只有一種辦法可以令善根斷掉，就是邪見。善根有九品，邪見也有九品。上上品邪見能斷下下品善根。如果下下品善根都斷掉，一個人的善根就斷完了。
有邪見的人，是最愚痴的，愚痴透頂的。但是，這和我們平常說的愚痴並不一樣。比如尼采，在世俗看，他可能是聰明的，很有思想的人，但在佛教看，簡直愚痴透頂。因為他不放棄邪見。
佛教的標準並非主觀。如果一種思想給自己帶來痛苦，也給他人帶來痛苦，那必定是邪見。反之，如能解脫彼此的痛苦，就是正見。
邪見產生的原因，不是智商的高下，判斷力的強弱。根源是「自我」。一個人是否把「我」放在極特殊的位置上，認為自己有超出別人的優越？如果這麼認為，越聰明伶俐，越容易產生邪見。
這樣的想法，換一種表達，就是「不甘平庸」。「不甘平庸」，在當今社會，乃至歷史上，都常常是褒義。但在佛教看來，這是邪見的根源——因為它與事實不符：眾生沒有本質的差別。再厲害的人，也沒有三頭六臂，一天也只有24小時，也得吃喝拉撒，也必定得死。如果把眾生的不同，理解為本質上的差別，就不可能不錯得離譜了。
因此，對修行者來講，同在一個鍋里吃飯，如果別人都只能喝稀的，你有稠的可吃，是應該為此深感羞愧不安的。——佛教說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並非單純為樹立道德上的標準，而是徹底服務於解脫實踐的——假如你不為此羞愧不安，你必將與他人對立起來，這種對立勢必生出矛盾與衝突，你要承受衝突的後果。
為了避免未來的苦果，你要把事相上的對立化解掉。化解事相上的對立，根源於平等的心：堅定認可眾生平等。
試想：自己的父母做著辛苦的工作，比如頂著寒風掃大街，拾破爛補貼家用，拿著這樣的錢去揮霍，自己能否心安？
如果不能心安，說明還有善根。而善根的增長，就體現在，對待一切有情眾生，要能生起如對待父母的心。不與他們對立，把他們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親人，乃至對他們的憂樂感同身受。如果自己吃稠的，父母喝稀的，自己是否應該為此慚愧呢？
有人在世間承受種種艱辛，而自己不用那麼辛苦，就可以享用更好的果實。怎麼能夠不為此產生一點慚愧不安呢？
可是，當一個人有了不平等的心之後，他會逐漸接受、認可，甚至讚許，乃至致力營造這種差別。他就是要高高在上，就是喜歡看別人服侍自己，享受這種尊榮——這就是善根正在慢慢斷掉的表現。
如果一個人割韭菜毫不手軟，他的善根已經斷掉了。在佛教看來，割掉的那些韭菜，就是自己的父母。如果有人能供給自己衣食，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自己存在於世間，要仰仗他們。因此，應對他們生起感恩戴德之心。如果不把給予衣食的人看作父母，反而視作韭菜，還要大割一把，這就是「坑爹」。做著坑爹的事，還沾沾自喜，自以為了不起，就是邪見，是善根斷掉的證據。
「不甘平庸」，是每一個凡夫必然會有的想法。不甘平庸的想法存在，正是平庸的證據。平庸，是世間的真相。「不甘平庸」，則是對真相的背離。背離了真相，就產生謬誤，謬誤必定帶來苦果。
佛教講，欲界眾生，長得不一樣，想法也不一樣；色界初禪天的眾生，長得不一樣，想法一樣——他們有梵眾天、梵輔天、大梵天之分，有階級的差別，但都認為世界是從大梵天生的——他們想法雖然一樣，卻是錯誤的想法；二禪天的眾生，長得一樣，想法不一樣（光音天就在二禪，光音天的眾生初來人間，長相是無差別的）：二禪天的根本地是喜根現前，近分地是舍根現前，就像有人在大城市住久了想到鄉下住，體驗一把農家樂；在農村住久了又想體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二禪的喜是不安的，躁動的。到了三禪的遍凈天，眾生長得也一樣，想法也一樣。這裡是世間最快樂的地方。在世間最快樂的地方，眾生的長相和想法，都沒有差別。極樂世界在三界之外，那裡的眾生，可以化現不同的形象，但想法完全相同。
「想法沒有差別」，在世間看來，好像是不好的。假如一個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穿著同樣的校服，想法也差不多，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們會覺得這樣的教育很失敗。
佛教不能如此理解。佛教中，聖者的「道同」，源自對真實無差異的理解。無論聖者以怎樣的形像向眾生示現，他們對真實的理解，都是毫無二致的。菩薩可以示現宰官身、居士身、長者身、小王身，但是與樂拔苦的心，沒有差別。
在種種差別相的背後，認識到眾生真正的平等。沒有誰比誰更高貴，也沒有誰比誰更卑賤。
佛果是「無上菩提」，「無上」意味著它的高，再也沒有比它更高的，但是，「無上菩提」不是「高貴菩提」，它是平等平等的，之所以「無上」，正因為徹底消除了高低之分，貴賤之別。
眾生所受的苦難，根源在「自以為是」——總是抑制不住凌駕於別人之上的慾望，窮盡一切手段，要令他人向自己俯首稱臣。不知佛教里，俯首的人是王，是菩薩。唯有菩薩，因為慈悲，永遠為冥頑的眾生垂下無上的首。菩薩的謙卑，是不可逾越的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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